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绛邑一地,原本就是被範氏視爲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隻是因爲後來閻行的西涼軍強勢介入,接連斬殺範镛、範歸、張朗等人後,範氏在绛邑和郡兵之中的影響力,被徹底地被清除出去。
如今範歸爲征辟爲兵曹掾,重掌郡兵,自然想要重塑範氏在郡兵之中的影響力,首選之地,就是當初讓範氏顔面丢盡的绛邑。
二來,郡兵入駐绛邑,除了範先爲王邑所說的對郡府的好處外,對于範氏對付西涼軍而言,也是有極大的地理優勢。
绛邑和臨汾僅有一河之隔,郡兵可以威脅到西涼軍的駐地臨汾,而且供應西涼軍的軍需辎重也是要經過绛邑的,範先統領的郡兵入據此地,随時随地就能夠巧立名目,截斷西涼軍的軍需供應,猶如扼住了西涼軍的咽喉。
衛固心想,有此兩項,足以推動範先積極想要進兵绛邑了。
事實上,範先表現得确實足夠積極。
爲了造成既成事實,不給西涼軍應對的時間,範先親自帶領兩千郡兵,選擇在郡府的檄文下發到绛邑之前進軍绛邑。
甚至爲了達到兵貴神速的效果,範先都動用了河東郡兵中僅有的兩百騎兵作爲前鋒,準備如同西涼軍奪取皮氏城一樣,也來個奇襲绛邑,在西涼軍的眼皮子底下,拿下绛邑城。
範先被郡府征辟爲兵曹掾之後,在郡兵之中又安插了不少範氏的族人,他在出兵之時,就私下底向随同自己出兵的族人笑道,他這次要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用西涼軍最熟悉的戰法,打西涼軍一個措手不及。
可惜,結果超乎了範先的預料。
···
聞喜境内
徐晃和楊豐駐馬立在一處山崗上,俯瞰着山崗下一場預先埋伏的伏擊戰。
作爲河東郡兵前鋒的兩百騎兵,在聞喜境内行進之時,遭遇了來自路旁林間埋伏着的西涼軍的襲擊。
第一輪突如其來的箭雨,一下子就把首當其沖的百人将射下了馬,随後的箭雨也愈發密集急促,河東郡兵的前鋒騎兵行列前後遭襲,馬上的騎士們被打懵了,一面慌忙地躲避、遮擋林間發出的箭雨,一面下意識地往安全的地帶聚攏。
結果就是,沒有中箭的諸多騎兵聚攏在一起,進退不得,失去指揮的前鋒騎兵混亂不堪,猶如活靶子一樣,在馬上更加容易中箭。
無奈之下,馬上的騎兵隻能夠紛紛下馬,提刀攜弓,列陣準備往林間沖去。
而林間的西涼軍,根本沒有給這些下馬的騎兵攻過來的機會,一陣号角聲響起,箭矢漸漸停息,諸多西涼兵挺着長矛、舉着刀盾,也列陣從路旁兩邊的林間左右夾擊,向河東郡兵的前鋒騎兵壓過來。
左支右绌的前鋒騎兵,列陣抵擋了西涼軍不到幾刻,就抵抗不住,被西涼兵的甲士從中間撕裂了陣線,分割成好幾塊,四面包圍、走投無路之下,那些下馬的騎兵隻能夠跪地投降,充當了西涼軍的俘虜。
獲勝的西涼兵手腳麻利地打掃戰場、押送俘虜,号角很快又吹響,這是撤退的信号了。
看完這場短促的伏擊戰後,楊豐有些戲谑地朝身邊的徐晃說道:
“郡兵的這些騎兵,若是真上了戰場,也就是給敵人送馬的步卒罷了。”
徐晃聽了楊豐的話,臉上兩撇濃眉動了動。
河東的郡兵還算習戰,其中的這支小規模騎兵雖然稱不上精騎,但也是郡兵之中的翹楚了。
可是落到楊豐的眼中,卻如同用馬匹代步的步卒一樣笨拙,畢竟涼州人皆習戰、民風彪悍,連大多婦女兒童都能夠跨馬攜弓,而連年征戰的西涼騎兵,就更加是騎**湛,能征善戰了。
“但若讓這些人到了绛邑,終究是個麻煩。”
楊豐聽了徐晃的話,點了點頭。閻行在進軍北境之前,就曾囑咐過兩人,一定要看好西涼軍的後路,绛邑鄰近臨汾的大本營,不容有失,他授予兩人臨機決斷之權,若是有其他人馬入侵,堅決要将來敵阻擋在绛邑之外。
所以,這次探知了河東郡兵想要入據绛邑的情報之後,兩人當即就決定先發制人,敲山震虎,伏擊這一支河東郡兵的前鋒騎兵,來震懾在自己後方愈發不安分的河東郡兵。
“不過,我還有些好奇,徐司馬,你是怎麽就能夠提前探知郡兵的動向呢?”
兩人在撥轉馬頭,邁下山坡的時候,楊豐看着身邊的鎮定如素的徐晃,有些好奇地問道。
原本在楊豐看來,讓徐晃這個河東人來對付河東郡郡兵,終究會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可就眼下看來,徐晃不僅對河東郡兵用兵果決,而且收集情報的耳目也遠比自己的對手要靈敏快捷的多。
徐晃臉上波瀾不興,他看了楊豐一眼。
“河東郡府的兵曹掾是範姓的家長,對我等一衆兵馬視如仇寇,有昔日範镛、範歸的仇怨在,我又怎能不對河東郡兵小心提防,隻不過這次我等對郡兵的行蹤如此了解,卻是要多虧了範兵曹掾!”
“爲何?”
“範姓甚爲忌憚我等,爲了對付我等,不僅大規模調動了郡兵的騎兵,還從郡府的倉曹、金曹、兵曹等曹調取了大批辎重甲杖,這前後軍令下發、撥給調度就花了三日。這麽大的動靜,绛邑和安邑的路程,快馬來回不過一日,我又豈能夠探知不到。”
楊豐聽完徐晃的話,再次露出了笑容,隻不過這次臉上卻沒有半點戲谑的成分,而是隐隐帶上了佩服的神色。
徐晃曾是郡府之中的郡吏,雖然棄筆從戎,但往昔在郡府之中,也是有一些人脈在的。郡府之中的機密謀劃,他或者很難獲知,但隻要是郡府之中有這等大批兵馬調動的動靜,卻決計瞞不過徐晃這位有心人。
···
安邑河東郡府
“郡兵的兩百騎兵,就這樣折在西涼軍的手中了?”
王邑聽完了跪在地上,俯首謝罪的範先的禀報,口中緩緩吐出了這樣一句質問的話,他的臉上沒有暴怒的神态,但熟悉他舉止的人,從他反握了玉掻杖的手柄位置,就可以窺知,王邑此刻心中的怒火。
範先心中又惱又驚,他隻能夠叩首請罪,西涼兵對他用兵的舉動探聽得可謂是一清二楚,就猶如是在身邊埋下了諜子一樣,當他領着郡兵剛剛進入聞喜境内的時候,就突然聽到了前鋒的騎兵竟然已經遭遇伏擊,全軍覆沒的噩耗。
驚恐之下,範先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不敢徑直強行去撩撥已經露出獠牙的西涼兵,而是選擇退兵,回到了郡府之中,向王邑禀報格外嚴峻的事态。
“府君,此番遭遇伏擊,先難辭其咎,不敢逃責。但被俘虜的郡兵已經被西涼兵放回,據他們所言,西涼兵是在聞喜境内精心設置的埋伏,才讓他們猝不及防,中了埋伏。”
“先思前想後,這西涼兵何時能夠驅馳绛邑、聞喜兩地,而做到無人知曉了?定然是绛邑、聞喜兩地的縣寺、士民與西涼兵早有勾結,才會讓西涼兵悄悄潛入到了聞喜境内,而我軍無從知覺,先冒死請求府君,追索聞喜、绛邑兩地官吏失察之罪,斷絕這些暗中協助西涼兵的耳目。”
“夠了!”
王邑終于發火,出言怒斥了範先,雖然他也沒有想到绛邑的西涼兵獲知河東郡兵想要入據绛邑的企圖後,會做出如此激烈的反應,甚至于不惜雙方兵戎相見,做出了一副與河東郡府撕破臉皮、魚死網破的态勢。
但他更加惱怒的,是範先這種做大事而惜身、色厲内荏的行迹。西涼兵提前探知河東郡兵的動向,伏擊了河東郡兵的前鋒騎兵,這本來就讓河東郡府的聲威遭受了嚴重挫傷,而驚恐退兵的範先更是将這種雙方對峙的劣勢再次擴大,最終使得河東郡府在應對西涼兵的這件事情上,陷入了絕對的被動之中。
範先哪怕是帶着郡府的檄文,領着河東郡兵繼續進發绛邑,最後與西涼兵大打出手、戰敗身死,都好過前鋒騎兵一遇上西涼兵的伏擊,主力就猶如驚弓之鳥一樣,龜縮退回到安邑。
绛邑、聞喜的官吏、士民事前可能是有失察、勾結的罪行,可是讓範先這樣倉皇退兵後,郡府的威儀一下子就墜入塵埃,日後這兩地搖擺不定的官吏、士民,隻怕就會更加偏向于鋒芒難擋的西涼兵了。
河東郡府眼下就陷入到了一個尴尬的境地,這個時候,還能去追責誰人?
王邑的臉色不愠,範先被怒斥之後,也不敢再出聲,隻能夠将頭埋在地上,頓首不起。
過了好一陣子,王邑稍稍壓抑了心中怒火之後,才斥退了範先,一個人獨坐在堂上思忖着接下來的對策。
這一次郡兵的趁虛介入,就像是一次試探一樣,但西涼兵的激烈反應、範先色厲内荏的行爲,讓王邑本身陷入了一個十分棘手的局面。
暫時不處置範先,是出于對安邑大姓籠絡的考慮,雖然範先魯莽草率、短視無知的行爲,讓王邑怒火中燒,但爲了安邑的穩定,王邑還是忍下了對範先作出處置。
而暫時容忍西涼兵的咄咄逼人,卻是因爲王邑嚴峻地發現,一旦雙方撕破臉皮,處于優勢一方的郡府,還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夠徹底平定西涼兵掀起的滔天巨浪。
王邑獨坐在堂上,左手握着的玉掻杖,有節奏地拍打着右手手掌,腦海中來回思索着當前河東局勢的錯綜關節。
既然郡府不能正面對抗,而對西涼兵态度最爲強硬的範氏,實際表現也是慘不忍睹,那王邑就隻能夠用軟刀子,來慢慢解決西涼兵這一團棘手的亂麻了。
任命河東北境的試守官員,積極赈濟北境的災民,是爲了和西涼兵争奪河東的民心,确保郡府對河東管轄的道義制高點,而上表長安朝廷,主動爲閻行這支西涼軍請功,則是以退爲進,借助長安朝廷,盡早調走這一支對河東圖謀不軌的西涼軍。
如今西涼軍對關東的戰事正酣,有了自己的推波助瀾,想必長安朝廷,也樂意将這樣一支骁勇善戰的西涼軍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