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身邊的文武都是久經戰陣的人,就算袁尚不指揮,他們依舊能夠在突如其來的亂象面前,将應急的軍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淳于瓊、顔良、文醜三将當即迅速返回各自的營地,在穩定軍心、确保營寨不失的情況下,一面派出兵馬向袁尚所在的中軍靠攏,防止麹義擒賊擒王,爾後将他們各個擊破,一面則派出能夠夜視的精銳斥候,火速打探麹義兵馬的動向。
沮授也當即按劍巡視中軍營地,一邊安撫軍心,下令軍中将士警惕備戰,一邊派出了令騎和斥候,往各處營地聯絡兵馬和哨探鄚縣大營的情況。
一道道軍情在劃破黑夜的火光下,被緊急送往袁尚所在的軍帳。
鄚縣大營逃出生天的軍吏來報,麹義率軍突然反叛,襲殺了軍中的監軍和若幹外姓部将。
淳于瓊軍斥候軍情,麹義縱火燒營,鄚縣大營發生營嘯,營中狼藉一片。
中軍斥候軍情,麹義和他麾下的精兵不知去向,但營地裏的營嘯還在持續,群龍無首的河北士卒在夜間自相殘殺、奔走踐踏,已經亂成了一團。
顔良軍斥候軍情,鄚縣大營裏惶恐不安的河北士卒或零散逃竄、或結伴成群地逃離營地,鄚縣大營裏的萬餘大軍已經潰散了。麹義的行蹤依舊不明。
文醜軍斥候軍情,有一支軍隊打着火把逃往文安方向,長長的隊伍火把連成一片,恐怕就是出逃的麹義所率領的兵馬。
······
在亂象驟然降臨之際,初經戰事的袁尚頭腦一片空白,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隻能夠強自掩飾自己的不安,焦躁地等待着各部斥候的軍報。
可當無數軍情就像流水一樣湧到不明就裏的袁尚面前時,卻讓信息泛濫的袁尚腦袋裏嗡嗡作響,隻能夠下意識地感覺到有無數軍士在進進出出,口中大喊着“公子,斥候軍報!”這一類的話語。
但淳于瓊、顔良、文醜等将畢竟都是河北大将,他們所在的各部兵馬已經憑借自己的戰陣經驗,初步篩選過濾了一部分哨探不明、真僞存疑的情報,将相對準确、有效的軍情及時反饋到了袁尚的中軍。
而沮授作爲袁紹倚重的謀臣,對于這些彙集起來的軍情,又進行了深層次的分類對比和驗證分析,推測出了當下鄚縣大營周邊的一個總體情況:
麹義自知鄚縣大營已經被袁尚、淳于瓊、顔良、文醜等人的兵馬初步包圍,不可死守,麾下的萬餘兵馬又多是河北士卒,驅使他們進攻袁尚等人,隻怕會臨陣崩潰、反戈一擊,所以麹義幹脆不進行戰守,而是選擇遁逃,并放棄了這萬餘兵馬。
他先是殺了軍中的監軍和外姓部将,然後又是縱火引發騷亂,使得整個鄚縣大營陷入到了無序的混亂狀态中。
趁着鄚縣大營萬餘兵馬崩潰四散的混亂情況,麹義帶着麾下的精兵連夜趕路,疑似逃往了文安方向。
面對沮授根據軍報理清的思路,袁尚默不作聲地重新回到了帳壁的輿圖之前,将手指從鄚縣移動到了文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勃海郡,他想了想,頓有所悟,失聲驚叫。
“麹義想要奔逃出海!”
滄海桑田,時下雖然東南沿海的很多平原還未成形,但從幽州、冀州到青徐、揚州的沿海海路,已經是被臨海的漁民和沿邊島嶼的海賊日積月累地慢慢探索出來了。
青州發生黃巾兵禍時,就有許多士民從東萊浮海泛舟,遠逃遼東避難。
而勃海郡就是冀州最東邊的一個大郡,因爲鄰近大海,享有魚鹽之利,乃是冀州境内富庶的地方。
董卓曾經用這個大郡來籠絡袁紹,袁紹也曾經用這裏來安撫公孫瓒。
而時下遁逃的麹義奔往文安,自然不會是奔着勃海郡的魚鹽之利去的,他大概是想要通過勃海郡的港口,搜集舟船,泛舟出海,遠逃避禍。
若是讓麹義成功出海遠逃,那隻怕遼東、徐揚很有可能就會增添一股精兵強将,又或許勃海郡的沿海島嶼會多出一股假借舟楫的無名海賊,屢屢地剽掠勃海郡沿海的城邑,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這都是當下失聲驚叫的袁尚所不願意看到的。
隻要讓麹義逃走,那他所做的一切就功敗垂成,還有何顔面回去邺城向自家父親複命。
麹義必須留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傳令,讓發現叛軍蹤迹的文将軍,即刻帶領麾下的騎兵連夜追擊,切切不可讓這股叛軍逃入勃海郡得了舟船,逃到了海上去!”
傳令的軍吏慌忙領命,就要轉身離去,但在一旁旁聽的沮授卻出聲阻止了他。
“公子,麹義的行蹤還未明确,這隻是文将軍麾下斥候的軍報而已,我等還是要謹慎行事,可以先派輕騎急告文安守将,待探明具體情況再行用兵,這夜間統軍追擊還需慎重,莫要中了麹義的疑兵乃至伏兵之計啊!”
在邺城一貫說一不二的袁尚,今夜已經是第二次在沮授面前被阻撓了,他眉頭頓時大皺,心中的不滿溢于言表。
隻是一想到麹義已經出逃,完全打亂了自己之前的部署,而接下來撲滅叛軍說不定還要倚重沮授的才智,袁尚這才不得不盡力按捺住心中的不滿,搖了搖頭說道:
“沮将軍多慮了,軍情如火,須臾不可輕待。文将軍也是知兵之人,他定然能夠判清敵情,知曉分寸。尚受父命,剿滅亂黨,職責所在,不容有失,沮将軍雖爲監軍,但也隻是助我督領諸将,還是莫要再橫加阻撓我這位主将的軍令了。”
說到末尾,袁尚的語氣已經加重,透露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沮授目視着言辭切峻的袁尚,突然有了一種錯覺,仿佛面前站着的是另外一個袁紹,而袁尚此刻的樣子,像極了平日裏偶爾不聽取谏言的袁紹。
袁尚見沮授沒有再開口,也不再理他,徑直又朝傳令的軍吏揮了揮手,夾在兩者之間、進退不得的軍吏頓時如蒙大赦,連忙快步小跑着出了軍帳。
袁尚待這名向文醜軍傳令的軍吏走了之後,又開始下令淳于瓊軍、顔良軍兩軍進軍鄚縣大營,準備自己親自指揮,平定營地騷亂,擊殺反賊,擒拿驚惶逃走的普通士卒。
沮授見狀歎了一口氣,悶聲不響,不再發一言。
···
文醜麾下的騎兵奉命追擊逃往文安方向的“麹義”時,麹義也正帶着麾下的兩千精兵,人銜枚、馬裹蹄,隻帶着少量火把,前後相連,連夜奔襲葛城。
原本負責在後方斷後的麹英因爲沒有遭遇追兵,這個時候也重新趕回了麹義身邊。
“大人,真神了,後方沒有遇上半個追兵,孩兒帶着其他人都安然無恙地撤了回來,看來文醜的騎兵真是被文安方向的疑兵給調走了。”
麹義聞言微微一笑,他當然不是神,隻不過是比其他人更熟悉自己的對手,能夠貼切猜測對手的心思,從而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疑兵之計騙過了對手罷了。
雖然騎兵在夜間作戰,威力大減,但輕騎的腳程快,若是被發現糾纏上了,那麹義這一支兩千人的人馬再想要安然脫身,就極其困難了。
所以,趁亂撤走的麹義的當務之急,就是要調走文醜麾下的騎兵。
至于爲何自己的疑兵之計能夠成功,很簡單,因爲自己将疑兵放到了看似是自己最有可能逃竄的方向上,所以不管是袁尚,還是文醜,都會下意識地以爲那就是自己帶領的精兵,從而不顧一切地帶兵追擊。
河間國的北面是涿郡,南面是安平國,東面是勃海郡,西面是中山國。
無論怎麽看,自己想要逃出生天,都應該逃往東面的勃海郡,渡船出海,才能夠擺脫袁軍的追擊。
可他們又怎麽能夠想到,自己反其道而行,偏偏連夜奔襲的是,西面的葛城。
等到袁尚帶兵平定完鄚縣大營的騷亂、擒回逃散的普通士卒的時候,自己已經遠離了鄚縣境内。
等到文醜率領騎兵追往文安,發現了那隻是一支虛張聲勢的疑兵,再勒師回頭向袁尚禀報時,自己已經奔襲拿下了葛城。
等到袁尚意識到被自己騙過,惱羞成怒,親率大軍趕往葛城的時候,自己已經派人提前聯絡黑山軍、公孫瓒,完成了在葛城的布置,繼續轉進,留給抵達葛城的袁尚的,隻會是一地的狼藉和血淋淋的人頭。
這就是麹義胸有成竹的依仗所在,他雖然自視甚高、居功自傲,但對于河北的山川地形、道路城邑谙熟無比,對于河北諸将各自的本事也心知肚明,所以他才能夠步步料敵先機,屢屢将兵力遠超自己的袁軍耍得團團轉。
此時,成功了第一步的麹義面帶冷笑,雙眸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加速前進,我等要在明日一早進入葛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