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的孫策在去歲決裂袁術,搖身一變,俨然成了漢室的忠臣,随後他又挫敗了海西陳瑀偷襲地盤的陰謀,再次鞏固了江東的基業,威名遠揚。
反觀稱帝的袁術,今歲的處境則更加窘迫,來自其麾下的周瑜、魯肅等人眼見淮南大廈将傾,随即抓緊和袁術決裂,相伴投奔江東孫策這股勢頭強勁的新興勢力。
從周、魯等人口中确認袁術大勢已去的孫策,十分樂意靜待仲氏皇帝自取滅亡,爲此,他一邊清除袁術殘留在丹陽的勢力,對盤踞在丹陽境内的太史慈、祖郎等小股人馬剿撫并用,一邊
漸漸将目光轉向了鄰境的豫章郡上。
聽說逃到豫章的劉繇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若是接下來劉繇病死,那就是自己大舉用兵豫章的時機到了。
身處四戰之地的曹操,在去歲解決了東南面的威脅後,随後又出兵在南面對荊襄的劉表建立了軍事優勢。
開春後,劉表還來不及出兵反撲南陽的曹軍,後院就已經率先起火,長沙太守張羨悍然起事,聯合荊南多郡的守、令共同對抗身爲州牧的劉表,這迫使劉表不得不暫時停止和曹軍的戰事,将全部精力轉向了荊南四郡上。
徹底騰出雙手來的曹操,同樣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徐州弱鄰上。呂布目前和許都朝廷維持着一種微妙的關系,所以接下來,他将會巧妙利用朝廷的名義,促使小沛的劉備、廣陵的陳登和徐州的呂布決裂,一舉解決來自東面徐州呂布的威脅。
反觀地跨四州的河北袁紹,在去歲經曆了麹義之亂後,除了重新将公孫瓒逼回易京老巢,就再不見有任何的動靜,今歲的他似乎也完全安分了下來,不再打算對外用兵。
隻是掌管邺城大将軍府機密文書的各位掾史在開春之後,卻比往年變得更加忙碌,他們經手的河北各地機密文書悄悄發往郡國守相、軍中大将的手中。
如果将這些機密文書湊合起來,旁人就會驚訝的發現,平靜的河北各地在入秋之後,将會有大規模的兵馬、辎重、軍糧、民伕的調動,而兵鋒所指的,正是多年來一直未曾攻克的易京。
今歲開春,閻行沒有發動戰事,他在送走了自己的小妹之後,就從安邑出發,渡過重新恢複繁忙的大河津口,一路行縣,來到了身處河南地的雒陽城。
···
雒陽城,郡守後室。
見過楊沛等官吏的閻行,和裴潛一前一後,來到了後室之中。
兩人獨處,各自入席後,閻行也不再贅言,他看着須髯漸長的裴潛,出聲問道:
“内兄,西遷之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裴潛颔首,淡笑說道:
“關中号稱天府之國,崤函之固,沃野千裏,确實是霸業之基。”
閻行聞言一笑。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恃險不如德,若是人心不齊,就算是金城千裏,也一樣守不住的。”
閻行能夠在河東創軍立事,開拓基業,離不開關東尤其是河東郡的士人的輔佐和相助,眼下關中、隴右、河西相繼平定,權力中心即将西遷,辦事一向雷厲風行的閻行不會輕易因爲受到其他異議而動搖決心,但是他卻需要在西遷中樞之前,維系好與關東士人的關系。
裴潛是尤爲關鍵的第一人。
裴潛看起來也是認同閻行的決定的,他看着閻行,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問道:
“隴右、河西已定,彥明又西遷霸府,莫非接下來要對巴蜀用兵了?”
被裴潛這麽一問,想起了法正之前獻上的漢中地形圖,閻行不禁苦笑說道:
“人情苦不知足,得隴望蜀。收隴右、河西之精騎,聚漢中、蜀郡之粟米,一直都是行心中所想。隻是關中亦有從巴蜀逃歸的士民,言稱南鄭直爲天獄,中斜谷道爲五百裏石穴耳。山高路長,覆軍殺将,一人守險,萬人踟蹰,縱然是興兵數路,隻要張魯、劉璋之流扼險而守,大軍歩騎無從馳騁,依舊會勞師動衆,無功而返啊。”
閻行現在麾下兵馬看起來非常強盛,屢戰屢勝,但是身處權力中心的他卻格外清楚自己根基的脆弱,一旦開啓大戰,喪師殺将,大敗而回,眼前的大好局勢就會轉瞬即逝,三河、關中、隴右、河西這些被自己強力拼接到一起的土地,很快就會分崩離析,重新回到了原來各自割據的局面。
攻打巴蜀之所以讓閻行如此猶豫,正是因爲蜀道艱難,一不小心就會将大軍陷入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之中,那是兵法常說的“死地”,任憑你文韬武略,歩騎強盛,面對着‘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并’的險道,閉關而守的敵軍士卒,單單是僵持久耗的窒息感,就足以從精氣神上摧毀一支強大的軍隊。
裴潛點點頭,蜀道的艱難是世人的通識,他相信這就是閻行内心的心底話,他轉而說道:
“蜀道雖險,但是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啊!”
聽到裴潛重複了自己剛剛這一句話,閻行瞪大了眼睛,口中問道:
“内兄有事情要告訴行?”
“潛的二弟奉先多年來滞留蜀中,路途隔斷,音訊全無,潛之前派人多番打聽,卻一無所得。不料近日二弟奉先竟遣人趕至雒陽,送來了家書,言其已經在蜀郡出任官職,信中也談及了蜀地的一些情況。”
“劉季玉不僅與張魯交惡,其麾下亦多龃龉,龐羲、趙韪等人皆與劉季玉離心離德,主弱臣強,禦下無能,加上張魯在側,蜀地的大亂隻怕也不遠了。”
閻行點點頭,劉璋身無微功,臨時繼位,自然會引起一連串的動蕩,之前蜀中将領沈彌、婁發、甘甯的反叛還隻是小事,但等到無力禦下的劉璋與龐羲、趙韪這些老臣撕破臉的時候,蜀中自然就會迎來一場内鬥大亂。
隻是若要趁亂入蜀,勢必要經過漢中,但是五鬥米道在漢中布道已經有三代之久,士民信奉者不知凡幾,張魯境内既無内亂,又有險隘可以依仗,隻要據關而守,就能夠将閻行派去的大軍完全隔絕在棧道之上。
尋求對付漢中張魯的辦法,才是入蜀的關鍵。
但閻行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沮喪士氣,他笑着說道:
“内兄身在蜀地安然無恙,對于我等,就是最大的好事了,其他事情,可以緩緩而圖,但也不必急于一時。”
裴潛贊同,他也笑道:
“家父等人知道了奉先在蜀地安好後,也是歡喜不已的。”
兩人在談完了關西之事後,又轉到了關東的局勢上。裴潛其實也猜到了,閻行之所以要盡快将霸府從河東遷往關中,很有可能是與閻行接納河北叛将麹義,與邺城袁紹徹底撕破臉皮,三河之地接下來随時可能遭受河北大軍進攻的原因有關。
閻行之前想要通過公孫瓒、黑山軍一同對付袁紹,但是現在看來,他與公孫瓒、黑山軍之間都缺乏信任,若非真的唇齒相依,很難再湊到一起。
公孫瓒眼下的心态,就是一種自恃高牆深壑、糧草充足的自大症狀,在他看來,相比進攻連年沒有攻克的易京,袁紹的大軍接下來更有可能會轉向西邊,進攻更加富庶,也容易攻取的三河之地。
所以,他才不會再與閻行等人聯合,主動進攻袁紹了,他要躲在易京的高牆後面,靜靜看着袁紹與閻行等人攻戰厮殺,然後再挑選時機坐收漁人之利。
除了公孫瓒、黑山軍之外,對付勢如水火的袁紹,還有許都的曹操可以争取。
隻是對于曹操的心思,閻行也拿捏不準。以曹操的雄才大略,他肯定對地跨四州、南向以争天下的袁紹保持着足夠的警惕,但對于已經崛起的自己,隻怕曹操也不會再以等閑利用的心态來看待。
眼下三家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局勢,袁紹的實力最強,但他面對的公孫瓒,也是最棘手的,河北的軍隊連年攻打、圍困易京都沒有攻下;曹操和閻行的實力相仿,曹操可能正打算再一次對徐地用兵,呂布是羁留異鄉的逃亡之人,他的實力并不強大,在徐州也沒有什麽根基,以曹操的兵略和朝廷的大義,對于一個呂布,是綽綽有餘的。
閻行則是平定了雍涼二州,如果不打巴蜀,他就搶先得到了一個對袁曹兩家先發的機會,他可以在袁紹大舉進攻他之前,聯合其他勢力進攻袁紹,削弱乃至打垮袁紹的實力。
但是怎麽用好這個先機,則是一樁攸關成敗生死的大事,如果成了,袁紹這個地跨四州、天底下最大的割據軍閥可能實力就會一落千丈,治下四州的地盤也會分崩離析。
但如果變成了打草驚蛇,又沒有把蛇徹底打死,那将袁紹的大軍提前引向三河之地,那就有可能變成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窘境。
到那個時候,就算是兩敗俱傷的結果,也不是閻行能夠承受的,因爲除了他與袁紹之外,還有虎視眈眈的第三家勢力就在一旁靜靜地窺伺、等待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