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軍騎跋涉一水間上

郭汜咂咂嘴,乜視着城外号角連天、軍騎漫道的繁忙景象,輕蔑地說道:

“此番又不是當年陳倉之戰的場景,我等現如今兵強馬壯,糧草充足,何須畏敵如虎,益州、涼州聯軍蛇鼠之輩,又非同心之人,若我等以大軍壓上,馬騰、韓遂一戰可擒!”

郭汜與李應提出的堅壁清野策略不同,主張主動出擊益州、涼州的聯軍,在久經沙場的他看來,自己一方的兵力與益涼聯軍相當,但兵甲戰具、糧草辎重、地利人和卻都要比倉促合兵、長途跋涉的益涼聯軍要更爲有利。

如果己方大軍壓上,在平原地帶拉開陣型,展開一場二十萬人的大戰,那堅甲利兵的自己一方,無疑是穩操勝券。

李傕聽了郭汜的話後,又看向樊稠,可惜樊稠這一次直接别過臉去,不想開聲了。

他的駐地右扶風已經完全淪陷,而麾下兵馬連吃敗仗之後,樊稠心情更是惱怒、沮喪交加,雖說他還是需要聯合李傕、郭汜等人來抵禦長驅直入的益涼聯軍,可卻是不想再去擔任前鋒兵馬,讓李傕、郭汜趁機削弱自己的兵力了。

城上頓時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李傕臉上那兩道明顯的法令紋動了一下,喜怒不形于色,打了個哈哈,說道:

“那大軍就且厲兵秣馬,蓄銳養威,待其他各路人馬到齊之後,再和馬、韓二賊,決一死戰!”

城牆上的衆人聞言臉色各異,卻也沒有開言反對。李傕默默将這些人的臉色變化看在眼中,也緘口不言。

究其本意,李傕也想要主動出擊,進攻遠來疲憊的益涼聯軍,可是這十萬大軍跨過沣水,主動進攻馬騰、韓遂的兵馬,除了郭汜說到的優勢之外,也有不少的風險。

比如說張繡、段煨、甘陵等還在來援路上的人馬、因爲右扶風戰敗耿耿于懷的樊稠、朝野上下那些因爲馬宇、種劭、劉範密謀洩露後偃旗息鼓、暫時潛伏起來的人······

畢竟是十萬人馬的生死,一旦戰敗,被沣水所阻,就算想要及時退入城中、營寨堅守都不可能,而艱難得來的榮華富貴,也會在一夕之間易手他人,這種巨大的得失利害,由不得已經身居高位、掌控朝堂的李傕不謹慎決斷。

還是要先等一等,至少要先騰出手來,穩定住自己的内部之後,才能夠解決馬騰、韓遂等人。

李傕目光閃爍,在心中暗暗想道。

就這樣,益涼聯軍與李傕、郭汜、樊稠等人的對峙,因爲内部諸多原因,遲遲沒有大規模開戰,雙方的大軍一面沿着沣水,各自緊守營寨,一面不斷派遣斥候精騎,越過沣水,去刺探對岸敵軍的軍情。

當甘陵率領西河的兵馬趕到長安時,恰好趕上了這場關西地區罕有的大戰。

···

十日後,沣水下遊。

汛期過後,水量減少,有十幾騎循着水中淺灘,馬匹結隊相連渡河,涉水登上了西面岸上。

“中郎将,我等這般渡河,可還要深入麽?”

身爲羌人義從的全去惡一面安撫着胯下那匹剛渡河,身上**,不耐煩地甩着水滴的坐騎,一面憂心忡忡地看着甘陵問道。

手持弓箭、戒備小心的沈銳聞言,也轉頭看向了甘陵,顯然他們對甘陵親自渡河,深入險地,都有些惴惴不安。

甘陵笑了笑,告訴兩人說道:

“你等擔憂什麽,我們此刻就是涼州來的羌騎,我本是涼人,這涼人的軍隊,我也曾待過好長一段時間,熟稔内情,有何可擔心,都放膽潛行吧。”

甘陵笑着安撫了自己麾下的義從,他起意尋機渡河,來到西岸窺探益涼騎兵的軍情,并不是純粹的冒險之舉,他當年跟随閻行在涼州聯軍中待過很快一段時間,對涼州聯軍的情況很熟悉。

涼州聯軍雖然作戰勇猛,但是軍紀散漫,内部成員紛雜。除非他們撞上了馬、韓等人的精銳隊伍,否則看到這些穿着羌人服飾,又能夠交流羌胡語言的遊騎,涼州聯軍中有上百個羌胡種族的兵馬,魚龍混雜,又有誰能夠看出他們的不同呢?

更何況,他們還在東岸擒殺了兩名敵軍遊騎,知道了涼州聯軍遊騎之間今日的口令,若非那兩名敵軍遊騎身上帶傷,怕帶着他們容易暴露,甘陵甚至想過要以他們爲向導,去窺探馬騰、韓遂的大營位置和營防布置。

這十幾騎就如其他羌胡騎兵一樣,往涼州大軍的營地方向而去,一路上遇上奔馳而過的騎兵,都未曾留意他們,偶有巡視的哨騎經過詢問,甘陵也以口令回答,應對自如。

衆人直到靠近一處了氈帳密集的營地外圍之後,甘陵才示意衆人停止前進,尋找高地勢的山丘地帶,在山下留下馬匹,帶人攀上山丘,從高處俯瞰窺探整個營地的内況。

“是武都參狼羌的部落。”

甘陵找了一個有山石遮掩的好位置,蹲了下來,遠遠看了一眼營地裏飄揚的旗幟,認清是狼頭圖騰後,喃喃說了一句。

羌人的營地裏,氈帳雜亂林立,不斷有人馬、牲畜穿行期間,隻有一處大帳周邊幹淨平整,旁邊的氈帳也整齊一些,留有士卒守衛,其他地方則多有人畜糞便,混亂不堪。

甘陵不消近看,從遠處也能夠看出這個營地參狼羌的豪酋還有他的親衛士卒的營帳所在,而其他氈帳則是參狼羌部落普通羌人的住處,他們不重法令,也沒有嚴格的軍營法紀,隻擇選水草茂密處下營,作爲臨時的營地。

如果是作于遊擊作戰的臨時營地還好,一旦長時間作爲駐軍營地,大量的人馬、牲畜聚集在一處,卻沒有建立完善的排污系統,整個營地就會變得臭氣熏天,不用過多久,這個參狼羌部落就會抛棄這處營地,再另外擇選一處地方紮營。

因此,羌人的營地多是不樹立栅欄、鹿角,也不修建角樓,挖掘溝渠,隻留出一大片空地用來人馬的集結,對外也僅僅隻派出一些騎兵作爲斥候哨探。

“中郎将,這處參狼羌的部落恐怕沒有多少糧食了,你看,很多人都開始宰殺他們帶來的牲畜作爲口糧了。”

烏樓棘飽經風霜,目光像鷹隼般銳利,他很快就注意了參狼羌部落的緻命弱點。他是上郡的雜胡,上郡之地已經被漢帝國廢置,羌胡之間不立君臣、無相長一,部落與部落之間爲了牧地、水源發生争鬥純屬常态,一些有數代血仇的部落更是厮殺不休,他是一名成熟的戰士,很熟悉羌人和胡人的作戰風格。

遊牧部落的作戰,往往是由部落大人派人召集散居遊牧的治下牧民,然後壯年男丁悉數爲兵,跨馬持弓,随從部落大人和他的親族扈從一并出征,他們的軍隊大多時候都是在敵境就食于敵,但依舊會有大量的牲畜随行。

這些牲畜在作戰獲勝時,是用來作爲馱載戰利品的畜力,同時也是在敵境糧草不濟時,士兵充饑的口糧。

進軍的時候,驅馳奔走的騎兵加上大批的馱馬、牛羊、驢騾,聲勢浩大,可以用來迷惑敵軍,在戰敗的時候,部落抛棄漫道的牛羊,也能夠遲滞敵軍的追擊,以保障隊伍的撤退。

一句話,若是羌人部落處境有利的時候,他們是不至于宰殺他們的馱載牲畜作爲口糧的,而烏樓棘剛剛看到了,有不少參狼羌的士卒已經在宰殺他們的馱馬了。

甘陵由此也可以斷定,趨利驟合、長途奔襲而來的參狼羌,已經開始缺糧了。

除非他們能夠攻占像長安這種修築太倉、有大量儲糧的城池,否則這二十萬大軍在這裏對峙,人吃馬嚼,足夠将方圓數百裏内的糧食盡數吃光。

到那個時候,依仗羌人部落的馬騰、韓遂必須退兵,而益州兵馬就更不要提了,光是從漢中到長安,就有千裏之遙,再加上蜀道艱難,甘陵不相信,他們能夠支撐得比羌人還久。

“我們走!”

甘陵很欣賞烏樓棘目光的毒辣,他搖了搖手,幾名徒步攀登上山丘的義從當即領會,和甘陵一同沿着原路,下山上馬,甘陵趁着天色還未入暮,又去察看了鄰近的幾處敵軍營地,看到的情況,都和參狼羌的部落大同小異。

眼看着夕陽斜照,甘陵擔心入到夜間,西岸的斥候哨騎數量會劇增,或許哨騎之間也會變換夜間口令,加上他雖沒能夠深入窺探到馬騰、韓遂的營地,但聯軍外圍營地的情況也掌握了個大概,于是不再滞留,扮成出營哨探的羌胡騎兵,準備回到原路下遊的淺灘,渡河返回對岸。

一路上,各個營地派出的斥候哨騎明顯增多,不過他們隻對從東岸方向來的遊騎加以訊問,倒是沒人留意甘陵這一支看起來像是從某個營地派出來的斥候哨騎。

甘陵等人拍馬來到淺灘邊,這個時候恰逢遇上了一隊從東岸渡河上岸的騎兵。

水中的淺灘深淺不一,不能多馬并行,衆人隻能在水邊耐住性子,等待這一支騎兵上了岸。

這一支騎兵有三十幾人,幾名騎士的身上帶傷,後面還有幾匹無人的戰馬,爲首的是一名年輕的小将,斜陽打在他的臉上,他随手拍了拍馬上的水漬,眯着眼睛看了甘陵這夥羌騎一眼,笑了笑,用涼地的羌語問道:

“我們是馬将軍的營騎,是去對岸刺探的兄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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