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過後,烽火從中原腹地蔓延到了北方草原,亂世的豁大篇幅,也從萬裏廣袤的塞北,延伸到了草長莺飛的江左吳地。
中原腹地,因爲饑荒蝗災而停戰的兖州,兵戈再起。
在兖州的地界之内,北面的東郡是袁紹麾下的臧洪駐守,袁紹作爲曹操的盟友,張超作爲臧洪的恩主,介于這種錯綜複雜的關系,這支兵馬就駐紮在大河北岸,遲遲沒有南下,去襄助竭力搏鬥的任何一方。
兖州西面的泰山、濟北等郡,已經掀不起任何波瀾,隻有陳留郡作爲張邈、陳宮的大本營,還在竭力争鬥,這一東一西的兵馬交鋒處,就集中在兖州中部濟陰、山陽這兩個富庶的大郡的争奪上。
而一開始在州郡皆反的背景下,看似占優的呂布、張邈軍已經漸漸陷入到了下風,呂布在濟陰乘氏被豪強李進用計擊敗,率軍轉入了山陽郡,但随後駐紮在山陽巨野,由州中大姓薛蘭、李封統領的一支兵馬,也被曹軍擊敗,前去救援的呂布,也吃了敗仗,不得不連忙撤軍。
如今呂布、張邈、陳宮等人聚集在山陽的東缗城,收聚剩餘的萬餘兵卒,準備尋機再與鄄城的曹操主力決戰,生死勝敗,盡在接下來的一戰之中。
河北幽冀,袁紹和公孫瓒看似勢均力敵的對峙,也迎來了關鍵性的決戰。
号稱全據幽燕的公孫瓒,後方起火,幽州大姓鮮于輔、鮮于銀在薊城高舉爲幽州牧劉虞複仇的旗号,聯合了在胡人之間素有恩信的閻柔,招集胡、漢之衆,得兵數萬人,進攻漁陽郡,大敗了公孫瓒所置漁陽太守鄒丹,斬首四千餘級。
此戰過後,幽州反抗公孫瓒的人馬此起彼伏,遼東郡的烏桓也加入到了反抗公孫瓒的聯盟之中,鮮于輔等人的勢力大漲,也開始聯合冀州的袁紹,準備迎接身處河北避難的劉虞之子劉和返回幽州。
身處幽冀邊境的公孫瓒,面對這種兇險的局面,不得不急忙回師,準備平定幽州内部的叛亂。
于是,一場決定河北霸權的戰争降臨了。
麹義的兵馬,在這場戰争中,再次彰顯了他河北第一名将的用兵才能。
他和劉和帶着河北兵馬,西逾太行山脈,通過飛狐陉、軍都陉,聯合代郡、上谷的烏桓部落,避開了幽冀邊境公孫瓒布下的防線,大軍迂回繞後,直插公孫瓒的後方。
出其不意的麹義、劉和出現在了幽州,與鮮于輔、烏桓峭王等人的胡漢兵馬,号稱十萬,與救援漁陽郡的公孫瓒大軍在鮑丘水決戰,聯軍大敗公孫瓒,斬首二萬餘級。
這場大戰過後,代郡、廣陽郡、上谷郡、右北平郡等郡完全叛離叛離公孫瓒,紛紛起兵攻殺公孫瓒所置長吏,公孫瓒徹底失去了對幽州的控制,剩下的領土僅有涿郡、河間郡北部幾座城邑,還有孤立無援的平原郡等飛地。
曾經威名赫赫的白馬将軍,隻能夠帶着殘兵敗卒,龜縮到了易京,而麹義帶着河北兵馬也随即追至,展開了對公孫瓒的四面圍困。
在江水流域,後來被曹操稱爲“猘兒難與争鋒”的孫策,也在袁術麾下,讨回了自家父親孫堅一部淮泗精兵,在周瑜、呂範、黃蓋、程普等人的支持下,利用兩個揚州刺史對峙交戰的時機,渡江進入吳地,開始了征戰江左的曆程。
盡管揚州刺史劉繇、各郡長吏、強寇王朗、嚴白虎都紛紛抵抗,但孫策渡江之後,迎難而上,愈戰愈勇,大有其父之風。
江水上遊和中遊的益州和荊州也陷入到了交惡的境地,劉焉死後,益州的将領沈彌、婁發、甘甯起事反對劉璋,被劉璋任命的趙韪打敗後,紛紛逃奔荊州。
已經解除北面威脅的劉表接納了這些益州降将,這很快就引起了雙方更大程度的交惡,隻是礙于益州内亂未定、荊州南部郡縣也多有叛亂,兩州邊界才能夠勉強維持着和平的境況。
在這些地方中,唯獨強兵在境的關中,則出現了詭異的平靜。
隻是李傕、郭汜的日子,同樣也不好過,原本是天府之國的關中,經曆了小錢泛濫、征讨内亂、涼地入侵、内鬥攻伐、旱蝗饑荒等天災**之後,民生已經敝零,三輔的良田也大規模出現了抛荒的迹象。
李傕和郭汜的兵馬,開春之後,依然出現了軍糧不濟的情況。
爲此,他們亟需爲自己和西涼軍尋求一條出路。
···
左馮翊,池陽。
刀兵相見的李傕、郭汜,互相戒備地帶兵前來,進行一場相商的會盟。
大帳内,雙方的将校各據一處,攜刀帶劍,各自提防。唯有李傕、郭汜、張濟這三個昔日的董營校尉故人,倒是還能夠淡然相對,不過言語之間也是日漸疏遠了。
其中,以大病未愈、面色蠟黃的張濟爲甚。
他喪師失地,丢了弘農郡,又折損了五萬大軍,雖然李、郭二人以故人之誼,邀他上座,又打出了要爲他奪回弘農郡的旗号,可張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這場大會中,自己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能夠決定西涼軍去向的,還是李、郭二人。
李傕擺了擺手,李儒含笑走了出來,看着三人,開始侃侃說道:
“各位将軍,我等爲鎮東将軍複仇,奪回弘農郡的時機已經來臨了。之前大軍所以按兵不動,一來是因爲軍糧不濟,二來則是因爲閻、段二賊結盟,河東、弘農之兵互爲犄角,眼下河東兵馬空虛,正是我等結盟同心,一舉收取弘農、攻取三河之地的大好時機!”
聽了李儒的話,雖然已有所預料,但李、郭、張三人還是将目光投向了李儒身上,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李儒得意地笑了笑,又繼續說道:
“雖然河東境内嚴查諜子,裏闾連坐,封鎖了閻豔出兵西河郡的消息,但是卻沒有料到,北方草原上的争鬥鏖戰,我等可以通過上郡的渠道,獲知個實際大概。”
“從上郡羌胡部落傳來的消息,河東郡出動了一支萬人左右的精銳,其中以騎兵居多,強行插手了西河郡南匈奴内部的單于之位争奪,而領軍的,據說就是閻豔本人。”
郭汜聽到這裏,挑了挑眉頭,不以爲然。李傕将郭汜的表情收入眼中,他也不動神色,轉而看向了張濟,笑了笑,問道:
“我欲趁此機會,收複弘農失地,張侯以爲如何?”
畢竟李傕打着的是爲自己收複失地的旗号,張濟雖然在郭汜麾下謹言慎行,但這個時候也不得不開口,他沉吟了一下之後,才開始慢慢說道:
“車騎将軍存亡繼絕的大恩,濟無以言謝。隻是河東有舟師之利,往來大河,未有敵手。若是收取弘農,河東則引兵夾擊,若進攻河東境内,又擔憂河東舟師斷絕我大軍後方糧道,故此雖有戰機,但濟才質驽鈍,尚未想出破敵良策。”
聽了張濟的回答,郭汜眼角微眯,有些得意。張濟的回答,很有自知之明,顯然也很符合他的心意。
雖然李傕一方抛出了所謂的戰機來,可要是沒有能夠說服自己一方出兵的良策和利益,就别想自己一方再爲李傕火中取栗,沖鋒陷陣了。
李儒在一旁聽了張濟的話後,看了看李傕的臉色,繼續說道:
“鎮東将軍無需多憂,破敵的良策,儒已經爲各位将軍籌劃好了,就是八個字‘聲東擊西、避實擊虛’!”
郭汜聽了這八個字,也忍不住,搶先開口了。
“那李侍中就來說說,如何‘聲東擊西、避實擊虛’?”
“我軍可分爲兩路,一路大張聲勢,出兵收取弘農郡,攻打兵力弱小的段煨,引誘河東出兵來援,以求野戰殲滅,另一路則按兵觀望,待河東兵馬盡數南調之後,再突然出兵渡河,效法前漢初年,韓信平定魏地之事,奔襲安邑,一戰而定河東。”
郭汜聽完之後,沒有出聲,轉而看向張濟,張濟看到郭汜的目光,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郭汜收回目光,内心計量開了。有了張濟的前車之鑒,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老行伍,對于冒然入侵河東境内,都有了一定的忌憚之心,故而李傕這個聲東擊西之計,不失爲一個好計謀,通過進攻段煨,來調動河東境内的守軍,最不濟也能夠判斷出河東内部的虛實,防止接下來進攻,重蹈張濟的覆轍。
“隻是誰去收弘農,又是誰去攻河東?”
郭汜問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李儒淡淡一笑,沒有答話,李傕則接過了話語權,笑容晏晏,慷慨大度地說道:
“既然是結盟東向,自然是要齊心合力,此策既然是由我等所出,那率領何路,可由郭侯先擇選,我麾下大軍,野戰攻堅,無有不可!”
好一個“無有不可”!
郭汜知道李傕的軍力勝于自己,此刻聽他說起這話,内心也不由自主起了争強之心。
隻是這股争強鬥狠之心,很快又被郭汜壓抑下來。經過了前幾次和李傕的沖突之後,郭汜對于李傕、李儒的陰謀詭計,雖不能看破,但也有了深深的提防。
收取弘農,需得做出大軍出動之勢,後面的攻段煨的潼關、邀戰河東援軍,也都需要出動大軍野戰決勝。
當然最重要的,若是自己一方作爲先手,段煨、閻豔固然是強敵,可作爲後手的李傕,更有可能在關鍵時機,調轉兵鋒,給自己以緻命一擊。
而選擇奔襲河東,則可以作爲後手,靜觀其變,李傕占優,則引兵取河東,李傕不利,則調轉兵鋒,拿下長安,吞并李傕的勢力。
還有的是,左馮翊與河東隔着大河,郭汜也不放心讓李傕帶着大軍從自己境内經過,去攻打河東郡。
而按照城邑誰打下就是誰的原則,攻取河東郡,似乎也要比攻取弘農郡,要來的有利的多。
所以,選擇襲擊安邑一路,顯然是自己的最優選擇。
郭汜想了很久,才終于下定決心,慎重說道:
“我選襲取安邑那一路!”
聽到郭汜考慮再三,做出的抉擇,李傕臉上的笑容又濃了幾分,他和李儒合計的,就是料想到,郭汜在各種考慮過後,會選擇攻取河東的那一路兵馬。
李傕哈哈一笑,就要按照原定計劃,敲定用兵細節,再歃血盟誓。
“好,郭侯既然已經選定,那——”
“慢!”
不料郭汜卻突然又站了起來,打斷了李傕的話語,他環視帳中諸人,最後将目光對準了一旁的李儒,慢慢露出了奸詐的笑容。
“河東有舟師之利,我引大軍出擊安邑,有後方被斷之憂,不可無良策破其舟師,故此,若要我出兵河東,必先以李侍中爲質,入我軍中,爲我出謀畫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