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郝聽到這個号角聲,頓時環眼圓睜,有些難以置信,曹軍什麽時候也有騎兵了?
隻是内心的不信歸不信,耳邊示警的号角還在嗚嗚作響,翟郝可不敢拿自己麾下這些西涼騎兵作爲賭注,下注賭趕來馳援的曹軍騎兵軟弱不敢戰。
他看着面前已經潰散的曹軍步卒,以及四散逃竄的兖、豫民伕,恨恨地啐了一口,揮手下令道:
“吹号,收拾戰場,火速撤退!”
翟郝身邊沉重的号角聲響起,還在追亡逐北的西涼騎兵一聽到撤軍的号角,雖然同樣内心詫異,但軍令如山,卻還是紛紛調轉馬頭,隻帶上能夠找到的同袍的全屍,跟随着移動的号角,急忙撤離了戰場,往西北方向奔去。
···
西涼騎兵來如風,去也如風,轉眼之間就走得幹幹淨淨。
等到曹純帶着五百曹軍騎兵匆匆趕到時,正好看到了這血戰過後,橫屍遍野、血腥狼藉的戰場。
茫然無主、低頭舔着草地的牲口,被燒毀、被推入河灘中、被掀翻四散的糧車,斷矛碎盾、殘箭裂甲,連同曹軍士卒的屍首、西涼騎兵戰馬的屍體一同鋪設、堆積在了河邊草地、淤積的河灘上,給整片大地蓋上了一件夾雜着斑斑黑點的鮮紅血衣。
曹軍潰卒垂頭喪氣的禀報在耳邊嗡嗡作響,這類似的情景,曹純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是的,眼前的情景,就好像是初平元年讨伐董卓,曹軍在汴水的那一場大敗。
同樣是驅馳如飛、驟然發難的西涼騎兵,同樣是騎兵下馬、歩騎合擊的戰術,衛茲、鮑韬等将先後戰死,三萬兖州兵馬全軍覆沒,曹家兄弟狼狽逃竄,僅以身免。
曹純記得當時是兄長曹仁護着自己逃離了戰場的,一貫隻流血不流淚的兄長,在轉身看到那汴水之中淪爲魚蝦之食的自家士卒時,第一次在兄弟面前流下了悲憤的淚水。
此後,幾經波折的曹軍東山再起,曹操也格外重視騎兵部隊的建設和訓練,曹仁就是曹軍中的第一任騎将。
曹軍的騎兵部隊數量很少,卻在多次征戰中都立下了汗馬功勞。
等到曹操将統領騎兵的兵符交付給曹純的時候,慨然受命的曹純在心中,深感自己肩上的責任之重。
騎者,軍之伺候也,所以踵敗軍,絕糧道,擊便寇也。
這是從未統帥過騎兵的曹純所堅信的,因此他雖然作爲大軍分卒進駐到了管城,可一時一刻都沒有放松過,麾下的騎兵驅馳于大軍的側翼,和枕戈待旦的自己一樣,時刻準備着馳援前軍、投入到戰鬥之中。
結果,看到戰場上血戰過後的這一幕,不惜馬力、火速馳援,花了半個多時辰趕到戰場的曹純知道,自己和曹軍騎兵還是來遲了一步。
血色殘陽,鋪灑在了水中,遠望去,曹純也分不清那是紅光,還是将士們身上流着的鮮血。
他隻能夠策馬先前,懷着沉重心情去接近這一片戰場。
這時,仿佛是上天爲了驅散曹純内心深處的陰霾,一面曹軍的旗幟也在汴水之上被緩緩舉起,曹純身邊的曹軍騎兵見到這一幕,頓時爲之嘩然驚呼。
曹純緊繃着臉,也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幸好,一切還不算太遲。
···
這一場發生在七月份的小規模戰事,被放到了時下風起雲湧的局勢上,注定要掀起一陣軒然大波來。
從戰事上看,于禁、李典是被翟郝擊敗了,可當曹純謙讓推功,将于禁、李典等人以步抗騎、力保糧草,最後迫使西涼騎兵撤走的戰績以軍報的形式送達兖州州府時,兖州還是震動了!
曹操驚詫于河南守卒抵抗意志之頑強,守将翟郝竟然困獸猶鬥,使得自己一員戰将受創,一員戰将重傷,這使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董昭計謀其中夾雜的得失利害。
同時,曹操也對死戰不退、迫走群騎的于禁、李典二将賞功忘過,尤其是堅守到最後的于禁,曹操甚至在衆多文武面前動容地褒獎說道:
“于校尉堅如磐石,有不可動之節,雖古名将,何以加之!”
差點被誅殺俘虜的于禁,就這樣因禍得福,轉變成了血戰不退、堅如磐石的死節之将,在曹軍之中威望不減反增,直追曹軍中的夏侯惇、曹仁的等親族宿将。
反觀河東一方,主動出擊、截斷糧草,擊敗于禁、李典的河南将士,卻還面臨嚴峻的形勢。
這場“絕糧道,擊便寇”的戰鬥,在曹軍後方嚴防守備的情況下,一步步演變成了一場歩騎鏖兵的血戰。
雖然翟郝的西涼騎兵最終還是以騎破步,擊敗了于禁、李典兩部,可是自己付出了折損一百多匹戰馬,傷亡七、八十名騎卒的沉重代價,到了末尾還是未竟全功,讓曹軍騎兵重新接手并控制了戰場。
這對于标榜“十騎敗百人,百騎走千人”的騎将翟郝而言,并不是什麽值得驕傲誇耀的戰績。
而且讓河東上下沒有預料到的是,在河南地咄咄逼人的曹軍的嚣張氣焰是被翟郝的一場反擊給打下去了,進逼雒陽的勢頭也被一度遏制,可這稍稍緩和的局勢到了七月底,又再次爆發了巨大危機。
進駐邊境、一直按兵不動的淳于瓊大軍趁機出兵,在七月底入侵了河内郡。
淳于瓊玩了一手聲東擊西的計謀,大軍從共縣傾巢而出,作出想要渡清水、擊隤城的用兵迹象,暗地裏卻下令眭元進、韓莒子二将率一萬兵馬,襲取獲嘉城。
雖然眭元進、韓莒子二将最終沒能夠攻下有馬蔺駐守的獲嘉城,但還是憑借兵力優勢,搶先收割了獲嘉城外的麥田,然後又趕在徐晃的援軍抵達之前,向東撤退,大搖大擺地返回了汲縣。
與袁紹這個河北霸主的兵戈再起,雖然還未爆發大戰,卻也頓時使得河内、河南兩郡壓力大增、人心惶惶,兖州在得到了河北大軍出擊的軍報,大喜過望,士氣也重新振奮,很快也再次出兵,這次由夏侯惇親至,率領劉岱、劉若、曹純等歩騎大軍,氣勢洶洶,全力進攻敖倉、荥陽二城。
經過汴水一戰,翟郝也算預知了曹軍的整體實力,心知河南地兵力不足,成臯以東絕不可死守,幹脆放棄了敖倉、荥陽二城,收縮兵力退守成臯,據虎牢關以防禦曹軍。
曹軍連得二城,得知翟郝死守成臯,又日夜趕制攻城器械,準備繼續進攻成臯的虎牢關。
雒陽的形勢,一度因爲袁軍按兵不動,翟郝擊敗曹軍前軍有所緩解,如今卻又因爲袁曹南北進軍,再次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不過,作爲兖州使者的王必,卻還是沒有離開雒陽,王必的才智或許不如郭嘉、董昭等人,但他忠于職守、不完成使命絕不返回的勁頭,确是擔得起曹操對他“忠能勤事,心如鐵石,國之良吏”的評價。
這也讓成臯的羽檄急報由快馬送達渑池後,身處渑池的閻行再次召集身邊謀臣時,争議的焦點就聚集在要不要和兖州議和這樁事情上。
可以說,曹軍因爲投鼠忌器,一直都沒有旗幟鮮明地指明河東閻行爲亂臣賊子,傳檄關東州郡一同讨伐,而是以威迫、利誘等方式,來争取奉迎雒陽城的天子。
這也給了河東實現“邊打邊談、邊談邊拉”戰術的機會,可是在袁紹大軍以泰山之勢介入這場亂局後,河東勉力維持的關東局面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手段都顯得如此的無力。
身處雒陽的周良對這種危局感覺尤爲強烈,他的來信中,是建議閻行在袁、曹合擊的情況下,敵我實力懸殊,雒陽城已不可守,幹脆殺了天子,将朝廷遷往河東、弘農一隅,絕了曹操奉迎天子的念頭,然後再重新挑選漢室宗親立爲天子,這猶不失能夠形成一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局面。
對此,閻行是存在疑慮的。據他所知,當年的董卓就是這麽做的,殺了少帝,絕了袁紹等人的念頭,然後再把朝廷遷徙到長安去,堵塞崤函之險,據守關中,自我稱尊。
這種殘酷的手段帶來的後患是無窮的,閻行相信,如果自己現在要殺天子,隻怕立馬就會和朝廷、霸府的裴茂、裴潛、衛凱、荀攸、鄭渾等人決裂,将整個新生勢力拖入内憂外患的泥潭之中。
至于小朝廷,如果當初自己想要一個自我稱尊、偏安一隅的小朝廷,那又何須将天子護送回到雒陽,還喊出“中興漢室,還于舊都”的口号。
周良是一個能夠解決眼前棘手問題的心腹,卻不是一名謀大局的合格謀臣。
同樣身處雒陽的戲志才,則是建議閻行和曹操議和的。
在他看來,亂世之争,無非就是“攻守戰和”之道。“攻守”都是在爲“戰和”服務的,既然目前無力進攻關東,連防守也顯得吃力,那就應該果斷放棄交戰的方略,理智地選擇和談。
注:《三國志·曹仁傳》從征徐州,仁常督騎,爲軍前鋒。别攻陶謙将呂由,破之,還與大軍合彭城,大破謙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