歐陽最終被送到醫院。
社區醫院就在附近。他們送歐陽來的時候,還不到十一點。
蘇清越讓其餘人先回去,但是田之中、王欣傑一定要留下來。
他們在醫院裏租了個輪椅,推着他抽了血。
又扶着他,讓他吐幹淨。
什麽都打掃幹淨了,最後才費力地把他弄上病床。
這期間歐陽一直打滾,在床上哭,嘴裏嘟嘟囔囔不停地說着。
蘇清越隻聽清楚一句話:“老大,我會拿命拼的”。
回想起,他說自己有兩個妹妹,女朋友也剛來平京。
每天隻吃幾個素包子。
這大概是太壓抑了,心中的苦悶、委屈、不如意無處釋放。
最後就隻能釋放在酒裏。
他忽然想起,邱新軍和女友不穩定的時候,也會這樣痛哭。
蘇清越隻想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的。
轉頭,護士過來了,先給他打了一針,又給他輸上液。
歐陽漸漸睡着了,嘴裏卻還在嘟嘟囔囔,說着什麽。
蘇清越這才放松下來,和田之中對視片刻,兩人扭頭往外走。
還沒走兩步,身後便傳來歐陽的叫聲:“老大!”
“怎麽了?”蘇清越轉身,見他坐起來。
“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做,拿命拼!”他再度發誓,幼稚且可愛。
“既然要好好做,那就趕緊休息,别再鬧了!”蘇清越命令,口氣十分嚴肅。
“是!”歐陽大聲回他。
像個喝醉的孩子,又像個認真的士兵。
接着他猛地後仰,躺倒在床上,徹底睡過去。
蘇清越這才放心,和田之中往外走。
經過護士站,聽到幾個值班的護士議論着。
走出門。盡管已經入夏了,可和南方不同,平京的夜晚還是很涼爽的。
經過這麽一折騰,酒已經徹底醒了。
田之中遞給他一顆煙,自己也抽起來:“希望你别介意,他這個樣子……”他說,指指醫院的方向,蘇清越知道這說的是歐陽。
蘇清越點點頭:“怎麽會介意。看他那麽拼命喝酒,真心實意的想感謝我。”蘇清越說:“說真話,我之前真不知道他的具體情況。”話到這裏,他深吸了一口煙,馬上嗆得直咳嗽。
“這沒什麽。”田之中說:“又不是你一個人不知道,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聽說……”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歎了口氣又說:“誰會關心一個客服呢?”
他說,眼睛裏忽然閃現出一絲悲涼。
接着又說:“一個從小城市出來的年輕人,在一所地方師範大學畢業,來平京這種‘人精’彙集的地方,遇到這種情況很常見。現狀又不允許他租房整頓,沐浴更衣慢慢去找工作。聽說來焦點之前,他一直住地下室,送報紙。每天淩晨三點起床,到農科橋下接報紙,再送往各大甲級寫字樓和高檔住宅區。”他說:“後來好不容易進了公司,雖然隻是客服,……是不是很不容易?”他忽然問,看向蘇清越。
蘇清越想了想,他說不上來。
世間熙熙攘攘,圖的不過就是碎銀幾兩…但就是這幾兩碎銀,能斷了兒時夢想,壓彎曾經挺起的脊梁。
下一刻,沒等他說話,田之中又道:“這樣的人,在平京一抓一把。絕大多數人,最後都會碌碌無爲,最後不得不接受現實或者回到自己的老家……”他說:“所以他說大恩大德,說沒齒難忘,說拿命拼。說什麽都是真的,說什麽其實都不爲過,因爲你真的救了他。”
田之中如此說。
蘇清越沉默不語。
他說的對,這樣的人何止是歐陽一個。
下一刻,他問道:“你很了解歐陽。”
“談不到了解,但他進來的時候是我面試的。”田之中掐了煙,說:“當初我想用他,是因爲看到他眼裏有火。不過李總說得也對,他一個南方三線城市師範大學畢業,專業成績也沒任何突出之處,用他來做什麽?名校生我們還用不過來呢。”
不拘一格降人才是因爲了解,可在彼此都不了解的情況下,也隻能拼硬件了。
蘇清越覺得很殘忍,但也沒有錯。
不由得歎了口氣。
接着田之中,又點了顆煙,繼續:“其實不要說他,就是我們這種出身名校,上學時成績優秀,畢業後也不一定就能怎樣……”他說:“我剛剛畢業的時候,也滿懷熱情的。”
蘇清越明白,田之中是從歐陽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沒說話,沒有打斷。
接着又聽田之中說:“可到最後,做了主程又如何?就是個提線木偶,任何計劃都不是我來定的。”他說:“木偶也就罷了,出了錯又都是團隊的責任。”
“我明白。”蘇清越意識到,當一個滿懷理想的青年,被人不僅當成提線木偶或者工具人,還又背鍋又扛雷,那種痛苦是難以言表的,他接着說道:“我想他們大概也是這樣吧……”
他說,意思是指團隊内的這些新兵。
“當然。”田之中點點頭:“如果沒有你出現,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最後隻能離開焦點……”他說,歎了口氣。
蘇清越怔住。
忽然意識到像他們這樣不甘平凡的人,最後卻要承認現實,這無疑是滅人誅心。
現在理解了,歐陽說拿命拼。
不僅不過分,而且還不夠。
歐陽的眼淚不僅是他自己的,也是所有人的。
那裏面不僅有委屈,有難過,更重要的是還有不甘。
這也是他們和李霖總和高岩海的區别,他們眼中沒有付出、沒有辛苦、沒有勞累,爲了成功他們可以付出一切……
對他們來說,以命相搏總比一輩子碌碌無爲要幸運。
下一刻,他堅定地說:“我們一定要把這件事做好。”
“拿命拼,其餘的都交給老大了!”田之中看着他,認真地說:“我們相信你……”
他如此說,蘇清越忽然覺得肩膀上的擔子很重。
以前他沒想過,做老大會有這麽大的重擔。
在華絡帶市場中心的時候沒有。
剛來焦點也沒有。
現在卻有了。
他蓦地意識到,在華絡的時候,是因爲有陳峰撐着。
有田壘頂着。
可如今自己要帶着兄弟向前沖。
自己是他們的最後一條路。
一條通向理想,通向希望的路。
他現在理解了,這些平時文文靜靜,不怎麽說話的人,爲什麽喝起酒來就像拼命。明白那種委屈,那種彷徨,隻能靠喝酒釋放。
不會有人心疼他們,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命拼,拼命向前。
而自己能做的……
下一刻,蘇清越對田之中認真地說道:“有我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