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起,你就這樣讓這些敵騎退走了!”
治元多愛惜地撫摸着胯下駿馬的鬃毛,瞥了遠眺厮殺的馬超一眼,狐疑問道。
“聽說那個領軍的校尉,以前還是你們馬家軍的軍将,怎麽,戰陣上心生憐憫,要放過他們了?”
馬超沒有移動目光,他關注着正在撤退、陣型不亂的敵軍,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知道,自己單人匹馬,想要短時間内,在羌胡部落中建立起強大的威信,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等張掖這一戰過後,他們就該對自己敬若神明了。
“你想多了!龐德、楊豐,他們都是軍中的宿将,圍城打援的戰法也是他們拿手的,你看他們雖然奔着我們的後背而來,可沿途派出的斥候依舊謹慎遠探,我們埋伏的人馬根本就瞞不過他們。”
“那你還讓我們的人馬忍凍挨餓,耗費那麽多時間,埋伏了那麽久!”
治元多聽到馬超的話,話語中多了幾分埋怨。
馬超這個時候才轉過臉來,看着撫摸着愛馬的治元多,笑道:
“治元多,你不懂。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拖住楊豐的兵馬,給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各個擊破,先打敗東面三校尉的敵軍。”
“哦?”治元多将信将疑,他看着馬超問道:
“這麽說來,讓我們的人将屍首殘骸丢入河中,廣派精騎掠殺信使,以及還有今日白費力氣的伏擊,都是爲了拖住楊阿若的進軍?”
“沒錯。”馬超不厭其煩地解釋,“如果遭受東西兩支大軍同時夾擊,就算我們的人馬得到了兵甲、戰馬、糧草和其他羌胡部落的幫助,一樣抵擋不住他們的進攻。”
“可要是逐一對付,那情形又大不一樣了。三軍之禍,起于狐疑。我讓你們将屍首、殘骸、雜物抛入弱水,就是要讓楊豐麾下行軍的士卒看到後心生怯意,以爲删丹等地都落入到我們的掌控之中。”
“東西兩支軍隊夾擊張掖,互相呼應聲援,本來是沒錯的。但這種分頭并進的進攻,最緻命的,就是兩軍之間的音訊不通,如果兩支軍隊不能夠每日都保持音訊往來,那這種合擊就很大可能就變成了各自爲戰。我們身處中間,分出小股精銳人馬去攔截那些潛行穿越戰場的信使,就會讓楊豐不能夠及時得到東面人馬的軍報。”
“最後這場不算得手的伏擊,則是告訴楊豐,我們的背後已經有了防備,讓他心生顧忌,不敢放手來攻。這樣一來,有了以上三種狐疑,楊豐的行軍腳程就快不起來,這就給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各個擊破,先打敗東面三校尉的敵軍。”
“哈哈哈,孟起,你真是天生的将軍!”
治元多聽到這裏,也不得不衷心佩服馬超的軍事才華,他一邊稱贊馬超,一邊繼續低頭撫摸坐騎的皮毛,啧啧說道:
“多神駿的戰馬啊!以前做牛做馬的時候,這樣的涼地駿馬隻有看着的份,可現在站起來重新變成了人,駿馬也就自然而然重新回到了我們的身邊。孟起,真是多虧有了你!”
治元多還在說話,馬超卻已經打馬緩緩下坡。
他的眼光,不止落在涼地的駿馬上。他幫助伊健妓妾、治元多打敗楊豐、三校尉,可不僅僅是爲了證明他是天生的将軍,他要做的,是涼州聯軍的首領,是這片廣闊土地真正的主人。
···
建安五年春,楊豐、鮑出等将校率軍東西并進,進剿肆虐張掖的胡人叛軍,卻出人意料地遭受了敗績。
馬超率領胡人滞延了楊豐的進軍後,迅速轉道向東,和日勒城的伊健妓妾帶領的羌胡部落會師,共同迎擊攻城不下的三校尉軍隊。
兩軍旋即在焉支山下展開一場大戰,戰場上率領胡騎的馬超大顯神威,左沖右突,無人能擋,先後斬殺姜谟、楊嶽等多名軍将,一度率兵沖殺到了鮑出的将旗附近。
激烈的戰鬥中,指揮作戰的鮑出不幸中箭負傷,但他仍堅守不退,終于擊退了突入陣中的騎兵。
入夜後,兩軍各自引退,軍隊由副将王忠接手指揮,眼見戰場形勢不利,王忠隻能下令撤軍,往後退回到番和城中堅守。
未能及時發動進攻的楊豐,在得知焉支山下三校尉戰敗的消息後,也隻能含恨退兵,撤退返回觻得城中。
隻是涼州的局勢,已經不再是丢失幾座城邑、打一二場敗仗那麽簡單了。
躲避暴風雪的西丁零羝敕部,開春後又重新走出了山谷,爲了尋覓牧場和食物,他們的部落人馬在草原、戈壁兜兜轉轉,聽聞河西發生變故,于是重新拖家攜口,進入居延澤。
藏到大小榆谷久未露面的韓遂嗅到卷土重來的機會,也不甘寂寞地出現了,他帶着一支羌人聯軍,殺入到金城境内,與李骈、李越的軍隊發生了交戰。
漢中的張魯派兵進攻武都郡,他和重新出現的韓遂似乎有某種聯系,兩支軍隊的目标一緻,那就是一西一南,要打到漢陽郡實現會師。
建安五年的春天,涼州就像是轉入到了一個拐點,形勢在短時間内急轉直下,俨然已經出現了一股新的風暴,以河西爲中心,風暴在不斷擴大,仿佛要撕裂涼州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
···
長安,骠騎将軍府。
春天來了,農忙時分。以往這個時候,各地有關農事的公文将會堆積案頭,等待閻行的簽署和批複,但如今,這些公文閻行統統都推給了長史嚴授。
因爲,伴随着乍暖還寒的春天,涼地的壞消息已經傳來了。
一路退到祿福城和趙鴻會合的楊豐,他上書請罪,并請求閻行再增援兵力和允許他調動敦煌張家的精兵,将功折罪,統軍繼續平定馬超、盧水胡、西丁零的叛亂。
“你和三校尉送去了軍械、糧食、戰馬,這些都是羌胡部落缺少的,十分想要的物事,等你打聽清楚了馬超他們還缺什麽,你再動手也不遲。”
閻行讓傅幹原封不動把自己的話告訴楊豐,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指望楊豐等将能夠迅速平定叛亂了。
漢陽的羽檄文書也來了,賈诩倒是沒有要兵要糧,他分析了韓遂、張魯兵馬和涼州的情況,并夾帶了一幅畫有兩虎、劍士的圖畫。
閻行隻瞧了一眼,就把畫收了起來。
馬騰也讓馬家子侄擡着自己,倉皇來求見閻行了。涼州大亂的消息,雖然被骠騎将軍府封鎖,但也有不少人因爲各種原因得知了消息,馬騰就是其中的一個。
看着這個眼窩深陷、時日無多的憔悴老人一邊磕頭請罪,一邊哭訴自己教子無方。
他原本求情是想要讓馬超去楊秋營中戴罪立功,可沒有想到竟會釀出這樣大的惡果來。
他懇求閻行砍下自己的頭顱,傳首涼地,讨伐不忠不孝的馬超。
閻行看了看他額頭上的鮮血,卻揮手讓人将他帶回府中去。
如果傳首涼州,能夠平定叛亂的話,那閻行不介意多砍幾顆人頭,但現在,還是把頭顱先寄存在脖子上吧。
夜裏,大堂之内,燭火通明。
骠騎将軍閻行和被召見的文武,在堂上舉行了軍議。
一張巨大的輿圖就懸挂在堂上,圖上的涼州被分成隴右、河西兩塊,而現在這兩塊地方,都多了紅色标識,象征着出現的**。
西丁零、盧水胡、馬超、韓遂、張魯,北至居延澤,南至武都,西至酒泉,東至武威,這場叛亂的大火已經遍布涼州,熊熊燃燒起來了。
“燒起來了。”
不少人在心中默默念叨,也有一些将領自告奮勇,請纓前往涼州平定叛亂,但閻行卻隻是和諸文武分析了涼州當下的亂局,并安排了有關大軍開拔的軍需辎重等事情。
一直到諸文武退到堂外,閻行也沒有指派帶兵的将領和平叛的具體方略,這不由讓一些文武内心憂慮起來。
“荀公,你看這樁事情,将軍——”
楊阜、閻溫等人走近了荀攸的身邊,低聲地問道。
他們都是涼人,涼州的**與他們的家族息息相關,眼下的形式迫在眉睫,但是骠騎将軍閻行一反常态,似乎失去了往日那種雷厲風行的處事風格。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這讓他們内心擔憂,骠騎将軍是不是顧慮不決,甚至方寸大亂了。
荀攸看着憂心忡忡的楊、閻等人,和往常一樣露出了笑容,輕聲寬慰衆人。
“諸君不必過多擔憂,骠騎将軍運籌帷幄,府中有君等不懈于内,涼地還有衆多文武忘身在外,這局勢定不至于崩壞。”
“可今日将軍的行事——”
閻溫小心翼翼地說道。
荀攸搖搖頭,“将軍不過是在等使者的消息罷了,諸君各歸曹屬,盡心職事,稍安勿躁。”
其他人還待再問,可是荀攸笑而不語,已經分開人群,告辭離去了,一直待在人群後面的孟達戳了戳身邊若有所思的法正,問道:
“孝直,軍師說的使者,又是哪裏的使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