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一聽到手下見鬼的尖叫聲,雖然心中大驚,可還是收斂精神,招呼四散的手下聚攏到聚落門口處,準備應對不明的威脅。
那個尖叫的手下此時也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頭破血流、面色慘白,顯然是被吓得不輕,以至于使得王忠的其他手下也緊張起來,七嘴八舌地詢問他撞見了什麽。
“死人——房屋——蛆——地上”
被吓得不輕的手下語無倫次地說着話,使得着急了解情況的衆人更加着急不安起來,一時間人心惶惶,衆人緊張兮兮地握着兵刃,望着空無一人的屋舍庭院,仿佛是有惡鬼潛藏在其中。
王忠此時心神已經穩定下來,他可不相信自己這些人大白晝的,還能夠在這處野聚落裏碰上鬼。
他分開衆人,湊到那名被驚吓到的手下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另一隻手則狠狠給了他幾巴掌。
“别給我裝神弄鬼的,你們怕這山野惡鬼,可這惡鬼,卻怕我手中的刀!”
王忠罵的是那名引起恐慌的手下,但話卻是對所有人說的,經過他這麽一罵之後,不僅人心惶惶的手下稍稍安定下來,連原本語無倫次的那個手下也能夠帶着哭腔斷斷續續講述緣由了。
原來,他剛剛心急着沖入屋舍之内搜羅物什,也沒注意到異味,結果破門而入,沖進屋中的一瞬間卻腳下一滑,仰頭摔倒,這驟然一摔,可摔得不輕,直接把整個人摔得頭破血流。
正當他忍痛想要站起來,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将自己滑倒的時候,雙手一觸,已經摸到了一團軟軟的、會蠕動的東西,他本能地吓了一跳,待到站起身時,借着從屋外透進來的微弱陽光,總算才看清楚了屋内的恐怖情景。
屋内的地上倒了好幾具屍體,身上的皮肉已經腐爛,源源不斷地冒出腐蛆來,那些腐蛆不僅占據了屍體,而且還遍及整個屋内,就像是鋪了一層白毛,他剛剛那進門一腳,就是不慎踩在那些蛆蟲的身體上,結果被蛆蟲的流出來的體液滑倒了。
這種密集蠕動的蛆蟲原本就讓人惡心,加上昏暗的屋内光線,腐爛的屍體,生生編織出了一副白日鬼蜮的人間慘狀,吓得膽子不大的手下魂飛魄散,尖叫連連,連滾帶爬地往院子外跑出去,由此引發了剛才宛若撞鬼的那一幕。
至于語無倫次、說不出話,也不是甚麽鬼怪作祟,而是人驟然受到驚吓,加上之前重重摔了一跤,氣息不暢才會導緻好好的人說不出話來。
了解了具體情況之後,王忠已經有了計較,他揮了揮手,立馬就讓其他手下分散開來,去各個屋舍中看看,是不是也有這種類似的情況。
十來個手下得了命令之後,立馬就兩兩一隊,分開這處野聚落裏面的屋舍,很快就陸陸續續跑回來,将各自的屋舍情況禀報給了王忠。
結果,這處野聚裏,也有其他屋舍出現了剛剛那名手下所說的屍體腐爛、屋中遍布蛆蟲的情況,這頓時讓王忠警惕起來。
很有可能,這處野聚在許多天前就爆發過瘟疫,不少聚落的山民見狀不妙,都紛紛逃走了,剩下的都是染病的或者逃不了的,在慢慢死去,于是這個小野聚就變成了一處人間的鬼蜮。
此時的瘟疫比鬼神還要可怕,王忠甚至還見過一個塢堡、一個鄉的人染上瘟疫的,這處野聚既然可能已經染上了瘟疫,那這裏的食物、水源也就有很大風險,不能夠食用了,王忠甚至感覺多在這裏待上一會,都會全身不舒服。
他連忙招呼自己的手下撤出這處野聚,一衆人慌慌忙忙沿着原路逃去,想要徹底遠離這處人間鬼蜮。
等逃回到了原來的官道上時,王忠才剛剛稍微得以喘一口氣,大膽起呼吸起空氣來,不料自己的手下又是一聲尖叫,指着路旁窸窸窣窣的野草叢大叫說道:
“有人!”
王忠吓得慌忙拔出環首刀,朝自己手下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半人高的野草叢搖晃響動,顯然有人正分開野草,向後方逃竄,他頓時一個激靈,指着野草叢喊道:
“追,别讓人逃了!”
王忠身邊隻剩下了十來個手下,在武關道逃往荊襄的逃難民衆不少,可要麽就是結伴成群的流民,要麽就是舉族遷徙的大戶人家,亦或者是拖家帶口、瘦骨嶙峋的貧苦之家,前兩者是王忠這種小勢力招惹不起的,後者則是搶了也沒有用。
眼下難得遇上人少還會掉頭逃跑的,可見有很大可能是頭肥羊,饑腸辘辘的王忠哪裏能夠放過,當即招呼手下撒腿就往對方逃跑的方向跑去,争先恐後地沖入野草叢中。
逃跑的隻有兩個人,腳上的速度也沒有比王忠等人快,追出去不遠,就被王忠等人包抄截住,逃跑的兩人見狀還想反抗,可随着一人被王忠一刀砍翻之後,剩下的另一個人也失去了抵抗的勇氣,隻能夠放下兵刃,在諸多刀鋒長矛的面前跪下,苦苦求饒起來。
苦苦求饒的逃人面色蒼白,涕泗橫流,看起來像是害怕極了,他磕頭不止,在王忠等人的逼問下,哭着回答了諸人的問題。
他自稱是商縣的遊俠兒,因爲關中大亂,于是和一幫輕俠少年結夥想要逃往荊襄,可是在路上遭遇了劫道的盜賊的伏擊,死傷慘重,隻有他和另外一個同伴逃了出來,随身的物什逃命時都丢光了。
沒想到逃走之後又撞上了王忠這一夥人,他和另外的同伴害怕王忠等人也是謀财害命的盜賊,因此兩人才會慌不擇路,想要鑽入亂草叢中逃走。
王忠等人對他的言語将信将疑,但王忠的手下将他的全身搜了一個遍,也确實沒有找到什麽幹糧、水囊,隻有手上一把代表遊俠兒身份的鐵劍,不過早已被王忠繳獲了。
王忠的手下看着也實在搜不到東西,頓時也變得興趣缺缺,剛剛追殺肥羊的那股勁頭也消散一空,嚷嚷着将他的衣物扒了,饒他一命算了。
他們又不是官府,都是忙着逃亡的苦命人,實在沒有工夫去追究這個逃人的身份和言語真僞,也不想耗費體力、濫殺無辜,想着扒走衣物就算了,饒過這個人一命,讓他自生自滅算了。
但是王忠聽着手下七嘴八舌的商量,卻是不動聲色地悄悄觀察着這個逃人的臉色變化,當他看到那名遊俠兒聽到隻扒去衣物、留他一命自生自滅的時候,臉上竟然浮現出了一絲僥幸,王忠内心立即就警覺起來。
在這荒野之中,逃亡的人沒有清水、幹糧,又失去了兵刃、衣物,其實跟死就沒有什麽區别,不說其他威脅,光是蚊蟲叮咬全身,就能夠吸光他的血液了。
這人面帶僥幸之色,顯然是還有所依仗的。王忠想了想,就有了主意,當即就揮手下令,讓自己的手下沿着這個遊俠兒逃跑的原路仔細搜索,看看有沒有偷偷藏了什麽東西。
聽到王忠的命令,那名遊俠兒頓時臉露緊張之色,隻是他也注意到了王忠那刀子般的眼光,當即耷拉着頭,将臉埋得低低的,防止被王忠看到。
王忠看到這一幕,呵然一笑,得意地勾起嘴角,他的老本行可就是追兇緝盜的亭長,就如同那禦兇的天狗一樣,目光毒辣得很,對待壞人,決計不會看漏了眼睛。
果不其然,王忠的手下很快就從那個遊俠兒逃跑的沿路不遠處搜索到了一個大包裹,裏面不僅有幾塊金餅、幹淨的衣物、裝滿水的水囊,甚至還有幾塊風幹的肉幹。
這一次王忠的那些手下可就不再客氣,圍着那名隐瞞他們的遊俠兒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直接将遊俠兒揍得鼻青臉腫的時候,他們才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停下了手腳。
當然,更重要的是因爲王忠已經開始分配清水和肉幹,所有人都撇下遊俠兒,湊上去分水分肉了。
分完水、肉的王忠一邊鼓着腮幫子,嚼着堅硬如鐵、已經沒有多少味道肉幹,一邊得意地舉着環首刀,架到了鼻青臉腫、滿臉流血的遊俠兒脖子上,冷冷笑道:
“竟然敢騙乃公,那今日殺你,你也怨不了旁人了。”
那遊俠兒看似已經奄奄一息,但聽到王忠的話,艱難地突出一口血沫,看着大肆咀嚼的王忠,報複地笑道:
“我可不曾騙你們,我确實沒有幹糧。這包袱裏面的可是死人肉,而不是甚麽吃食。”
遊俠兒輕笑的話語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王忠的臉色瞬間變得又青又白,難看之極,整個人就像有蒼蠅飛進了咽喉那麽難受,還握在手裏的幹肉扔也不是,握了不是,若不是腹中空空,差一點就要當場嘔吐出來了。
他的那些手下的表現則更是不堪,有的當場就抱着肚子嘔吐起來,有的吓得将肉幹抛在了地上,有的則拼命摳着自己的喉嚨,想要将剛剛囫囵吞棗般吞下去的肉幹吐出來。
吃人肉,聽說過,瞥見過,和親口吃到嘴裏,内心那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更何況還是事前沒有任何心理預備。
這些都是正常人的反應,王忠強忍着胃裏面的翻江倒海,被這種吃人肉的惡鬼拙劣行爲激起了當年當亭長時嫉惡如仇的正義情緒的他,一腳将遊俠兒踢翻,大聲地罵道:
“你這狗彘養的東西,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