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長安劇變中,自己憑借手中的兵力,因勢利導,獲得了平常之時絕不可能得到的河東太守一職。
因此眼下,與其臨淵慕魚,留戀這座群雄環伺、可望而不不及的長安城,還不如退而結網,就借着朝廷大義的旗幟,盡快前往河東,兌現自己一方的利益。
鄰近大軍開拔之日,城中卻有客人不期而至,前來拜谒已進位爲将軍的閻行。
年紀輕輕、身着儒服的裴輯,站立在營中的空地上,好奇地打量着身邊的一切:高聳的望樓,堅固的排牆,森明的刁鬥,有序的軍帳······
在來時的路上,裴輯特意繞路登高,遠望閻行的營盤,猶如一隻盤踞的巨獸,但待入到營中一探究竟之後,卻感覺自己進入到了一個棋盤當中,營中可以聽到歩騎集結、士卒操練的聲音,但身邊的甲士卻是持矛挺立,紋絲不動,一動一靜,相得益彰,明明是一座内有萬人的大營,卻讓人莫名感到了一股肅殺寂靜的氣氛。
裴徽放眼望去,偌大一個軍營,秩序井然,宛如一個落子分明的棋盤,而自己所處,僅僅隻是棋盤上的一格。就在棋盤的沿線上,營中的道路穿過諸多軍帳,巡視的甲士、傳令的輕騎、統領的軍吏,各司其事,絲毫不見紊亂。
“孫子雲‘治衆如治寡分數是也!’,今日所見,治萬軍如一人,方知古之兵法不虛也,隻是聽聞這個閻将軍,亦是年少成名,卻不想,其治軍也有古名将之風。”
裴輯在心中暗暗感歎道。他卻是不知道,閻行在紮營立寨這一方面,是專門下過功夫的,從軍伊始,他就畫下王國的營盤法式,暗中鑽研,再到随軍途中,考察董卓、皇甫嵩、徐榮等人紮下的營寨,結合自己多次攻營、襲營、守營的經驗,到如今他結合諸人之長,于立寨築營一道已是頗有心得,修築的營盤自然繁簡得當、井然有序。
“裴君,将軍有請!”
一名中軍親衛的聲音打斷了裴輯的思緒,他反應過來,連忙應聲,跟在親衛的後面往大帳方向而來。
越靠近大帳,守衛的甲士也逐漸多了起來。裴輯看着這等威嚴肅殺的軍中氣象,心中也變得凜然,正低頭想着此番拜谒這位閻将軍,如何不辱使命,将父親囑托的事情辦好。
不料一擡頭,卻是看見,有一名體格魁梧、身披大铠的将領正立于帳門口等待着,而他目光投向的,正是自己來的方向,裴輯心中不由一緊,他原本想着,自己不過是一普通士子,雖然籍父兄之名,但閻行貴爲将軍,能夠接見自己,已經是撥冗降尊了,可沒想到,閻行竟然會親自移步到帳外,親自迎接自己。
一時間,裴輯湧上了受寵若驚的感覺,他忍住心中的忐忑和激動,趨步來到了這位魁梧的将領的面前,躬身行禮說道:
“聞喜裴輯,見過将軍!”
等候的自然是軍中統帥的閻行,他哈哈一笑,上前一步,親切地握着裴輯的手腕,欣喜地說道:
“我道今日惠風和暢,必有佳客臨門,果然是裴家君子,翩翩而至,來,随我一同入帳暢談。”
說着話,閻行已經挽着裴輯的手臂,一同步入帳中,他看到裴徽有些拘束,又展顔笑道:
“我于河東平白波之時,賴尊族從中裨助良多,昔日在君家中,也與你兩位兄長相談甚歡,與令姊、幼弟也有交集,你我雖爲謀面,但我在他們口中,早已聽說你多時了,如今欣喜得見,果真是我河東的少年才俊!”
裴輯面對閻行初次見面的驟然熱情,還沒能夠适應過來,現在又聽到閻行的稱贊,頓時有些赧然地回道:
“在下也多次從兩位兄長的家書中,聞知河東一地,賴将軍英勇,屢破強寇,将軍文韬武略,收複城邑,安撫流民,士民交相稱贊,徽雖身在西京,但也久聞将軍的美名,今日得見将軍尊顔,真乃仆之幸也!”
兩人剛剛分主賓落座,閻行聽到裴徽的話,當即笑道:
“哈哈,虛名之下,豈能見實,文秀既乃我河東才俊,我與尊家又是相交默契,何須如此見外。”
說到這裏,閻行停頓了一下,眼睛也注視着裴輯,随和地說道:
“久聞文秀少年才俊,此番來我營中,不知所爲何事?”
“在下區區之言,豈敢叨擾将軍,徽此次前來,除了拜谒将軍外,也是奉了家君之命,來邀将軍入城赴宴的。”
裴輯這個時候,也慢慢适應了閻行意料之外的熱情,他恢複了常日裏的從容,說完邀請之後,也記着父親臨行的叮囑,暗中注意着這位閻将軍的臉色變化。
閻行聞言臉上确實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今日格外禮待裴輯,不是沒有緣由的,自己受任河東太守,王邑随之也要被征召入朝,新舊交接之際,加上西涼軍還與河東大姓的範氏、衛氏都有交惡,到時候河東局勢必然會出現動蕩。
聞喜裴家在河東一地,頗有聲望,而裴潛等人在自己平定白波、軍糧貧乏之時,也曾經暗中給自己輸送過糧草,襄助自己度過那一段艱難時光,就更别說自己還與裴姝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誼。
在這些關系的基礎上,裴家乃是閻行上任河東太守後,首先要拉攏的一批人。因此雖然還身處三輔,但對于裴茂之子、裴潛之弟的裴輯,閻行的态度卻是親切有加,他就是想要借此,向在朝爲官的裴茂、聞喜裴家釋放一個善意和招攬的信息。
料想裴家也有這個念頭,否則裴茂也不會派遣裴輯來拜谒自己。
隻是閻行沒想到,裴家的熱情比起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可以說是殷勤相待了,裴家的家主,在朝爲官多載的裴茂,深明韬晦之道,竟會在這樣一個關節口上,派遣自己身邊的兒子裴輯,來到自己營中,主動邀請自己到城中赴宴。
按照閻行以往的認知,裴家就算有心接洽自己,也不至于會如此直接,讓身在長安的家主裴茂親自出面,而是會通過身在河東的裴潛、裴徽,乃至于裴姝等人與自己的關系,來和自己聯絡。
看來這場宴席,定有不尋常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