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

閻行收到來自河東的急報,是初夏四月底。

而在四月初,郭汜座下的戰馬,已經在大河邊上飲馬了。

站在水草豐茂之處,洗漱飲水完的郭汜,大大咧咧地立定身子,翻動裙甲,解開腰間的束帶,掏出了胯下的家夥,随性地撒了一泡尿之後,才重新系上束帶,笑呵呵地轉身去找李儒。

“李侍中,聽說李稚然這次出兵,是下了血本了,出動了本部的軍隊,加上楊定、董承等人的人馬,還有招攬的羌胡義從,怕也有四萬大軍之衆了吧!”

李儒聽了郭汜的話,臉上不苟言笑,随意地梳理了自己坐騎的鬃毛,沒有接話。

李傕這一次,确實不像是在隻打旗号,不出力。

他統帥的這四萬大軍,都是久經沙場、勇猛悍戰的西涼軍,可謂是出了血本了,兵力之強,可不是張濟之前那支參雜了朱俊降卒、弘農民伕,号稱有五萬大軍可以相提并論的。

而且李傕的大軍,一經出動,更是攻城拔寨,兇銳無比。

段煨之前苦心經營的華陰城,隻堅守了兩天,就不可避免地陷落了。

弘農的兵卒隻能夠龜縮聚集到了新修築的潼關,利用關隘的地利,再征召境内的丁壯,拼盡全力,死守潼關。

隻是這個時候,由段煨征召民役新修築的潼關,還遠遠達不到後世潼關那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堅固程度。

段煨于是在華陰陷落之日,就已經修書遣使,向河東安邑告急求援。

當時,留守安邑的嚴授、閻興、裴徽、賈逵等人接到了段煨的求援之後,紛紛皺起了眉頭。

太守閻行的出奇險用兵,帶走了河東郡内的精銳歩騎,而且從二月初到四月份,戰報頻繁,諸人隻知道閻行帶領的河東歩騎連同匈奴人的單于本部人馬,連連告捷,已經一路追擊北上,進入到了南匈奴的美稷單于庭,不日就可以告捷收兵,但是具體何時返回,卻是一時間還沒有一個準信。

因此,留守安邑的文武,一面派出羽檄快馬,前往西河郡,一面則應急反應,從河東、河内抽調一萬兵馬,交由駐守平陽的曹鸢,讓他率領這支河東援軍,南下弘農,前往支援抵抗獨力難支的段煨。

至此,局面看似堪堪穩定。

隻是,留守安邑的河東文武,卻不知道,在弘農展開兇猛攻勢的西涼軍中,實際并沒有郭汜的那一支兵馬。

郭汜、李儒帶着兩萬七千兵馬,瞞天過海,飲馬大河,兵鋒所指向的,其實是河東的安邑。

李儒沒有開口,郭汜等了一會,自覺無趣,冷哼一聲,隻好略帶嘲諷地說道:

“李侍中,照我看來,你所獻的‘聲東擊西、避實擊虛’的計謀,怕是不好實施吧!”

“你說的那個韓信平定魏地的故事,并不适合用在時下的河東郡上。這河東的閻豔,畏我如虎,又是編練舟師,巡防大河,又是沿河修建烽燧,派遣輕騎巡視,這層層防線,想要‘避實擊虛’,呵呵,怕是紙上空談吧!”

李儒的馬臉一僵,擡眼看了郭汜,原本不想開口,隻是想到自己眼下已經來到郭汜的軍中,爲郭汜籌劃,特别是與河東的戰事一經開啓之後,兩人就是生死息息相關的關系,隻得又緩緩開口:

“後将軍無需多慮,河東雖有舟師之利、烽燧之警,但破敵之策,儒也是爲将軍籌劃多時了,成與不成,就且看張少将軍此行如何吧!”

···

河東郡,汾陰境内。

沈銳統禦着一大隊沈氏種羌的輕騎,正策馬奔馳,在汾陰境内的這一段大河巡防。

在消滅了弘農的張濟兵馬後,河東與關中的李傕、郭汜等西涼軍将校的關系也日漸變得微妙起來,因此河東兵馬的防禦方向,主要就是集中在境内大河這條防線上。

因爲失去了左馮翊西河之地,所以河東的守卒主要就是分開駐紮在皮氏、汾陰、蒲坂這沿河的幾處重鎮上,沿河布防以防禦關中入侵的兵馬。

隻是兩年前,在巡視這道大河防線的時候,閻行就意識到了這條漫長的大河防線存在的缺陷,它看似周全防備,卻也正印證了“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的道理。

韓信平定魏地、閻行還定河東,無不都是用奇兵,擊破了魏王豹、河東太守王邑布設的大河防線。

故此,閻行在當時就未雨綢缪,決意要編練一支大河上的小規模舟師。而後,更是不斷在完善大河防線,在沿河修築了烽燧,并派遣了輕騎巡防。

水陸層層設防,身處關中的李傕、郭汜的大軍,一有渡河東進的風吹草動,河東的守卒立馬就能夠發覺,而後就是烽燧傳警,召集兵馬抵禦入侵。

眼下,李傕、郭汜的大軍已經攻打到了潼關下,不僅是弘農境内一日三驚,連同河東郡内,也是調集兵馬,高度戒備,時時提防着來自關中強敵的入侵。

從蒲坂到風陵渡那一段大河防線,已經交給了毋丘興的河東舟師巡防,蒲坂重鎮,更是由毋丘興率領河東舟師親自鎮守。

皮氏到蒲子一段,則是交由衛觊、牛嵩領兵布防。

而汾陰境内的大河防線,則是交給了牛虎布防。

爲此,安邑還給牛虎麾下調派了沈氏種羌的三百輕騎,這些披發左衽的羌騎,由沈銳率領,時常巡防在大河的東岸防線上,森嚴戒備着來自大河彼岸的威脅。

沈銳作爲上郡沈氏種羌派往依附河東勢力的豪酋子弟,自然是弓馬娴熟、勇悍善戰的部落勇士,去歲在平定河内之役時,還曾引誘河北敵軍,立下了大功。

此番擔任巡視大河防線的重任,沈銳也是兢兢業業,他麾下的羌騎,就曾多次巡防捕抓過從大河西岸泅渡,想要潛入河東刺探軍情的關中諜子。

爲此,沈銳也更加受到汾陰守将牛虎的器重,若是能夠穩穩再立下一份大功,那自己憑借這些戰功,很快也能夠跻身平北将軍的幕府,成爲平北将軍帳下的一員軍将了,這對于自己,還有沈氏種羌而言,都有着莫大的好處。

心中想到自己的大好前程,沈銳精神更加抖擻,他伸手示意身邊的部落羌騎加快馬速,遠望着安甯平靜的大河,内心愈發輕快起來。

“嘚嘚嘚——”

就在沈銳遠望着平靜的大河水面的同時,馬頭方向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沈銳揮手,示意身後的羌騎減慢馬速,轉動眼珠,就朝着前面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在視野内,一騎疾馳飛奔,愈來愈近,正在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奔來。

在沈銳看到了來騎是自己麾下的部落羌騎打扮時,來騎同樣也看清楚了沈銳等人馬,他連忙加快馬速,向沈銳飛奔而來。

“大人,我等所隊巡防,在河岸亂草邊地,發覺并擒獲了幾個趁夜從對岸偷渡過來的敵軍諜子。”

羌騎飛奔到了沈銳的近前,娴熟地勒住戰馬,輕快地翻身下馬,徒步奔到沈銳面前禀報。

“哦,可真是對岸來的敵軍諜子,快引路帶我過去!”

沈銳正想着要再接再厲,立下更大的功勞,沒想到天公作美,立馬就有功勞往自己手中送來。

要知道,若擒獲的真是從對岸來的敵軍諜子,那他們不僅截斷了對岸敵軍刺探軍情的途徑,而且還能夠撬開這些敵軍諜子的嘴巴,從他們口中獲知對岸敵軍的動向。

這可不啻就是一樁大功啊!

沈銳都迫不及待了,沒等那名羌騎繼續回答,就趕忙讓他引路帶自己過去,自己要親自查驗這份大功。

“大人,這次抓到的幾個敵軍諜子,有些奇怪,他們看到我等之後,沒有逃跑抵抗,而且其中還有一個我等的族人,似乎還是認識你的!”

那名羌騎看到沈銳的急迫樣子,心知此事事關重大,連忙搶先一步,先給沈銳說明白了。

饒是那名羌騎刻意壓低了聲音,可沈銳還是被吓得内心震顫,幾乎就要叫出聲來。

被擒獲的敵軍諜子中,怎麽會有自己的族人?

“快帶我過去!”

沈銳來不及多想,心知此事的嚴重性,當即就拍馬先前沖去,一面招呼那名羌騎上馬跟上,到前面引路。

···

身上衣物還沒有完全幹透的張繡,站在河岸地上,身邊圍着幾個手持兵器、虎視眈眈的沈氏種羌,但他毫不畏懼,忍住身軀的寒意,耐心等待着在不遠處審問着自己族人的沈銳。

河東戒備森嚴,民屯、軍屯宛如軍營行令,普通裏闾之中也是伍什連坐,内外都警覺沒有驗、傳的外人,和那些從關中來的商旅行人。

故此關中派出的諜子,很難深入河東城邑,刺探河東郡内部詳細的軍情。

但是,這世間也沒有完全不透風的防線,至少,對于這道大河防線上,郭汜、張濟、李儒等人存心已久,就不斷刺探,摸得很是詳細清楚。

特别是這段大河防線上的羌人輕騎,更是被李儒視爲突破河東大河防線的破綻之一。

河東郡能夠通過在北屈的河津,利用商隊帶去的鹽鐵,影響和招攬上郡的羌胡。

收複了西河之地的左馮翊,同樣也可以,隻是潛藏未發罷了。

因爲毒計不發則已,一發就要見血封喉。

沈氏羌人近來在上郡,屢屢被鄰近的幾個羌胡部落莫名襲擾,正在部落的大人爲此焦頭爛額之時,左馮翊派出的使者,攜帶了衆多财帛珍寶,抵達了沈氏羌的部落。

就在拉攏到了沈氏羌部落之後,這才有了張繡冒險泅渡大河,帶着沈氏羌部落派來的族人,前來策反沈氏種羌的輕騎一事。

看到了審問完族人後,臉色大變的沈銳慌忙召集身邊羌騎的那一幕,張繡下意識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這一次冒險深入虎穴,策反沈氏羌的計策,已經成功了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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