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四月,時節剛剛步入夏季,但春眠帶給人們的倦意卻還沒完全消散,清晨的長安城,也還沒有進入到一日之中最熱鬧的階段。
李儒的府邸所處的裏,不與鬧市、大街瀕臨,所以此時也還比較安靜,隻有一些府邸中的奴仆早起汲水清掃、生火造飯,裏巷上的行人也較爲稀少,間或有車馬從附近經過,就會傳來辘辘的車輪聲。
李儒這些日子一直告病賦閑在家,但這個時候,他卻沒有了任何睡意,而是選擇披衣下榻,也沒有喚來家仆端來湯水洗漱,而是徑直步出房門,在自家的後院之中漫步。
原本一早眼皮子就跳個不停,現在耳中聽着清脆的鳥語聲,李儒腳步慢了下來,心中一直以來的煩躁也減緩了幾分。其實他身上并沒有什麽病,如果有,也僅僅是願景不遂所造成的心病罷了。
董卓從雒陽返回長安之後,經曆了朝中諸多變故之後,選擇修建郿塢,在長安之外,遙控朝堂上的大小朝政。
但董卓在朝堂上選擇倚重的,卻不是昔日的智囊,爲董卓掌控朝政出過大力,甚至不惜背負罪名弑殺弘農王的李儒,而是并地的世族出身,在士大夫之中享有聲名,又能夠逢迎董卓心意的司徒王允。
加上左将軍董旻,中軍校尉、侍中董璜,這些朝中的董氏族人,也大多并不親近李儒,甚至隐隐有排擠他的意味,諸事不暢、願景不遂之下,李儒也幹脆稱病在家賦閑,免得在朝堂上自讨無趣、惹人煩厭。
李儒在後院踱着步,不知不覺來到了一處小别院。他擡眼看着這處平日很少來到的别院,想起閻豔的那位女眷就是安置在這處别院之中。
此前,嗅覺靈敏的李儒察覺到了長安城中的暗流洶湧,爲防萬一,他就将閻豔的女眷接到了自家的後院之中安置。
想到那位平素深入簡出、很少露面的閻豔家眷,李儒就又聯想到了還身在河東的閻豔,閻豔在河東平定白波亂事,隸屬于牛輔的麾下,屢立戰功。而李儒卻在長安城中處處受到掣肘,隻能夠通過稱病賦閑在家的方式來避禍。
在這種情形下,雖然閻豔還每隔一段時間就派人送來禮物和書信,周良陸陸續續也有消息傳回,但李儒在心中還是能夠察覺到,失勢的自己和這位往昔在軍中安插的心腹的關系,正變得越來越疏遠,原本自己在閻豔身邊埋下的眼線,也在逐漸地失去作用。
若不是閻豔還有這一位女眷寄居在李儒的府中,隻怕連這點微妙脆弱的關系,都要被立功在外的閻豔棄之如敝屐。
不過也可憐了這位獨守孤苦的女子,李儒有時甚至在想,照着這個形式發展,她在閻豔和自己的心中,興許根本就沒有了當初那麽關鍵和重要,僅僅剩下是爲了維持各居内外的兩人之間的一點信任和聯系而已。
生死存亡之際,利欲熏心之時,閻豔對于自己的妾室的态度,隻怕和自己當初對待自己的發妻的也沒啥兩樣。
在朝堂上失勢的李儒,一時觸景感懷,動了恻隐之心,當即就駐足在别院外,喚來了在别院伺候的仆人,簡略詢問起了閻豔女眷的起居飲食情況。
在得知張蕊的情況一切如常後,李儒又叮囑了仆人要照料好閻豔的家眷,衣食要按照後院家眷的規格供應,然後才重新邁步,往自己的居所方向走去。
在散步慢慢将心緒理順之後,李儒的狀态也漸漸扭轉過來。他回到自己的居所洗漱完,又讓家仆端來了朝食,一邊進食,一邊喚來了一名剛從外邊回來的家仆詢問。
“今日有大朝會,你出外所見,城中可有甚麽異常?”
春風料峭,當今的年少天子前些日子才感了風寒,近日剛剛痊愈,于是召集群臣大會未央殿。李儒雖然現下賦閑在家,但對于這種大事還是留心關注的,因而特意詢問派出去的家仆所見的城中情況。
“城中無甚異常,太師的車駕也已經入城,往宮城去了,不過王司徒的車駕倒是不曾見到······”
這名常被李儒派出去探聽城中情況的家仆,對城中權貴的裏巷府邸倒是熟門熟路,很快就将往日關注的目标人物的動靜,一一向李儒禀報。
聽到家仆沒有看見王允的車駕提前入宮,李儒心中有些驚訝,按照以往王允取悅董卓的舉動,定然會提前入宮,安排朝會的諸項禮儀,今日家仆竟然沒有先看到他的車駕!
想起了自己一大早眼皮就跳個不停,李儒心中咯噔一聲,急忙問道:
“今日一大早,太師入城的車駕,是由誰護衛的?”
“是呂中郎将親自帶兵護衛入宮的。”
家仆看着一大早變得神經兮兮的李儒,心中也有些疑惑,自從伍孚刺殺太師失敗之後,太師的出行都要由呂中郎将親率精兵護衛左右,自己的主人又怎麽會不知道,怎麽今日反倒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左将軍、中軍校尉二人,都不曾帶兵随行麽?”
李儒又緊接着問道。
“小人于路旁觀看,但不曾見到這兩位貴人的車馬從禦道駛過。”
家仆受李儒的緊張神色所感染,仔細回憶不久前禦道上車馬駛過的情形,然後忙不及疊地出聲回答。
李儒聽到這裏,忽地站起身來,他腦裏将這些看起來互不關聯的情報串聯起來:董卓車駕入宮,呂布護衛随行,王允反常不見,董旻、董璜沒有從行······
越想越驚的李儒強忍着心中的顫栗,臉上盡力維持出常态來,口中緩緩對家仆說道:
“你再去宮城附近一趟,就近等待,若宮中出了什麽大動靜,速速回府報我!”
家仆張了張嘴,疑惑的話到了嘴邊,但看着李儒一反常态的言行,最終還是忍住出言發問,他唯唯應諾後,立馬就快步往外邊走了出去。
直到步履匆匆的家仆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内,看得出神的李儒才反應過來,将眼光收回到了自己近處,面前的朝食也變得食不甘味,李儒焦慮不安地重新落座,但隻坐了一會兒,就感覺如坐針氈,隻好又重新起身,憂心忡忡地在居所内踱步。
也不知道在焦躁不安中等待了多久,心神不甯的李儒終于被居所外急促的腳步聲拉回現實。
“主公,大事不好了!”
派出去宮城附近打聽消息的那名家仆,此刻已經臉色蒼白,匆匆忙忙從府外飛奔而來,他跑到李儒的居所外,終于忍不住顫聲驚呼道。
“究竟出了何事?”
李儒心中一緊,暗道糟糕,連忙出聲詢問。
“宮城的城門突然出現了大批的甲士,宮阙上也有軍卒在懸挂诏令——”
“诏令上寫了些甚麽?”
李儒聽到有軍卒在宮門外的阙上懸挂诏令,就知道宮内變故已經發生,他連忙詢問诏令的内容,想到了剛剛入宮不久的董卓車駕,又急忙補充詢問。
“太師的車駕可曾出宮?”
李儒的這名家仆原本就被遇上的變故吓得不輕,現在被李儒接二連三地詢問,連忙想要張口,反而因緊張嗆住了氣,咳嗽個不停,一時又說不出話來。
“到底如何了?”
李儒心急如焚,卻隻能夠等着家仆緩過氣來,再次着急地問道。
“出現的甲士都是山呼萬歲,奉旨讨賊,太師的車駕進宮後就沒再出現過,小人心急之下,不敢靠近宮阙,就折返回來禀報了,沿途聽到有市井消息傳聞。”
“都傳聞甚麽,快說!”
“說是董逆授首,天子下诏,收捕董逆餘黨!”
聽到董卓已經被殺的噩耗,如遭雷擊的李儒瞬間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就無力跌坐在地上。
家仆見狀,慌忙上前費力地将李儒扶起來,同時驚恐地問道:
“主公,那我等現下該如何是好?”
“走,走,我等快走!”
李儒被家仆扶起來後,腦中稍微有些清醒,聽到家仆的話,整個人的神經瞬間再次緊繃,慌忙地連聲說道。
“走?我等要走去哪裏?”
家仆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
“不要問了,你速速去準備車駕,我們要即刻出城!”
李儒說完之後,就抛下了家仆,自顧自地往後院跑去,家仆愣了一愣,才驚叫一聲,反應過來,也急忙跑出去準備車駕。
性命攸關之際,李儒的行動十分快速,他也不敢再牽挂府中的錢帛,隻收拾些細軟,令婢女将自己的兩名妾室和閻豔的家眷都扶上辎車,然後就帶了一名心腹騎奴,兩名駕車的家仆,加上車上的女眷婢女,一共九個人,前後兩輛辎車,準備出發,在城門封閉之前搶出城去。
府中還有剩下的一些奴仆,看着主家一副匆匆忙忙出奔避難的模樣,各自莫名其妙、不明就裏,但也自發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互相探聽情況,陷入到了無知的恐慌之中。
李儒原本就要出府,看到府中奴仆自發聚集起來,駐足想了想,就又忽然折返回來。
他手持長劍,站在人群前,緊盯着府中惶恐不安、神态各異的奴仆。
“城中有暴民作亂,情況不明,我現今要往郿塢避難,你等跟随我也有些時日了,終究有些主仆之情,府中财帛任由你等取去,就此散去,各自保重。”
在他說完之後,府中的奴仆先是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就有一名大奴最先反應過來,也不招呼身邊其他奴仆,快步就往堂上跑去。
有了這麽一個參照,其他奴仆瞬間哄然四散,也各自分頭去争奪府中的财帛去了。
李儒慘笑一聲,看了最後一眼争先恐後的府中奴仆後,他心知目的已經達到,快速收劍入鞘,也大步往府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