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馬超身邊的馬岱、龐德等人,也心有戚然。
又一支涼人的勢力在亂世之中被抹去了,那支在在董卓手中造就,再在董卓死後分崩,最後在李傕率領下昙花一現昔日輝煌的西涼軍,終于走到了末路盡頭。
李傕失去了關中,失去了士心民意,也敗光了手中的西涼軍,或許是害怕遭到馬騰軍的殘酷報複,或許是羞恥成爲小兒輩馬超的俘虜,他在城破之際,也選擇了一種**的方式來了結自己罪惡的一生。
馬超并沒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也不清楚李傕治下關中的破敗和醜惡,他隻知道這是亂世,每天都會因爲旱澇、饑荒、兵災、疫病死去很多人,而他身爲亂世中的将士,除了澇、饑荒、兵災、疫病等天災**外,如果不殺人,一樣也會死。
隻是,爲何在聽到烈火中的悲歌會心有戚然,他想,或許是因爲在他面前,又有一座阻擋自己的大山轟然倒塌了吧。
就像自己年少時,苦練武藝,一心想要成爲像父輩那樣的英雄人物,可等到長大之後,勇冠軍中的自己卻發現連自家父親都不是自己的對手後,内心泛起的那種淡淡的哀傷。
不管李傕是罪惡還是醜陋的,也不管馬超在口頭上如何輕視不屑亂世中的群雄,他叩問自己的内心,終究得承認,自己是渴望成爲這些人的,而且也正在努力成爲這些人當中的一員。
像李傕一樣雄踞關中,虎視天下,像李傕一樣手擁精兵強将,像李傕一樣掌控朝堂,試問哪個涼地英雄豪傑不想?
李傕做到了無數涼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今日自己踏在他的屍骨上,已然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甚至可以伸手觸天,試一試這天地之間的高低了!
想到這一點,馬超那如磐石般冷峻的臉龐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傳令下去,李傕已死,餘下三族盡誅不赦。伯瞻、令明,日暮後收兵,将繳獲的兵甲、财帛都分賞給麾下的有功将士,明日我等就要離開這裏,去與我阿父會合了!”
年輕的馬岱聽到馬超的話,驚訝地問道:
“大兄,軍中将士圍攻竟月,方才破此堅城,誅殺賊酋,時下正值酷暑,難道也不休養士馬,就又要用兵了麽?”
“來不及了。我已經收到軍報,阿父擊敗了王承,段煨也出兵關中,我等必須火速趕去會合,将這關中之地徹底拿下來!”
急性子的馬超說完之後,又瞧了一眼火越燒越大的大堂,轉身就快步走了出去。
李傕身死,關中新的局面已經展開了,而在新的大局面前,匹夫尚且攘臂高呼,又如何能夠少得了他馬孟起!
···
六月中,成臯以東,中牟縣。
一去一返,在雒陽呆了兩個多月的董昭,終于趕在了兖州出兵、雒陽各關隘盤查嚴守之前,潛行出了虎牢雄關,來到了成臯以東的河南尹治下城邑。
隻不過,眼下的中牟縣,已然成了兖州兵馬駐紮的兵營。
曹操麾下的平虜校尉于禁,目前已經率領兩千步卒,作爲後續大軍的前鋒人馬,率先從兖州陳留開入河南尹的轄區,用意不明。
風塵仆仆的董昭,兩輛輕車,三名随從,到了這裏,總算可以稍稍喘上一口氣了。
在過去的兩個多月裏,作爲兖州使者的王必所帶去的人馬,因爲容易引起别人的矚目,因此在完成了初步的查探敵情和聯絡朝臣的任務之後,就向朝廷拜辭,提前返回了兖州。
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了以遊士身份羁居雒陽城的董昭全權負責。
長袖擅舞、四處逢源的董昭在接手了王必、郭嘉等人留下的事務之後,無疑要做得更加出色。
他表面上看似和其他赴雒的遊士一樣,想要攀附權貴高門,四下求見幸近朝中大臣,實則是通過丁宮、鍾繇等人的幫助,開始聯絡那些對閻行執掌朝政早有不滿的大臣們,密謀籌劃良久,從而最終采取一種堪稱殘酷無解的手段,來使得朝野上下爆發出對閻行極其不利的洶湧輿論。
那些殺人放火的兇殺案背後,通通隐藏着他董公仁那張白白胖胖的笑臉。
隻是董昭也沒有想到,在這幾樁震動京都的大案之後,竟然還有弘農張晟的扯旗反叛,這完全是出乎董昭意料和能力之外的事情,但既然弘農起兵剛好撞上了這京都的洶湧輿論當口,有心人總會将張晟起事和雒陽内亂聯系到一塊。
董昭也沒打算放過給自己加功的機會,在他的快馬飛信中,張晟起事已然成爲了自己謀劃的雒陽内亂所誘發的外部事件。
不過,在雒陽城中謀劃發動的過程中雖說比較順利,但最後骠騎将軍府的校事出動、大索全城的情形還是吓得身處城中的董昭心驚肉跳,所幸他在骠騎将軍府中還留了一招後手,總算是順順利利離開了雒陽城。
眼下到了中牟縣,有了于禁兵馬的護衛,自己終于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表明自家的身份,享受獵國謀臣得勝歸來的敬重和禮待了。
中牟駐軍的平虜校尉于禁,親自迎接歸來的董昭入營。
這位外表精幹,蓄有短須的将領,用兵打仗是一員能手,治軍也嚴整公正,雖非曹操的親族,但在曹軍士卒之中一樣擁有很高的人望。
而此時斂容嚴裝的于禁,卻對董昭執禮甚恭,雖說董昭隻是挂着一個空頭的騎都尉頭銜,于禁才是實打實的擁有兵權的軍中校尉,可于禁知道這位董都尉乃是曹操派去雒陽的重要人物,甚至乎他的這一次受命出兵,都是與面前這位白面微胖、笑容待人的董都尉的行動有關。
具體的内情,于禁無從知道,但是治軍嚴謹的于禁待人接物也是嚴謹有加,絲毫不敢得罪了這位可能是在雒陽城中爲兖州立了大功,日後有大可能會被辟入曹操州府,成爲曹操身邊重要謀臣的大人物。
面對于禁的恭敬知禮,大功告成、兼程歸來的董昭内心表示很是受用,人生在世,學成滿腹的文韬謀略,不就是爲了在一遂平生之志的同時,能夠在人前人後享有足夠的尊榮麽。
因此雖然嚴肅莊敬的于禁來來去去就是那麽幾句客套話,沒有什麽引經據典、高堂闊論的名士風采,也沒有四面逢源、甜言蜜語的奉承之語,但董昭還是心懷大開,對治軍嚴謹的于禁更是高看起來。
“觀于校尉所部士卒,軍容嚴整、号令森明,真乃兖州精兵,校尉有古名将之風啊!”
于禁因爲營中不得無故馳馬,于是此時正和董昭一同邁步齊行,他得了董昭的稱贊,但也不敢居功自傲,連忙謙遜地說道:
“曹公嚴于治軍,明于用兵,号令森嚴,節制三軍,諸将莫敢不從,禁不過是謹遵曹公軍令而已,哪裏稱得上有古名将之風!”
董昭哈哈笑道:
“令行禁止,将軍人如其名啊!”
笑過之後,董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當即偏過頭低聲向于禁問道:
“于校尉,州裏此次派遣你率軍進駐中牟,不知可有明令用兵何處?”
于禁得了董昭一問,愣了一愣,嘴唇微微啓動,但最終還是抿嘴憋住,沒有出言。
看到于禁這番表情,董昭頓時笑了笑,說道:
“軍國大事不可私語。昭自是明白的,哈哈,校尉無需爲難,隻因此事幹系重大,因此昭不免多言幾句。若是昭所料不差,州中此次,隻有進軍之令,卻無用兵之令,昭休憩一晚,明日就會兼程趕回兖州與曹公相商此事。”
“恩——校尉若是相信我,還請謹記一言:堅壁以待,謹護糧道,勿出浪戰,守全爲上。”
“如此,昭可保校尉此番能得一份大功勞!”
于禁聽了董昭的低聲細語,心中頓時大動。曹操下令讓自己率軍從豫州進駐中牟,确實沒有告訴自己明确的用兵目的,而且還叮囑自己,河南守将翟郝麾下的西涼騎兵長于野戰,短于攻城,進駐中牟之後務必要修築堅固的營壘,保護好後方的糧道,不要輕易出戰,以免在野外中了西涼騎兵的埋伏。
曹操甚至還考慮到了于禁手下的步卒隻有兩千,在防守營壘和保護糧道上兵力略顯不足,于是已經派遣颍陰令李典從豫州出兵,率領李家部曲協助保護兖州兵馬的後方糧道。
眼下董昭不僅猜出了曹操的軍令,而且送給自己的四句贈言還與曹操的軍事部署十分接近,這讓于禁再更加笃定州中此次目的不明的用兵就是與面前之人的謀劃有莫大關聯之外,也更加重視董昭的贈言了,而對待董昭的态度也就愈發恭敬。
董昭談笑風生,笑對着恭敬的于禁和其他軍中吏士,但内心早已越過了這小小的中牟城,飛向了兖州的昌邑。
他董公仁,經過了雒陽一行,功成歸來的自己,可不甘心拾人牙慧,再給主張趁虛而入、奉迎天子的王必還有獻策“以袁取閻”的郭嘉打打小手,查漏補缺。
他不僅要借袁紹之力施壓閻行,以便曹操趁機出兵雒陽,他還要讓河東方面主動地将天子送給兖州,情願與曹操結盟,反過來利用閻行去掣肘地跨四周,風頭一時無兩的袁本初。
對此,胸有成竹的董昭又想到了備受曹操信愛的郭嘉。
呵,這種縱橫捭阖、翻雲覆雨的手段,又豈是初生牛犢的後生能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