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沛的許褚、陳國的何夔、汝南的李通,再加上如今投奔而來的杜襲、趙俨、繁欽等人,曹操的麾下可謂是濟濟多士,文臣武将,雲集影從。
這場主賓盡歡的宴會,衆人皆是大醉而歸,曹操也是喝了不少酒,以至于沉沉一覺醒來之後,天色已經大亮,曹操本人的頭腦則還帶着一些痛楚。
曹操隻當是酒後常态,并不在意,軍中事務繁多,他此戰深入敵境,攻拔湖陽,隻是爲了敲山震虎,震懾荊襄的劉表,他還沒有自大到以爲憑借麾下的兵馬,就可以跨越漢水,進攻襄陽,畢其功于一役。
震懾人心的目标已經達成,他很快就會回師北上,攻下南陽北境幾座還未投降的城邑,手頭還有一大堆軍務需要處理,哪裏還能夠停歇懈怠。
于是,洗漱過後的曹操草草吃了點朝食,就打算動手處理軍帳之中的軍務文書。可沒想到,頭痛的症狀卻越來越嚴重,不過一會兒,腦袋發脹發痛的曹操已經嘴唇發白,雙手顫抖,抱着腦袋還不時敲打着自己的太陽穴。
随軍在側的郭嘉等人注意到了曹操的異狀,熟悉他的親近之臣立馬就知道,這是曹操的頭風病又發作了。
郭嘉等人連忙派親兵去召來軍醫,其他人則七手八腳地将曹操攙扶到了床榻上,讓緊急趕來的軍醫趕緊診治,軍醫似乎對診治曹操的頭風病已經十分熟稔了,他們師徒二人先是采用湯熨、針石的方法,當場爲曹操減輕了頭疼的症狀,然後又開出了藥方交給其他人去抓藥熬湯,最後仔細囑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細節,這才請命退到别帳待命。
大軍拔營撤退在際,曹操突然舊疾發作,這可是一樁不小的事情,消息雖然沒有在軍中公開,但得知情況的夏侯、曹姓親族以及其他領兵的異姓将領,還是親自趕來探視。
曹操在榻上耐心囑咐他們小心行事後,就揮手讓他們退了下去,身邊隻留下了心腹謀士郭嘉一人,在病榻一旁繼續挑選重要的軍務給他念述,好讓曹操清醒之際,将一些緊要的事務一并給解決了。
君臣二人正在商議之時,又有一人輕輕地走入了帳内。
郭嘉擡眼一看,來人一身戎裝、器宇軒昂,眉眼之間都流露着一股少年人的英氣,手中端着一個漆盤,盤上放着的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
“見過公子!”
郭嘉當即起身行禮,來人乃是曹操的嫡長子曹昂,他年已及冠,已舉孝廉,一直跟随在曹操麾下聽命,協助處理軍政等一些事務,有膽有識,性情謙遜,很得曹操的喜歡。
“家父抱恙,軍中事務有勞郭祭酒了。”
曹昂雖然因爲手持湯藥,沒有辦法立即行禮,但他還是态度謙遜地颔首示意,并慢慢走近了曹操的榻前。
“此乃嘉本職之分,豈敢言勞。”
郭嘉生性灑脫不羁,此時卻執禮甚恭,看到曹昂近前,連忙放下手中文書,後退了兩步,看着曹家父子說道:
“明公尊體爲重,且先進藥療疾,嘉退下待命,頃刻再來禀事。”
“恩,奉孝你退下吧。”
病榻上的曹操揮了揮手,郭嘉心領神會,拱手行禮後,轉身就走出了大帳。
帳中餘下曹家父子二人,曹昂放下湯藥,近前探視卧病在榻的曹操,态度恭敬,輕聲問道:
“大人,可好些了麽?”
“舊疾複發,還死不了。”
看到曹昂,病榻上的曹操雖然頭疼仍在,可他卻不想在自家兒子面前表露出脆弱的病态,當即灑然笑道。
“時近秋冬,大人的頭疾容易發作,還是莫要太過操勞了,此番大軍告捷,南賊逃遁,撤軍回朝的事情可以交給諸位叔父處理,就不要抱病操勞了,且先養好身體,再處理軍務吧。”
曹操聽到曹昂的勸阻,頭疼仍在的他立馬闆起了臉。
“漢室傾危,天下闆蕩,如今乃大争之世,朝夕必争,又豈可因爲小疾而耽誤了軍政大事。身爲人主,若是以病先行懈怠,作小兒姿态,沮軍中士氣,又豈能指望麾下文武用命盡忠,你的叔父們雖然忠誠勇鸷,可假手他人終究是假手他人。子修,看來爲父讓你研讀的書,你還沒有完全看明白啊!”
聽到曹操的語氣漸漸轉向嚴厲,曹昂頭上的汗珠一下子就滲透出來,他連忙收斂精神,恭敬說道:
“大人交給孩兒的《商子》、《韓子》、《六韬》、《孫子》,孩兒行軍途中,一有空隙,就手捧研讀,無論晝夜,從不敢有懈怠之心,隻是資質驽鈍,恐怕短時間内還不能領悟大人注解的深意。還請大人勿要動怒,孩兒回去一定加倍努力,仔細研讀。”
“罷了,你自幼一向用功,遠勝同輩之人,爲父也不是責怪于你,隻是一些事情,你年已及冠,日後總要接手大任,心底終須有點底數。”
“孩兒明白了。”
“恩,藥!”
經曹操一提醒,曹昂連忙伸手扶起曹操,然後吹了吹湯藥,親自伺候曹操用藥。
“大人,醫師囑咐,這湯藥要趁熱服下,頭風病症才能快除!”
曹操點點頭,閉着眼睛忍受着又苦又濃的藥湯,分成幾次,才總算将這碗藥湯服下。
等到口中的苦味漸漸消退一些後,皺着眉頭的曹操才重新睜開了眼睛,他突然看着曹昂說道:
“子修,剛剛爲父想起一事,此戰大軍告捷,俘獲無數,軍中将校進獻了一群吳地的歌姬,爲父憐惜她們孤苦無依,索性随軍将她們帶回府中。隻是你也知道你大母的婦人心性,回去之後你需得助爲父,好好說解你大母一番,免得她整日與爲父怄氣,鬧得府中不甯,讓外人看了笑話。”
“父親!”
曹昂沒想到自家父親突然說起這種事情,他臉色頓時一苦,出征之時自家母親千叮咛萬囑咐的,就是要讓随軍的自己監督自家父親不要趁機往府裏帶一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可自己終究還是沒能阻止自家父親這類行爲。
“好了,就這樣吧。”
“這是子廉叔父的主意,還是安民兄長進獻的?”曹昂見到曹操不耐煩地擺擺手,他還是問道。
曹操眉毛一揚,狹長的雙眸露出精光,問道:
“怎麽,你想找他們?”
在這件事情上,曹昂卻不肯示弱,他昂首說:
“阿母臨行的叮囑,孩兒時刻不能遺忘。今次若不能阻止大人,那也要亡羊補牢,防止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你這孩子。。。”
見到曹昂的倔強模樣,曹操心念一轉,伸手就扶住了自己的腦袋,閉着眼睛,似乎在忍受着陣陣襲來的劇痛。
曹昂見到曹操頭風病發作,以爲自家父親因爲這樁事情煩心而引發了頭疼,連忙又重新扶着曹操躺下,口中安慰說道:
“大人,還是好些将養身體吧,這些事情就先放下,日後再說吧。”
曹操聞言,臉上迅速閃過狡黠一笑,他皺着眉頭,點了點頭,繼而說道:
“剛剛郭祭酒還有一份文書沒有說完,你給爲父說一說。”
“諾。”
曹昂倒是沒有發覺曹操的變化,他知道自家父親憂心國事,連忙拿起之前郭嘉放下的文書,展開一看,就跟曹操說了起來。
“這是許都尚書台發來的文書,是關于三輔的閻行平定叛軍,收複雍涼的捷報,以及上表奏請朝廷授予官爵的事情。”
“恩。”曹操聽到是這樁事情,臉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大人,是否要當下回複許都?”
“不必了,這樁事情荀令君自有分寸。”
曹操說完之後,就沉默了下來,曹昂見狀,心知自家父親有心事,也就沒有出聲,靜坐在一旁,默默等着自家父親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的曹操轉眼見到耐心等候的曹昂,不由一笑,說道:
“怎麽不念了?”
“孩兒擔心驚擾了大人思索對策。”
“诶,這有什麽可以應對的,爲父剛剛聽到閻行收取雍涼二州,突然就想起了去歲在荥陽一會,擔心此子年僅過三十,就封候拜将,威震關西,日後銳氣逼人,勢大難制。”
“可現在想想,此子鋒芒畢露,卻也是一樁好事,不僅能夠爲朝廷遮擋一些鋒芒,而且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遲早會有大風卷樹的那一天。”
看到自家父親露出笑容,曹昂也跟着一笑,隻是想到文書上的内容,還是擔憂說道:
“但是此人剛剛平定了關中,如今又收取了雍涼,朝廷若不加以遏制,隻怕待其根基牢固,就連大風都動搖不得了。”
“未必,未必。”曹操笑容不減,繼續說道:
“有的樓台看似根基穩固,其實就是一根柱子在支撐。有的人來回奔波東西,越險跨河,若是一朝不慎,見刺覆舟,膝下隻有待哺幼兒,麾下卻都是一幫虎狼之将,親族敝零,妻族強盛,那這台子定然是要倒塌的,台下還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曹昂聞言心中一緊,張口問道:
“大人莫非有所謀劃?”
“此事不急,這台子時下還是有些用的,再說,不也還有其他人急着要去拆這座樓台麽,我等先且騰出手來,擒了東邊的這頭猛虎,再慢慢轉身去應付其他的虎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