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勀

建安四年三月,一場拖過了冬天的草原大戰終于爆發。

閻行、高幹各自扶持的匈奴、屠各兩方胡人大軍,在馬邑這個曾經的古戰場,發生了大規模的戰鬥。

隻是戰争的進程,卻是大大出人意料,原因是在屠各聯軍進駐到了馬邑境内的當夜,原本還遠在兩百裏外駱縣駐紮的匈奴人軍隊,像是獲得了長生天授予的天眼,憑空長出了雄鷹的翅膀一樣,驟然出現在了馬邑的西北面。

更加詭異的是,遠哨在外的守夜隊伍在同一時間消失,就在沒有預警、沒有戒備的情況下,匈奴人的騎兵一路暢通無阻地沖殺到了屠各聯軍的營前。

這是一場措不及防的戰鬥,鮮卑人的營地率先崩潰,然後是烏桓人、屠各各部,炫目的火光照亮了馬邑殘破的城垣,無數胡人的馬匹在黑夜和火光之間來回沖撞,數以千計的倒黴兵卒被活生生的踏爲肉泥。

兵戈殺戮的聲音、烈火焚燒的煙氣、糜爛焦臭的血肉、寒冷堅固的铠甲,拼織在一起。鐵與火,血與肉,在黑夜與大風的縱容下,無所顧忌地肆虐着。

郭援、夏昭等并州将領大禍臨頭,卻還沒來得及弄清營外到底來了多少敵人。

他們眼裏看到的,盡是密密麻麻在潰散後無序湧向自家營寨的鮮卑人、烏桓人、屠各胡人,在無邊的黑暗與殺戮面前,似乎隻有這裏,漢人堅固的營壘才是最後的栖身庇命之所。

至于參軍祝奧,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大軍潰敗之後的慘狀,他已經吓得面無人色,哪裏還有什麽破敵的良策。

郭援和夏昭艱難商議過後,隻能決定閉營不出,下令守營軍士堅決擊退沖擊來犯的任何敵軍、盟軍兵卒,隻有等到明日天亮之後,他們才能夠有機會撤回句注塞。

但黑夜的戰鬥還在繼續,營外恐怖的殺戮聲依舊沒有停止。

潰逃的兵卒遭到追殺,頑抗的兵卒已陷入重圍,攜帶黑夜和大風之勢的敵軍很快也将目标轉向了并州軍的營壘,這看似安靜、堅固的營壘也有它的弱點,他們開始順風縱火,引導縱橫肆虐的火蛇從多路向并州軍的營壘蔓延。

當郭援、夏昭看到滿天火箭點燃了營地的許多軍帳,營地外圍的栅欄護牆也融入到了火海之中後,他們無不露出了艱難痛苦的神色,胡人的軍隊潰敗得實在太快,以至于他們根本就來不及做出其他應對的措施。

眼下火勢還沒有完全在營地裏蔓延開來,但産生的巨大濃煙卻擴大了敵軍縱火的效果,潰敗的迹象已經在底層士卒蔓延開來,他們不可能在這裏苦守一座會化成火海的營地,也不能活生生地站着被濃煙嗆死,他們,必須突圍了!

盡管明知外面有無數虎視眈眈的敵軍,此時在黑夜中離開營壘,無異于飲鸩止渴,但郭援和夏昭還是做出了艱難的決定,爲了避免士卒當場潰散,他們決定兵分兩路,分兩個方向同時突圍,盡可能地在擺脫了身後敵軍的追擊後,再回轉句注塞,向刺史高幹禀報這一場駭人聽聞的戰争。

于是,黑夜之中,又多了幾股追殺和被追殺的人馬,狼奔冢突、把炬逐北,馬邑境内,已經淪爲了一個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修羅場。

···

在兵荒馬亂之中,被發跣足的扶羅韓抱着馬脖子,冒死沖出了重圍,他身邊的随從部衆已經被殺散,隻有皮袍蔽體的他更是後背中了兩支流矢,痛得他直龇牙咧嘴。

也不知道逃了多久,但這位萬裏挑一的鮮卑勇士,還是沖殺出來了。

他心中暗暗慶幸,雖然今夜的潰敗是發生得莫名其妙,讓扶羅韓内心疑雲重生,但是好歹自己是活下來了,隻要自己活下來,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慢慢的,他身邊又收攏了十來騎鮮卑人。

後方追兵的馬蹄聲已經遠逝,繼續向前的扶羅韓甚至看到了前方有一小股鮮卑人也正打着火把逃亡,他心中頓時大喜,小心翼翼地向他們靠近,盼望着能夠将這隊潰敗的鮮卑人收攬過來,畢竟現下自己原來身邊的随從騎兵是一個都沒有了。

“扶羅韓大人?”

一經靠近,對面的鮮卑人也認出了扶羅韓,扶羅韓頓時瞪大了眼睛,問道:

“你是?”

“我是轲比能大人帳下的郁築鞬,奉轲比能大人之命,在此收攏潰散兵馬。”

“哦。”聽說是轲比能的人馬,扶羅韓懸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這個春天給他進獻美人、夏天給他進獻馬駒、秋天給他進獻好酒、冬天給他進獻毛皮的轲比能不僅是個能四時變換着花樣的聰明人,而且也是個打仗會帶着部衆沖鋒陷陣的得力爪牙,迄今爲止,他是扶羅韓信重的寥寥幾人之一。

“轲比能呢?他倒是跑得挺快的嘛。”

扶羅韓出聲問道,末了又補充說道:

“我中了箭,又和部衆分散了,你們先跟我走吧,去找個能拔箭的好手來。”

“好的,小人已經叫人去找了。”

郁築鞬面色複雜,點了點頭,年輕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他發現扶羅韓之後,第一時間就派人去找了轲比能。

沒過多久,轲比能就親自帶着一大隊騎兵趕過來了。

看着轲比能的部衆明火持杖,毫發無損的樣子,已經下馬止血、準備拔箭的扶羅韓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掙紮起身,又重新翻上了馬背。

他就是從死人堆裏沖出來的,今夜照他的估計,恐怕除了擁有堅固營壘的漢人将士,其他如烏桓的普富廬、屠各各部的豪酋大人、鮮卑的步度根包括自己所部人馬,在突遭夜襲的情況下,都會損失慘重、十去**。

雖說黑夜裏匈奴人也不能一直追殺下去,但那些在混亂中四散逃竄的人馬,再想尋找、收攏起來,也不太容易了。

可是轲比能的兵馬,看起來損失很小。

這讓扶羅韓下意識地聯系上了今夜蹊跷詭異的夜襲人馬,頭上頓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大人,長生天庇佑,竟然能夠安然無恙地見到你。”

拍馬來到的轲比能還是露出了以往恭敬謙卑的笑容,但此時落到扶羅韓的眼裏,他卻像是一頭暗藏殺機、伺機而動的野狼那樣陰森恐怖。

“轲比能,看來你的人馬并沒有遭受太大的損失啊!”

扶羅韓瞪着轲比能,帶着斥責的語氣說道,但轲比能笑容如常,他愈發謙卑地解釋說道。

“都是長生天庇佑,部落的健兒們發現得早,一路拼命沖殺,竟率先沖出了那一片鬼地方,這才得以安然無恙。”

扶羅韓聽完旋即也哈哈一笑,毫無顧忌地說道:

“恩,很好,黑夜給了匈奴人襲擊的便利,也給了我們鮮卑人撤退的時機,我的部衆也逃出來了不少,我已經讓洩歸泥去聚攏人馬了。我們先回陰山的草場去,這一次的血仇,等下一次再和匈奴人一起清算。”

“啊!大人,你還不知道嗎?洩歸泥已經戰死了,屍首我都已經綁在馬背上,想着把他帶回給你了。”

轲比能表情誇張,他大呼小叫地說道,一揮手就讓旁邊人将一匹綁着屍首的馬匹牽了過來。

扶羅韓臉上同樣變色,愛子心切的他下意識地向馬背上的屍首瞥去,結果在閃爍不定的火光下,他發現馬背上的人隻是重傷,還沒有死去,而且也不是洩歸泥。

糟糕,被識破了!

扶羅韓臉色劇變,拍馬就想要沖出人群,但是一直在觀察他的神色的轲比能洞若觀火,哪裏會給他這個機會,一聲令下,幾名騎士架矛就把扶羅韓的去路攔住,而一旁的勇士郁築鞬更是奮起發難,一矛就戳中了扶羅韓的小腹,用力一甩,當場就将受傷的扶羅韓挑下馬來。

其餘沿路跟随扶羅韓逃亡而來的鮮卑人,也紛紛被轲比能帶來的騎兵擊殺。

“轲比能,你這個雜種的畜生,竟敢背叛我!”

此時,重傷跌落馬下的扶羅韓雙眼圓睜,目眦盡裂,他捂着流血不止的傷口,怒視着轲比能大罵道。

“呵呵,扶羅韓大人,草原上的雄鷹,每一次斂翼,都是爲了下一次的撲擊。其實從你接納我的部落那一天起,就應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了!”

轲比能看着像一頭受傷的老虎一樣的扶羅韓,冷然笑道。

下一刻,他臉色冷酷,再無笑意,舉起的蒲扇般的大手猛然一揮,身邊的鮮卑健兒們見狀紛紛動手。

一瞬間,曾經萬裏挑一的鮮卑勇士就這樣被多杆長矛戳穿了身體,噴撒而出的鮮血染紅了草地,而這一具龐大的身軀随着長矛的抽離,還發出了輕微的痙攣。

“有發現步度根的蹤迹嗎?”

下令殺死扶羅韓的轲比能隻是出神盯了屍體一會,确認對方完全死透之後,他就旋即勒馬來到一旁,向着也剛好匆匆趕來的瑣奴、苴羅侯等人問道。

“沒有。”瑣奴和苴羅侯都相繼搖了搖頭,他們奉了轲比能的命令,分兵散布在逃亡的路上,一方面是爲了收攏其他部落的潰兵,另一方面則是趁機截殺步度根等人。

“也許他和烏桓的普富廬一樣,都陷入到了匈奴人的包圍之中,早就被亂兵砍了腦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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