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廂房兩人獨處,聽嚴師指出自己的過錯,則讓閻行心中,減少了許多自定河東以來,日益滋生的驕傲情緒。
歸根結底,自己是一個特殊的人,也是一個普通的人。
今後不管是執掌一郡之地,還是一州之地,自己需要學習的,都有很多,未來也不免還會犯錯。
需要謹記不忘的,就是這一顆誠懇求知、百折不撓的初心。
閻行在聽完了嚴師爲自己指出的這些爲政的纰漏之後,誠心誠意地向嚴師坦言:
“行今聞過矣,願改之,以終善道!”
随後,閻行就親自動筆,将自己這些爲政的纰漏逐條抄錄下來,準備貼在自己的處理政事的地方的屏風上,用來時刻警示自己。
嚴師在看到閻行坦誠承認過失,并願意作出實質行動改錯糾正的時候,内心也松了一口氣。
若是閻行不能聽取規勸谏言,那依照嚴師的脾性,少不得也要當面面刺閻行一番後,再挂印棄官歸去,重新遁入山林了。
幸好,事情還沒有惡化到那一步。
而嚴師在離開了郡府之後,也沒有先回自己家中,而是前去探望了戲志才的病情,并特意爲戲志才留下了藥方。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過去了半個月。
嚴師履任郡丞之後,忙着爲閻行之前的政令彌補缺漏。如免除今歲的口算錢一令,郡府又發布檄文,已經收取了口錢、算賦的縣,需要連同今歲的稅賦一同輸送到安邑的郡府,該縣的百姓則可免除下一歲的口算錢。
在聚衆作亂一案中,嚴師罷黜渎職的獄吏,奏請閻行辟除、拔擢新的吏員,并親自提審,加以訊問,核對宗卷記載的罪行,依照漢律依次給犯人定罪,判處死刑、笞刑及城旦舂、鬼薪等徒刑不等。其餘無辜人員,一律釋放。
對内,則會同功曹衛觊、五官掾裴潛等郡府右曹大吏,考核郡府的各曹掾史,接見各縣的上計官吏,校對賬簿文牍,整頓郡府的儀仗、車駕······
閻行則在這個時間段裏,大量地閱讀了郡府近幾年來的案牍、文書、賬簿、宗卷,詳細了解河東郡府在冊的田畝、戶口情況後,再又召集了郡丞嚴授、功曹衛觊、五官掾裴潛、督郵賈逵等府中大吏,一同商議河東的政事。
賈逵受任南部督郵以來,巡查南境各縣還未能夠成行。如今他已經見過了府中的各曹掾史,也熟悉了督郵的屬史,也是時候将他外派出去了。
這一次閻行就特意委命他微服行縣,采風、巡查南境各縣,确保郡府的命令真正下達到了各縣,同時也是體察民情,督察官吏貪墨、豪強違法等作奸犯科之事。
然後,閻行又與嚴授、衛觊、裴潛等人商議過後,向各縣頒發了郡府新的文書命令。
爲首,是下令南境收骸骨的文書,傳令各鄉、亭上報死亡、流失人口給郡縣。
閻行翻閱了郡府之中大量的田冊、戶簿,發現了其中有不少疏漏之處,曆年的戰亂流失人口也沒有清算,他有心下令各縣重新核算全郡的田畝、人口、家赀,但礙于爲政伊始,不宜操之過急,所以隻是先下令清算這幾年來的死亡、流失人口和無主田地。
第二道政令,則是有關于招撫、安置流民一事,如今不僅河東有流民,三輔遭受了李傕、郭汜等人的戰事波及之後,也有一大批民衆流離失所,閻行令甘陵招撫了大量的三輔流民,而不是眼下河東平定,清算出了流失人口和無主田地,閻行就準備把這些流民分批安置在河東的南境和北境的無主田地上。
第三道政令,則是涉及到幕府、郡府兩方面的事情,閻行的大軍要分兵守護河東各縣。河東雖然有山河之險,但卻也是四面都有潛在的敵手,西面一衣帶水的李傕、郭汜,有河西地的甘陵在,北境有曹鸢鎮守,都暫且不論。
南面隔着大河的張濟,在進入弘農之後,同樣也是厲兵秣馬,其兵鋒所指何處,暫且不明,但強鄰在側,不得不防。因此閻行下令調翟郝的兵馬布防南面的河北、大陽等城邑。
東面有河内的張楊,閻行令徐晃所部屯駐绛邑,兼顧濩澤、端氏、東垣諸城邑的兵事。
至于西北面,閻行則下令閻興、楊豐、馬玩三将,會同北境的魏铉所部,收複蒲子、北屈二城。
在鞏固了河東全境後,第四道政令,則是回歸到舉賢良、興教化的内政中來。
先前郡府辟除的,都是在郡中素有聲望、才名的士人,來擔任郡府之中的大吏,但是在郡府的各曹之中,還是有一些職位空缺的。
特别是在郡丞嚴授考核郡吏,還有督郵賈逵巡行南境城邑後,又會驅逐、罷黜、自辭一些官吏,全郡空缺出更多的職位出來。
閻行想要把這其中一部分的職務,留給那些寒門子弟,還有在考核中脫穎而出的吏員和自己的原先的文吏們,因此傳令全郡舉薦人才。
随後,各縣陸續都有人才推薦,有豪強大姓的子弟,也有寒門的士子,連郡府的右曹都有人才推薦,衛觊推薦了樂詳,裴潛推薦了毋丘興,賈逵推薦了孫資,閻行在會同嚴授等大吏,逐批考察了他們的才能之後,就任命了其中的翹楚者,如辟樂詳爲文學掾,毋丘興爲兵曹史,孫資爲記室書佐。
至于興教化一事,盡管河東初定,百業待興,但和嚴授、衛觊、裴潛等人商議過後,閻行還是決定要撥給錢糧,重新修繕郡縣的學校、鄉亭的庠序,任命士人擔任學官,教化學子。
一來是因爲北境的白波,原本就是假托黃巾之名起事的,而衛固、範先等人也是蠱惑人心,反叛郡府,閻行入主河東,講究名正言順,這人心向背,自然就需要通過教化百姓來取得,而重視培養人才,這也是一個爲政者需要格外重視的。
框架要提前搭建,至于日後如何改革,則是後面的事情了。
可以說,前面閻行和嚴授、衛觊、裴潛等人商議後,頒行全郡的這些政令,一經推行,就都受到了士民百姓的擁戴。不管是收骸骨,清算流失人口,還是派兵守衛境内城邑,亦或者舉賢良,興教化等事,都是惠澤衆人的事情,政令在境内推行無阻,閻行的爲政聲望也節節攀高。
但後面這些诏令,則不同程度受到了各方面的掣肘和聲讨。
說到底,還是一個“利”字。
前面的這些惠澤百姓的事情,不管是出兵收複城邑,還是修繕學校,任命官吏,受益的是所有人,而錢糧布帛則是從郡府之中調撥出去的,但後面閻行做的這些事情,則更像是在與“民”争利。
第一道,郡府傳檄各縣,但凡是因爲戰亂、天災而脫産流亡的人口,返鄉著籍後,免除下一年的田畝、口算賦稅,以便讓他們安心下來,重新恢複生産,缺少田地、耕牛、種子的,由官府假公田、貸種、食、借耕牛。
而在政令下達後兩個月内,如果有逾期不歸、滞留外地的流民,各縣派出遊徼、亭長收捕,按照遊蕩、不事生産的罪名重懲,那些故意藏匿、收留、役使他們的人家,也要連坐同罪,處以重罰。
這一道檄文已經下達,頓時在郡縣之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河東這幾年戰亂頻發,地方豪強中吞沒無主田地,招攬流民爲佃客,趁機發高利貸的,不在少數,可郡府這前前後後的政令聯系在了一起,就變成了針對他們的策略。
想要鈎出他們已經吞下的肥肉、斷絕他們的财路,怎能夠不引起他們的反彈?
一時間,原先那些稱贊閻行入主河東,爲良政、善撫民的聲音中,就出現了其他不少争議、針砭之聲。
可是郡府的檄文,卻是沒有受到影響,接着頒行全郡。
大規模的民屯、軍屯之前在北境已經推行過了,收獲的效果在目前看來,是非常好的,爲郡府、幕府增加了大量的糧食、布帛收入,一整套屯田的運行體制,郡府也摸索出來了,屯田的吏員也鍛煉培養出了一批。
但是,在閻行看來,如今河東平定,北境的屯田再無郡府掣肘,還是能夠加大規模,而這就需要調撥南境更加充裕的人力物力去修繕河渠了,按照郡府計劃,河東北境将分成兩大塊屯田區,一個以平陽爲主,一個以臨汾爲主,再依托汾水修建的水利、河渠灌溉,一歲增收近百萬石谷将不成問題。
而南境安置三輔流民的無主田地,同樣也可以劃歸爲民屯,利用南境尚屬完善的河渠水利,郡府能夠獲得的收益,也是頗爲可觀的。
而河東的鹽鐵,同樣是接下來閻行要收歸郡府管轄的。這兩樣都是重利産業,而且冶鐵煮鹽,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能夠從鹽鐵上分利的大姓豪強,無一不是家财萬貫、僮客上千的豪大家。
閻行爲此特意任命趙鴻爲鹽鐵都尉,協助郡丞嚴授官營鹽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