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舟師之利圖遠謀

我确有此意,嚴師、志才以爲如何?”

看到閻行抛出了問題,戲志才沒有出聲,點了點頭,而嚴授則簡明扼要地說了一個字。

“善!”

“府君可曾試問過裴掾部的意思?”

“暫時還沒有,裴家家主巨光公雖仕宦在京,但此事多半還是要聽從他的決定。”

嚴授颔首,但又說道:

“話雖如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掾部長兄如父,還是要提前詢問一下他的心意,如若府君不介意,授願爲府君一行。”

“如此也好,那就有勞嚴師了。”

嚴授得到了閻行的應允,他身負一郡政事,也就不再滞留,而是恪守禮法,起身行禮告退後就走出了堂門。

戲志才還留在堂上,他大病初愈,臉龐有些消瘦。閻行看了他一眼,沒有嚴師在跟前,他也換了随和的語氣,戲谑着對戲志才說道:

“志才,你乃是我幕府的參軍司馬,我這安家令若是一出,你可就要多納好幾門小妾了喲!”

戲志才知道閻行的脾性,也跟着哂笑打趣道:

“郡丞前些日子還告誡我,爲留有用之軀,明公還是替我收納了吧!”

“哈哈,那你究竟是身體要緊,還是家有悍妻啊?”

戲妻與戲志才相濡與沫,在貧賤之時不離不棄,故而戲志才在顯貴之後,不僅一改往昔的放縱不羁的性情,而且家中也都不曾納過一門小妾。如今聽到閻行拿自己這一件事情說笑,戲志才也隻能搖搖頭苦笑說道:

“實是相敬如賓,相敬如賓!”

閻行看着戲志才搖頭苦笑的樣子,原本内心被幹預私事的郁悶心情也開朗了不少,他呵然一笑,也轉移話題說道:

“好了,婚姻之事也不急在一時半會,這安家令還可以先放一放,但這舟師令,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剛才衆議皆否,你卻沒有開聲,此刻可以說說看了吧。”

“若明公有意從長遠着手,這舟師之事,倒是宜早不宜遲。”戲志才略一沉吟,随即給出了意見。

“哦,爲何?”

“若是從近期防守來看,打造戰船、編練舟師确實無此必要,如幕府的将校所言,屯兵糧于蒲坂、汾陰等要塞,沿河多設烽燧,派遣輕騎巡防河岸,就能夠做到防止敵軍渡河,何須耗費大量人力物資,去籌建舟師呢?”

“可若是從長遠來看,用兵三輔,經營關中,水運卻是萬萬不可少的。秦晉交戰之時就有泛舟之役,前漢之興亦多有大河漕運之功,來日若與李傕、郭汜等人交戰,多了舟師之利,可保糧草轉運之需。”

戲志才的話引起了閻行的重視,他摩挲着颌下的短髭,手指敲擊着案面,思索着日後用兵三輔,經營關中的局面。

目前來看,關中勢大,河東力弱。可強者不能恒強,弱者也不一定恒弱。關中李、郭、樊等人之間也不是鐵闆一塊,内有天子朝臣,外有馬騰韓遂,而河東卻是君臣同心,百業俱興,有欣欣向榮的蓬勃氣象。

照着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河東未必就不能夠蠶食鲸吞了關中之地,隻是到了那個時候,李傕、郭汜等人又會何去何從?

是會固守長安這座國朝西京,堂堂正正與閻行決一死戰,還是會類似董卓的行徑一般,毀了長安,遊騎四處,抄掠三輔,截斷糧道,把閻行的軍隊耗死在關中之地上。

據閻行所知,李傕、郭汜等人,都是貪婪又狡詐之人,那他們會如何抉擇呢,閻行眼下無法明确判斷。

但毀壞莊稼、堅壁清野、誘敵深入、遊騎四出、抄掠糧道,這是涼州兵馬的長項,邊章、王國是這麽做的,日後的馬超、韓遂也是這麽做,李傕、郭汜有很大可能也會使用這一伎倆。

用兵三輔,在糧道被遊騎襲擾的情況下,可以如章邯那樣修築甬道,可以如曹操那樣以大車爲栅,抵禦抄掠的遊騎。但還有一種更便捷高效的方法,就是利用渭水的水運。

不管是安全性還是效率上,都要比陸地上的牲畜民役跋山涉水、千裏轉運要來得好。

當然,渭水的河岸也是随着地形的變化而變化的,水運不可能一帆風順。而轉運糧草的舟船在經過兩岸狹窄的河道地段時,依然有可能遭受遊騎的襲擊。

這個時候,有一支武裝到牙齒的舟師護送押運,顯然就比大量增派随行歩騎,要來得更穩妥些了。

閻行思索完後,不得不贊歎戲志才的眼光卓絕,隻是他還是謹慎地問道:

“李、郭等人,皆是貪圖眼前之利的小人,一朝得了權勢,就留戀長安宮殿,不知回返。志才真能笃定,日後彼等會行此下策?”

“此乃毒計,不僅傷敵,而且自傷。李、郭麾下将校貪戀财帛,或許會猶豫不決,但明公莫要忘了,關中還有賈诩、李儒二人在,以此二人的謀略心計,獻上此計也不是不可能的。”

聽到戲志才的提醒,腦海中随即浮現出賈诩老謀深算和李儒隐晦不明的臉色,閻行也瞬間警惕起來,他點點頭,有此二人在,關中急切難圖,他敲擊案面的手指也順勢收攏,化掌爲拳,對戲志才鄭重說道:

“此事既已定下,那可從三輔招攬來的匠戶之中,先将船匠挑選出來,采伐、收購良木,儲蓄皮革、油漆、繩纜、銅鐵、麻布等一系列造船的材料,選址建造船塢,這皮氏打造戰船一事,就由幕府全力督辦,所需錢谷先從我的内府撥給。”

“謹受命!”

打造戰船的事情,既然交給幕府,那戲志才就是全權執掌此事,無需經過郡府的嚴授、衛觊等人幹涉,他也知道此事是在衆議皆否的情況下,閻行力排衆議強行推行的,此事若是辦得不好,不僅會使得閻行的威望頹喪,更會動搖自己在幕府之中的地位。

戲志才臉色凝重,沒有滞留,也行禮告退,移步退下了。

閻行在戲志才退下之後,看着案頭堆積的軍政文書,原本想要歇息的打算也隻好打消了,行春半個多月,這郡中的要務都是由郡丞嚴授操持的。

如今回到郡府,照例休沐了一日,也該奉公勤政、審閱文牍了,他喚來了孫資,開始了太守日常行政。

這一番埋首案牍,直忙到進哺食的時分,孫資處理案牍文書确實是一把好手,在處理公務上幫了閻行的大忙,閻行也特意留他在堂**進哺食,等到就堆壓的文案都處理完之後,孫資才恭順地行禮告退,而閻行也才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慢慢起身,步入後室之中。

這個時候,後室也已經掌起了燈,在燈火闌珊之處,閻行驟然停下腳步,看着不遠處侍立的婢女,開始靜思起來。

如今自己已經封候拜将,又得了河東這一塊基業,後室之中卻一直無主母打理,膝下也無子嗣,親族更是凋敝,這對于一個初興的陣營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自己之前雖然已經納了張蕊爲妾,可是張蕊身份低微,性格柔弱,難以勝任主母這一重任,後院的婢女、僮仆也無人管束,連同自己若不親自過問,也不了解這後院的情況。

這讓閻行不由想起了裴姝來,那個蕙質蘭心的士家之女,知書達理,端莊賢淑,大家閨秀出身的她确實在各方面都是能夠勝任後室主母這一重任的。

而且裴家人才輩出,裴茂的那些兒子都是河東的才俊,聯姻裴家,這對于親族凋敝、豪強出身的閻行而言,也是一大倚助。

隻是過分倚重外家,從長遠看,也不是一件好事。本朝的光武帝中興,倚重了郭家、陰家等大族,但後面本朝外戚幹政帶來的惡果,更是給漢室衰敗埋下伏筆。

心潮湧動,權衡、妥協的字眼在閻行的腦海之中閃現而過,他的臉色在燈火闌珊之下也顯得隐晦不明,矗立許久,半天不見出聲,宛如一尊魁偉的石像。

也許。。。

閻行的異狀老早就被不遠處侍立的婢女發現了,隻是能夠在太守後室服侍的,又有哪一個是沒長點眼色的人呢。

婢女也默不作聲,恭恭敬敬地侍立着,隻是在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思索開了。

“你,過來。”

那名身着襦裙的婢女正沉思着太守今日的異狀,驟然就被一聲叫聲驚動,她連忙擡頭一看,竟然就是她在竊竊思索的太守,正睜大眼睛在看着她。

“府君。。。”

那名婢女心思被當事人打破,隻能夠略顯慌忙地輕提襦裙小步跑過來,她慌張的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略顯绯紅,來到了閻行的面前站定,埋下了螓首,嗫嚅不敢言。

幸好閻行心中思索着要事,卻是沒有去端詳這婢女的容顔,他看着吞吞吐吐的婢女,也不在意,徑直問道:

“陸娘子這些日子可曾回來後院居住。”

“自府君行春外出後,陸娘子就不曾回到府中。”

“去了何處?”

“這。。聽說是去了城外的救傷營中。”

閻行聞言眉頭一時間就皺了起來。

陸娘子就是小鹿,城外的救傷營是戰後郡府在城外設置的,用來救護流民中的患病者。閻行原本以爲小鹿離開,也多半會去嚴師的府邸,可沒想到小鹿這少女卻是去了城外的救傷營中。

自己不在郡府的這一段時間裏,依照張蕊的性格,不像是會使伎倆驅逐小鹿的,而小鹿離開太守後院,也沒回嚴師的府邸,而是去了救傷營,顯然是在避着自己的。

解鈴還須系鈴人,閻行納張蕊爲妾,又打算迎娶裴姝,這同時也得給小鹿一個交代,當年的救治之情,還有臨行時的依依惜别,閻行不願辜負,更何況小鹿視嚴授爲師,嚴授視小鹿如女。

閻行吐出一口濁氣,揮手讓婢女退下,轉身邁步,又回到了堂上,喚來了親衛,下令備好了馬匹準備出城。

然後閻行又換了一身衣甲,扮作一位軍中将校,帶了一隊親衛,離府策馬,沿着街道往城門而來。

城中不久之後就有宵禁,街道上的行人車輛不多,閻行一行人倒也不必害怕招搖過市,洩露了身份,他們又有郡府的通行公文,到了城門處也沒有受到阻攔,徑直出城,很快就到了救傷營中。

傷病營中推行的是閻行當年在擊白波時的那一套野戰的救護制度,不僅有醫師還有招募來的護工,更有軍吏和士卒值守,将士們也知道這一位身份特殊的娘子,閻行當即讓士卒帶路,很快就找到了小鹿的帳篷來。

小鹿正坐在帳外的篝火旁,旁邊有幾個同在救傷營的壯婦,閻行看到那熟悉的一襲素襦,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幾個救傷營的壯婦人看到突然有軍吏走來,慌慌忙忙都站起了身,以爲營中出了什麽事情,帶路的軍吏卻是大手一揮,立馬就讓她們跟士卒一齊撤了。

待到周圍沒了其他人之後,閻行才慢慢走上前,就坐在小鹿的旁邊,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随我回去吧。”

閻行輕輕開口,同時伸手握住了小鹿的柔荑,溫和柔情地說道。小鹿當被那隻略顯粗糙、有力的手掌觸及時,原本想要縮手,可猶豫了一下,最後沒有離開。

“月兒還是當初的月兒,隻是月下的人兒,卻不是,也不止了。”

小鹿清脆的聲音響起,她看着夜空中的新月,喃喃自語,閻行知道在羌人中也是一夫一妻制,他沒有出聲,陪着小鹿靜坐着看向新月,隻是握着的手又握緊了些。

于此同時,在郊外看着這一輪新月的,還有閻琬和董黛兩個人。

“今天沒打到什麽大的獵物,還耽誤了進城,若是明日讓我大兄知道了,定然又要見責于我了!”

閻琬從新月收回目光,埋怨地看了董黛一眼,抱怨着說道。

董黛輕笑一聲,拂了一下垂下來的青絲,卻是說道:

“我料定君侯不會怪罪。”

“爲何,我大兄對我向來嚴厲,難道你比我還了解我的兄長?”

“君侯雖然嚴厲,卻也對你寵溺。”

“可這終究不是一件小事!”

閻琬挑挑眉,雖然這個被閻行帶回來的據說全家沒于戰亂的少女,不僅弓馬娴熟,而且脾性和和她相投,兩人遭遇相似,惺惺相惜,竟也相交甚歡,已經到了姊妹相稱的地步,董黛今日的騎術、射術也都讓閻琬折服,但在對自家兄長的了解上,閻琬卻是不願遜色于外人,當即和董黛杠上了。

董黛看到閻琬輕嗔,她嘴角也微微勾起。

“不是小事,呵呵,君侯操勞軍政,日理萬機,哪裏有那麽多閑工夫管理後院的事情,你是君侯之妹,又未出嫁,這後院的事情,還不是你說了算!”

“後院還有張——”

閻琬剛剛張口,董黛已經伸出手指抵住閻琬的紅唇,她綻放出詭魅一笑,帶着讓人難以拒絕的語氣,低聲說道:

“她隻是一個妾室,身賤名微,隻要君侯的後院一日沒有女君,這後院的事情,就當由你這個妹妹的說了算。”

董黛的話,讓閻琬眼波流轉,半響沒有開聲。閻琬一愣神的工夫,董黛卻是已經起身,開始移步帷幕外,整理馬鞍上的弓箭來。

她看了看周圍随行的親衛,笑了笑,又回頭向閻琬爽朗笑道:

“大獵物都是要在夜裏才能夠獵到的,你可有膽量,和我一同去深林獵殺野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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