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據險築砦阻敵進

甘陵聽到帳外親衛的禀報,愣了一愣,脫口說道:

“再報一次!”

帳外的親衛聞言愣了一愣,隻好再次說道:

“軍報,孟司馬來報,我軍在清水邊上擊敗一營河北兵卒,張都尉生擒麹義之子麹英,已經将敵将押到了轅門外,特來向中郎将請示!”

這一次确認了消息,甘陵大喜過望,他頓時仰首大笑,拊掌贊歎道:

“這張文遠莫非是我河東的福将不成,生擒麹義之子麹英,這是欲助我成就大功,天不絕我河東基業啊!”

待到大笑過後,甘陵才漸漸冷靜下來,他下令讓親衛去回複孟突,就讓他和張遼将麹英先帶到别帳,待會他另有命令。

下令之後,甘陵看了還沒完全明白的馬蔺一眼,又自顧自地在帳中踱步思索起來,他已經想到了,将麹英和俘虜的河北士卒、旗幟押到野王城,讓守城的張楊心驚膽跳,讓他知道他寄予厚望的河北援軍已經被自己率河東大軍擊敗,使得野王守卒士氣大衰。

待到利用完麹英這個身份之後,再來和駐軍共縣的麹義讨價還價,不求他退兵,至少也要讓他投鼠忌器,不再幹預河東消滅張楊的兵事,讓自己有足夠的兵力、時間消滅張楊,再回援河東,抵禦張濟大軍的入侵。

這個時候,還得趕緊秘密派遣使者,和麹義聯絡上。

···

汎亭就在共縣境内,敗退逃得性命的河北士卒很快就将消息傳到了麹義的軍營之中。

畢竟是一營兵馬的勝負,八百兵卒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要命的是,那是麹英親領的軍隊,而且還中了河東兵馬的埋伏,連将領麹英都被生擒俘虜了,這件事情在軍中,想要瞞也瞞不住,遲早都要暴露出來的。

軍帳中。

年到中年,身材依舊粗壯,絡腮胡子卻已斑白的麹義臉色陰沉,沉默地聽着甘陵特意放回來的麹英麾下軍吏向他禀報。

那名軍吏是麹家的部曲,也是跟随麹義多年的老人,此時跪在帳中,卻是涕泗橫流,訴說自己勸阻麹英窮寇莫追,但麹英想要殲滅胡騎在水中,執意追擊的兵敗中伏經過。

侍立在帳中的麹演、麴光已經聽得惱怒不已、咬牙切齒,但麹義卻依舊一言不發,直到那名軍吏将所有經過都講完之後,他才發出陰沉地聲音。

“放你回來的那名河東主将,又是如何說的?”

“河東主将說,讓中郎将約束士卒,不得再渡過清水,然後派遣一名心腹今夜就到營中,再私底下相商放回俘虜之事。”

麹義在袁紹麾下,擁有中郎将的官銜。

說完之後,那名軍吏又叩頭不已,懊悔自己沒有能夠勸阻住麹英追擊敗卒,才會導緻士卒中伏大敗,隻是末尾不免還是請求麹義恕罪饒命。

麹義好言安撫了幾句,就讓他先下去歇息了,帳中就又隻剩下了麹義還有族弟麹演、侄子麴光。

“伯父,讓我去敵營之中,将堂兄帶回來吧。”

麴光看到麹義皺眉不語,以爲他還在擔心麹英的生死,主動請纓,要秘密出使敵營,去将麹英給帶回來。

聽了麴光的話,麹義沒有開口,一旁聽了許久的麹演就已經瞪了這個侄子一眼,口中罵道:

“小兒輩懂些什麽,這是敵将的伎倆,就是想要利用英兒,來交換我等退兵,這裏若不退兵,你去了敵營之後,徒然落了他人口舌,又如何能夠将人帶得回來?”

被麹演訓斥了一句之後,麴光别了别嘴,有些不服,又插了一句。

“那我等也可以先佯裝撤退,等堂兄被放回來後,再行進軍啊。”

“笑話,将帥之令,豈是用來随意修改的,你可知道,河北各處軍糧告急,邺城已經兩次三番催促我等盡快出兵援救野王,莫要在共縣此處,空費冀州的糧草了。”

“我等呆在共縣,邺城之中就已經有多少風言風語了,若是再違抗車騎将軍的軍令,你當知道是何後果。”

袁紹眼下還頂着自封的行車騎将軍的名頭,穩定冀州之後,他麾下的兵馬、将校也越來越多,軍中的新秀顔良、文醜、張郃、高覽、韓猛等将,也在慢慢崛起,反倒是一開始最爲倚重的麹義被慢慢疏遠。

這一次麴光不敢再主動出言了。麹演也稍稍平息了怒氣,他剛剛心頭還有一樁麻煩事沒有說出來,那就是,要是接受了河東敵将的退兵條件,就算麹英被放了回來,但麹義無故退兵,邺城怕是會更加猜忌他們麹家的兵馬了。

麹演相信自家的兄長,肯定已經想到了這一點,才會如此糾結憂愁,因此他也不敢作聲,打擾到了自己的兄長。

帳中一時間又沉默了下來,陰沉着臉的麹義想了許久,才突然出聲說道:

“去,不去怎麽探清河東主将的底細和條件!”

說完之後,麹義掠過了麴光一眼,轉而将目光投到麹演身上,口中問道:

“演弟,你可敢今夜去一趟敵營?”

麹演聞言,胸膛一挺,當即說道:

“隻有是兄長所命,我麹家男兒有何不敢,隻是這條件?”

“後續的條件我會再與你分說,你先下去準備,切記,不可多帶人手,也不要驚動營中兵馬,日暮之後出營,日出之前必須返回。”

“諾。”

麹演臉色凝重,應諾之後,就退出帳去。麴光看到麹義已經指定麹演爲前往敵營的人選,自覺也沒自己什麽事情了,怏怏不樂也要退出帳去。

“且住!”

麹義出聲叫住了他,麴光呆了一下,回頭看向麹義。

“這裏有樁要事交給你去處理。”

一聽自己也被分配了要事,麴光頓時來了勁頭,他慷慨說道:

“伯父但管吩咐,侄兒一定照辦。”

“好。”麹義臉上抽搐了一下,眼中透出一股懾人的厲色,淡淡說道:

“今日從敵營被放回來的那幾個吏士,你去營外找個地方将他們滅口,不要放過一個人!”

···

河東郡,吳山砦。

天色漸暮,閻行站在砦栅的角樓上,望着如潮水般黑壓壓退去的弘農士卒,面露沉思。

面對大舉渡河來襲的張濟大軍,閻行既沒有去布防大河,也沒有據大陽而守,更不會死守安邑。

他知道,自己的兵馬根本就防禦不了河東這一段大河,與其分散兵力布防,給機會讓張濟的騎兵奔襲,各個擊破,還不如集中剩有的兵力固守。

隻是固守,也需要挑選适合防守的地方。據守大陽,張濟完全可以分兵圍住大陽,然後繼續進攻安邑。

而死守安邑,則就相當于放棄了其他城邑,張濟可以一面圍攻安邑,一面在河東境内攻城略地,就糧于敵,然後尋機圍城打援,就像河東兵馬對付張楊一樣。

故此,閻行主動防守,放棄了大河防線還有大陽南部城邑,依托吳山的山勢地險,分兵修築砦栅,就在張濟進入河東腹地最近的途徑上,阻擊張濟大軍的前進。

從大陽到安邑,大軍三日能到,輕騎一日可至的路程,張濟的大軍硬生生在中途的吳山這裏,被閻行修築的山砦,阻擋了五天之久。

這五天裏,張濟的大軍已經攻下了三四座山砦,可是依舊沒能夠完全攻破閻行布下的砦栅防線,幾乎大軍每前進十裏,總是需要發生幾場小規模的戰事,每前進到方山崮地,就要有一處山砦據險而立。

河東兵馬分立的兵馬多則近千,少則幾百,擇選崮地有水源處下砦,張濟雖然多次攻破過閻行的砦栅,殲滅、俘虜了砦栅中的河東兵卒,可是前進的速度也被慢慢拖延下來了。

今日,弘農士卒強攻這座吳山砦一日,期間張繡還親自帶精兵沖鋒,還是沒有能夠攻下這處山砦,随着日暮來臨,兵勢已率的張繡不得不帶着士卒怏怏而退。

指揮士卒加緊修補鹿角、栅欄,趕制滾木、落石守具軍械的曹鸢,這個時候也抽空登上了角樓。

“将軍,今日弘農士卒不計傷亡,拼命強攻,幾乎就要被攻破砦栅,明日再守個半日,我等就要燒毀山砦,放棄據險扼守山道,沿着山麓後撤到虞城了。”

曹鸢看了沉思的閻行一眼,開聲說道。

據險立砦,隻是爲了遲滞張濟大軍的進軍速度,給身處河内的河東大軍回防安邑争取時間,并不是爲了死守砦栅,将所有将士的性命都犧牲在這裏。

雖然如此,河東士卒近日的傷亡也在急劇上升,這種殘酷慘烈的攻守戰事,消耗的不僅是士卒的血肉,考驗的也是敵我雙方将士的堅韌。

“我知道,吳山砦被攻破之後,你估摸還能夠阻擋敵軍幾日?”

“吳山砦之後,還有虞城,還有最後一處山砦。若守虞城,可以在守上三日,若是棄守虞城,最多隻能夠再守一天。”

閻行點點頭,他知道曹鸢的意思,若是留兵據守虞城,被張濟的大軍包圍,虞城中的士卒就不能夠像守山砦一樣,從山坡的另一側後撤了,虞城雖然可以再拖延兩天,可是兩天過後,城中的士卒難逃戰死、投降一途。

雖然閻行沒有開口,但是曹鸢知道閻行會做出正确的選擇,他行了一禮,就轉身走下了角樓。

曹鸢去了沒多久,又上來了一個人,竟是馬雲鹭。

看到是馬雲鹭來了,閻行的眼角微微跳動了一下。

按理說,馬雲鹭身爲河東特殊的賓客,是不用随軍冒着征戰之苦的,可是馬雲鹭卻執意要随軍阻擊張濟大軍。

用她的話說,閻行若是有意與她的父親結盟。那她正好可以見識一下河東兵馬,看看河東有沒有這個實力和自家父親結盟,若是閻行守不住了,河東也就要被張濟的大軍吞并了,那她一個敵方女子,離家千裏之遙,死在城中,還是死在野外,又有什麽區别呢?

閻行被她的一套理論說服了,私底下同意了讓她随軍,隻是告訴她,隻是已經沒有兵力,再派給她作爲親衛和扈從了,馬雲鹭也點頭答應了。

這五天來,馬雲鹭就像是一名普通親衛一樣,自己生火做飯,自己紮帳篷,入夜值守營地,白日抵禦分批不斷進攻的張濟大軍。

她身上有着不同于尋常女子的堅韌,而且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閻行看出來了,但卻沒有去窺探,因爲和馬雲鹭說服他的理由一樣,若是這一次他守住了,以後還有大把機會知道原因,若是他守不住,那臨死前,多知道和少知道别人的一個秘密,也沒什麽兩樣。

“有事?”

馬雲鹭沒有行禮,也沒有出聲,靜靜地走上角樓,閻行也見怪不怪,轉首問了一句。

“吳山砦快守不住了,你布下的砦栅防線,支撐不了幾天了,你就不着急,不盡快調河東的兵馬回來?”

馬雲鹭沉默了一陣子,突然問道。

“若是河内平定,将士們的家眷都在河東,自然會分兵趕回來,若是戰事還沒結束,倉皇回師,要麽就是被張楊追擊,大敗而回,要麽就撞上了以逸待勞的張濟大軍,救不救河東,又有什麽區别呢?”

聽了閻行的話,馬雲鹭愣了一愣,冷然一笑:

“你倒是将生死看得開,若是往昔的主君都如你這般想,隻怕就沒有圍城打援這種兵法了。”

“我說我死過兩回,你信嗎?”

閻行突然咧嘴一笑,說了這樣奇怪的話,馬雲鹭下意識摸了摸拇指上的那一枚骨抉,沒有開口,但閻行卻注意到了她這個小動作,他出聲問道:

“是叔升送給你的?”

“是,他說是将軍贈給他的。”

閻行笑了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這讓馬雲鹭無法繼續問下去。她看着這個如同謎一般的男人,想起了他在中流擊楫時唱的歌,再想到了自己手中的骨抉,她又問道:

“我看你站在這裏很久了,在想什麽,在擔心自己的生死嗎?”

這句話問得有些無禮,但馬雲鹭來問,閻行卻沒有生氣,他收住笑容說道:

“我在想,會不會形式扭轉,給我一個擊敗張濟的大軍的戰機。”

“擊敗張濟大軍的戰機?誰能給?”

馬雲鹭脫口問道,但是這次閻行沒有開口,回應她的,隻有從遠處黑暗中吹來的,那帶着血腥味的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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