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回來了。”
閻行搓了搓手,笑着說道:
“是啊,小妹近來可好?”
“一切都好。”
閻行點點頭,低下了頭,讷讷說道:
“那就好,就好。”
閻行半響沒有再開口,閻琬也不開聲,在一種沉默的呼吸聲中,身爲兄長的閻行終于不得不主動開口:
“這一次伯陽沒有跟着我回來,他在涼地做得很好,立了大功,戍守河西、震懾羌胡,暫時還離不開他。”
“我知道了。”閻琬笑着抿抿嘴i,補充說道:
“伯陽修了一封家書,已經送了回來。”
“那就好,就好。。。”
“大兄還有話說?”
“。。。嗯,涼地已經平定,小妹想要回去看一看嗎?”
“回去?”
“是啊,這個時候,北苑的梅花也已經開了。”
聽到閻行說起北苑的梅花,閻琬凄然一笑。
“還有溫好的去歲冬釀,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是啊,是啊,隻是這時候回去,又有誰能看到呢?兄長是要小妹去見那些谄笑嘴臉的族人,還是要去見那兩位在小妹被逼婚的時候,不聞不問的好兄長呢?”
“小妹。。。”閻行臉部抽搐了一下,說道:
“三叔已經服毒自殺了,閻家的族人我會遷徙到扶風郡,所有一切壞的人和事,大兄已經幫你全部抹去,絕不會再讓他們出現在你眼前了。”
“那那些好的人和事,還有物呢?”
閻行轉過了身,沒有去看閻琬的眼睛。
“去張掖吧,伯陽也在那裏,西域的蒲桃美酒、珍稀的夜光杯,棗紅色的駿馬、巍峨的雪山和淩寒的臘梅、懸崖邊上白色菊花,你以前最想要,大兄現在都可以送給你了。”
“張掖?”閻琬粉白色的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她的肩膀顫動了一下。
“我聽說那裏有一片最大的牧場,那裏盛産河西的駿馬,還有無數的牛羊、橐駝,對嗎?”
“是。”
“那裏對你很重要,所以伯陽要留在那裏,對嗎?”
閻行的身軀動了一下,但沒有轉身。
“是。”
“所以,我也要去那邊,這很重要,對嗎?”
閻行轉過了身,閻琬此時正用一種嘲諷的眼光看着他,他心底也不由得燃起一股怒火,他死死盯着閻琬,大聲吼道:
“如果你不想去,沒有人能夠強迫你,現在,這世間,沒有人能夠強迫我的妹妹。”
“但這很重要,對嗎?”
閻琬安靜地問道。
閻行的怒火突然也消逝了,他低下頭,沉默了許久,等到再次擡起頭時,他又恢複了常态。
“是的。”
“那我明白了。”閻琬輕輕點頭,面無波瀾。
“來歲開春,我去張掖。”
···
閻行離開了閻琬的别院,他低着頭,情緒不佳,走得很快。但沒想到,還是一頭撞上了另一個人。
“哎呀,,将軍。。”
董黛雖然内襯着小铠,但她還是向後踉跄了幾步,微蹙着眉頭,似乎是被閻行撞疼了一般。
“你怎麽也在這裏?”
看到來人是校事董黛,擡起頭閻行稍一遲滞,立即肅然說道,語氣格外地嚴厲。
他給予校事的權力很大,完全獨立于霸府各曹之外,他也知道校事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的辦事方法,而董黛則是衆多校事之中能力突出的一位,女性柔能克剛、綿裏藏針的手段,讓她運用的淋漓盡緻。
通過自己的努力,她在校事這個特殊的人群中,已經一躍成爲了僅此于周良的重要人物。
但是閻行今日的情緒顯然不好,他也不喜歡校事涉足自己的後院。雖然,閻琬和董黛是感情很好的姊妹,她會樂于見到董黛的。
董黛臉上并沒有驚慌,她淡然說道:
“屬下有要事禀報将軍,所以。。。”
閻行擴大了瞳孔,說道:
“到前堂再說。”
···
前堂。
“公孫瓒開春後不願意再出兵襲擾袁紹治下的城邑了,這是爲什麽?”
聽到董黛的禀報,閻行皺起了眉頭,繼續說:
“他難道不知道,如果不趁着開春之際,不斷出兵襲擾周邊城邑,掠奪袁紹治下的黔首,毀壞莊稼和田宅,河北大軍對易京的包圍圈會越收越緊,那些烽燧軍堡慢慢就會修到易京城下,等到袁紹秋後大舉興兵壓境,他公孫瓒麾下那些騎兵沒有了騰挪的土地,還怎麽與袁紹的大軍鬥?”
董黛沒有回答閻行的疑問,她說道:
“公孫瓒的回複是從黑山軍那邊傳回來的,校事的人并不能夠接觸到易京的公孫瓒,按照黑山軍傳話的意思,公孫瓒認爲這一年裏他和黑山軍互相呼應,做出的聲勢已經夠大了,四面襲擾有時也遭受了袁軍的伏擊,損失不少人馬。所以接下來他的兵馬需要在易京休養生息,而不是貿然出擊。”
“出擊損失人馬,總比被活活困死在易京裏面強。公孫瓒難道以爲,他躲在易京裏面築城、屯田,袁紹的大軍就真的不會兵臨城下了麽?”
董黛點點頭。
“從黑山軍處得到的公孫瓒回複,僅僅隻有以上這些。但校事從其他途徑獲知的情報推斷,公孫瓒突然退出與我等、黑山軍的聯盟,很有可能是因爲公孫瓒真的以爲,他苦心經營的易京固若金湯,袁紹的大軍真的不會去攻打。”
閻行聽完,連連冷笑。
“自初平三年開始,公孫瓒與袁紹就一直交兵不斷,有他盤踞在幽、冀之間,袁紹如鲠在喉,秋高馬肥之際,兵精糧足的河北,又怎麽可能會輕易放過他。”
“據邺城校事的傳回的密報,在此之前,袁紹曾親筆給公孫瓒修書勸降,也許公孫瓒的态度突然發生如此巨大轉變,就全在于這封勸降書上。”
閻行摸着颌下的短髭,眯起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袁紹欲擒故縱,通過這封勸降書,讓公孫瓒誤以爲他經過麹義之亂後,實力大損,短時間内已經無法通過武力來攻陷易京,所以才會轉變手段,想要通過勸降的方式來解決公孫瓒。”
董黛看着閻行說道:
“還有可能,公孫瓒通過袁紹故意洩露的消息得知,袁紹來年秋後大舉用兵的方向不是易京,而是三河。所以他甯願選擇按兵不動,坐觀事态發展,而不是早早去招惹袁紹的軍隊,将袁紹的全部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說到底,公孫瓒雖然與袁紹是仇寇之敵,但是他對我們也不信任,一直都害怕被将軍利用,成了消耗袁紹的一枚棋子。”
閻行不禁笑了。
“所以,公孫瓒在接下來,隻會老老實實地呆在易京加固城牆,不會再派遣騎兵主動出擊,哪怕袁紹的軍隊就在調動,他也不會去貿然招惹他們。他按兵不動,就是在等禍水東移,無論我們再通過其他途徑向他示警,他都會當作是在利用他的謊言,隻要是我們發出的。”
董黛也笑了。
“攻心爲上,攻城爲下。袁紹用上這一攻心計,可比用十萬大軍死死圍住公孫瓒,還要更加有效。接下來公孫瓒就算是打死都不會出來了。”
閻行止住了笑容,他問道:
“除了河北的密報,許都那邊呢?”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手段十分娴熟,兵事上淮南袁術、荊襄劉表不是他的對手,在伐交上,就更不是他的對手了。不過,許都的小皇帝似乎也不安分,曹操在司空府也私底下組建了一支校事。”
董黛對漢室的天子依舊還留存着深深的恨意,表達到了口語上也更是不恭,但閻行對于這種忤逆犯上的言行似乎并不在意,他繼續問道:
“天子怎麽樣了?”
“小皇帝很好。雖然趙溫、楊彪、周忠那幫老臣都鬥不過曹操,但是小皇帝也找到了新的幫手,就是那一個出使河北、名震邺城的将作大匠孔融,此外手中還有一點兵權的車騎将軍董承也是小皇帝的依仗。”
“他們案尋漢家故事,又恢複了一些加強小皇帝權威的舊典制度,比如三公領兵出征前上殿辭行,一定要斧钺加身稽首長拜,得到小皇帝的嘉勉後,才能夠下殿離開。”
閻行冷笑着,搖了搖頭。
“這種表裏不一的威儀要來何益,以曹孟德的手段,有此前車之鑒後,他今後都會用上各種借口,不再入宮向天子告别辭行了,天子的這點手段,又怎麽可能再威脅得到曹孟德。”
“的确。”董黛點頭說道:
“小皇帝進入許都,明裏是鬥不過曹操的。趙彥、馮碩、台崇這幾個他安插在朝堂上的親信,已經一一被曹操通過各種手段解決了,楊彪等老臣爲了避禍,也多是稱病卧榻,謝絕賓客往來,他若想翻身,遲早還是要下暗手。”
“自诩漢室忠良的曹孟德也怕了。”閻行笑道。
董黛似乎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了一抹厲色。
“曹操他确實怕了,有長安、雒陽那麽多事變在前,屢屢得手的小皇帝不知什麽時候又會給他來一次許都之亂,他司空府的校事,不就是爲此準備的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