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抵近城牆的幾台井闌在經過多輪巨箭轟擊之後,頹然被擊毀,而剩下的兩台僥幸抵達城牆、形單影隻的雲梯車,也遭到了守城士卒的集中對付。
在諸多柴草、油脂引火之物的抛擲下,很快那兩台雲梯車的頂端就被烈火吞沒,攀附而上的敵軍士卒不得不避着熱浪,慌忙逃下了雲梯車。
雖然攻城大軍中還有沖車、雲梯等攻城器械,但城牆上的守卒防守得法,在激烈的攻防戰中,守城技藝的運用愈發娴熟,攻城一方的郭汜大軍遲遲沒有取得明顯的進展。
至此,郭汜大軍來勢洶洶的初輪攻勢,已經被守城一方的弓箭、飛石、大弩瓦解了大半,原本氣勢如虹的攻城大陣的士氣也慢慢衰減下來。
反觀安邑守卒一方,守城的士氣随着挫敗敵軍的攻勢,漸漸奮發高漲起來。
在城外督戰的郭汜,眼見着自己一方攻勢受挫,連番進攻之下毫無突破,情緒也漸漸變得暴躁氣惱起來。
誰能夠想到,那幾座墩台上,竟然還有這種守城的大弩存在!
弩這種軍争利器,也是步克騎的大殺器,秦漢以來都一直受到中原王朝的重視。除了擘張弩、蹶張弩等單兵弩之外,大型弩也多次在戰争中出現過身影。
太史公司馬遷筆下,就有秦始皇“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使用連弩射殺大魚的記錄。
至于漢代,前朝的李廣有使用号稱有十石之力的大黃弩射殺匈奴的勇力,本朝的名臣陳球守零陵郡時,也有“弦大木爲弓,羽矛爲矢,引機發之,遠射千餘步,多所殺傷”,使用守城大弩擊退亂軍的赫赫戰績。
這種守城大弩遠射千餘步後威力和準頭效果如何,衆人不得而知,但在近距離用來防守城牆,擊毀雲梯車、井闌這些大型攻城器械,卻真真正正能夠發出“所中城壘無不摧毀,樓橹亦颠墜”的巨大威力。
不過西涼軍将士終究也是久經沙場之輩,自然不可能短時間内就被守城大弩的巨大威力所吓退。
伍習、高碩等将根據戰場形勢,很快就提議郭汜轉變原先以大型攻城器械速破城池的戰法,改而以主攻城門方向,輔以用雲梯等輕型器械進攻城牆的攻城方略。
沖車、雲梯雖然沒有雲梯車、井闌等大型器械破城時的高效,但沖車有尖頂覆蓋,雲梯輕便迅捷,都很難被飛石、大弩轟擊、射穿,隻要持之以恒,憑借人數上的優勢,源源不斷地将器械、兵卒投入戰場,遲早能夠攻陷安邑這座城池。
唯一缺陷,就是傷亡巨大,時間上也不符合郭汜即刻下城的攻城命令。
看着那些樓橹盡堕、憑空矮了一截的井闌、雲梯車,郭汜權衡了一會,咬咬牙,罵罵咧咧地下令轉變戰法、繼續攻城。
戰場上,在經曆了最初一輪進攻受挫的茫然無措後,随着攻城一方變換軍陣,夾雜着進軍鼓聲響起,攻城步卒再次推動沖車、扛着雲梯,前仆後繼地繼續進攻。
而破城的突破點,也慢慢轉移到了城門方向。
一台大型的沖車,需要近百名士卒的推動,它雖笨重緩慢,卻又威力巨大,加上很少受到飛石、大弩的威脅,在前方輕卒平整通往城門的道路之後,每每都能夠成功抵達城門邊上。
城頭上的守卒則不斷以蔺石、滾木之類的重物砸擊沖車的頂部,輔以柴草油脂引火之物焚燒,但想要徹底焚毀一台有尖頂、泥沙覆蓋防護的沖車,無疑是需要消耗大量時間的。
同理,這樣一台笨重的器械,想要利用底層的撞錘攻破被堵死的城門,也是需要消耗大量時間的。
攻守雙方就算是在來回拉鋸一樣,不斷消耗着各自的人力、器械,以求最後磨穿對方的攻防設施。
攻防之争,不斷地在這一段城牆上演着。
戰至日中,城頭上的守卒已經摧毀了兩台沖車,十幾架雲梯,可是郭汜大軍憑借人數衆多的優勢,依舊不願死心,繼續不計傷亡,輪番進攻沖擊,勢要在今日舉衆破城!
終于,安邑城門在第三台沖車的反複沖擊,輔以刀斧手不斷砍剁之下,終于崩壞破碎,露出了城門背後密集堆積的障礙。
傷亡頗多的攻城士卒頓時大受鼓舞,繼續推着沖車,冒死沖入城門,想要一鼓作氣,就城門後的一衆土包、木石障礙一并撞開,趁勢攻入城内。
守城士卒也在城内推着塞門刀車等物,繼續阻擋沖車前進沖擊的速度,但在悍不畏死的西涼兵的沖擊下,很快塞門刀車等守城器械也被勢不可擋的沖車沖開撞毀,已經有一些敵軍的攻城步卒順着沖車,湧入到了城門甬道之中。
眼見城門失守,投入的兵力也無法挽回頹勢,閻興不敢猶豫,立馬下令在事先挖好的溝壑中縱火阻敵,借着火起,城下剩餘的士卒也連忙相互掩護,退入下一道防線。
溝壑中的薪柴、油脂燃起的大火成功阻擋住了剛剛一往無前的沖車,很難在頂部被砸毀、焚燒的沖車的底部就是一個懸挂重錘的空殼,在烈火的襲擊下,捆綁的繩索、士卒的衣物很快就被火舌點燃,這台龐然大物沒過一會就癱瘓在了溝壑邊上,變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焰,再難移動分毫。
但是,攻城大軍的攻勢,雖然受到阻遏,卻遠遠還談不到停止下來。
跟随在沖車之後,準備入城的大量敵軍步卒,洶湧不斷地通過城門甬道,沖入城中。
溝壑中的烈火雖然能夠燒毀打頭陣的沖車,但面對這些兇悍的西涼兵卒時,卻隻能夠稍稍遲滞他們前進的腳步。
在軍吏的号令下,新一批沖鋒的兵卒七手八腳地傾瀉泥沙,撲滅了一段火牆,然後又前仆後繼地填充溝壑,鋪平了大軍前進的道路。
隻是,成功沖過城門甬道、撲滅火牆的攻城步卒,稍一發愣後,就發覺了他們身處甕城之中。
這就意味着,他們要在高牆環繞、四面皆敵的情況下,再破一道城門,才能夠真正地攻入城中。
這一批新沖鋒的士卒很快就被來自四面八方的箭矢吞沒了,僥幸沖在後方,見到這種慘狀的士卒見狀,心有餘悸地慌忙後撤,正好就與争先恐後湧入城中的城外兵卒撞上一塊,城門口處頓時就變得異常擁擠混亂起來。
城門口的異常反應,很快引起了在中軍陣中監督衆軍破城的郭汜的主意。
但派遣到城門口的令騎,耗費一番力氣,這才将城中的狀況返回禀報到了中軍。
當得知安邑城門内還修有甕城,突破城門的步卒被四面俱下的射殺後,郭汜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從攻城一開始,打了半天,這安邑城中的守卒各類守城手段頻頻出現,從飛石、大弩,再到火牆、甕城,使得攻城大軍的攻勢屢屢受挫,攻城步卒傷亡慘重。
若非自己一路勢如破竹,親眼目睹河東内部的防守空虛,郭汜都要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閻豔誘敵深入的計謀,被引到了堅城之下,河東兵馬想要以此挫敗自己的兵鋒。
甩掉了腦海中的胡思亂想之後,暴躁的郭汜噴着濁氣,衡量着眼前進展艱難的戰局。
很顯然,面前安邑這一座城池,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西涼軍的牙口雖好,但真要将這塊硬骨頭啃下去,隻怕也真要崩掉一兩個門牙。
那,是要繼續強攻,還是選擇圍困?
郭汜飽含怒火的雙眼怒視着城頭上的河東旗幟,最後還是選擇繼續進攻。
“傳令衆軍,以高碩部入城,伍習部攻城,砺軍再攻,敢言退者立斬!”
郭汜夾雜暴躁情緒的軍令下達之後,高碩、伍習等将也不敢出言質疑,連忙拍馬出陣,指揮自己所部的兵馬整隊進發,替換久攻安邑不下、師老兵疲的其他人馬,投入到新一輪的強攻之中。
攻城大軍中僅剩的一台沖車,被高碩指揮兵卒繼續推動,冒着城牆高處掉落的蔺石、滾木的砸擊,進入到了城門甬道。
原本被焚毀的沖車殘骸還冒着火苗,攻城步卒使用鈎撓将殘骸拉到一邊,又往溝壑中填充了一些沙土,爲後面進入的沖車重新清出道路來。
然後,最後一台沖車就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震顫搖晃着越過溝壑,繼續向甕城的城門推進。
随着前進的深入,這台沖車很快就被來自四面八方高牆上的箭雨覆蓋,頂端密密麻麻插滿了歪歪斜斜的箭矢,而後面跟進的步卒更是清一色的重裝甲士,提着大楯疊成盾陣,掩護着弓箭手反擊前進,艱難地在甕城中推進。
城外,伍習也指揮着本部兵卒,扛着雲梯發動新一輪的蟻附攻城。
礙于城中有甕城的雙重城防,消耗殆盡的沖車已經很難再像最初那樣,源源不斷地投入到攻打甕城城門之中,直到攻破第二道城門爲止。
爲此,城牆的控制,再次成爲了攻守雙方勝負的關鍵。
若是能夠奪下外側城牆,那居高臨下,自己一方的士卒處境頓時又是不一樣了,到時候己方士卒沿着城牆進攻,就算不能夠控制全段城牆,依舊可以牽制住大量的守城士卒,這就有利進攻的甕城城門的沖車隊伍再次突破障礙,實現破城的最後一步。
認識到這一點的西涼軍,蟻附攻城的士卒,攀爬着粗糙趕制的雲梯,源源不斷向城牆上爬去。
而閻興因爲要分出兵力布置在甕城的城牆上,進攻敵軍推進破門的沖車部隊,已經無法像最初那樣,将全部兵力都布置在外側的這一段城牆上了。
不得已,移動到了甕城城門樓指揮防禦的閻興隻好搖動旗幟,下令城中經過草草訓練的精壯上城,頂替軍心動搖的河内、弘農降卒,防禦岌岌可危的外側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