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行等到心境平複下來,也笑着稱贊他帳下文武的功勞。
他此時看到賀喜完的周良并未退回位置上,而是轉動着眼珠子,等待進言的時機,就出言問道:
“元善,還有話要說?”
周良一見閻行提起,連忙出聲。
“校尉,良還有一事擔憂,這馬玩原本就是永安的豪強,眼看着我軍攻勢如潮,白波覆滅在際,這才殺賊來降,雖說爲了安定人心,需好言籠絡。可若任其鎮守永安之職,豈不是放虎歸山,良怕其人用心不純,來日釀成尾大不掉之勢。”
耐心聽完周良的勸谏後,閻行點點頭。
他心裏何嘗不知道,馬玩這等首鼠兩端的河東豪強,是看到白波軍覆滅在際,才會攻殺韓暹,奉上永安城向自己投降的。
隻是他目前手中拿的兵力有限,不僅西北的蒲子、北屈二城,閻行不打算立刻派兵收複,就連遠處北方、瀕臨太原郡的永安城,閻行思忖過後,也決定暫時不派兵駐守。
蒲子、北屈二城,地處西北,鄰近西河郡,時常有小規模的胡騎騷擾入侵,雖然不至于釀成大禍事,但若是此時收複兩城,必定也要派兵馬駐守,勢必就會讓閻行手中爲數不多的兵力更加分散,乃至有抓襟見肘的窘境。
而永安城鄰近太原郡,遠離閻行的統治核心,城小民少,土地貧瘠,加上太原郡境内還未有強敵,對于此刻的閻行而言,猶如雞肋一樣,派兵駐守太過耗費兵力、糧草,因此閻行也幹脆讓當地的豪強馬玩駐守永安,暫時就利用馬玩這一支小勢力,來爲他拱衛北面的門戶。
閻行對周良說道:
“你的擔憂,我也了解。不過這并不是當務之急,馬玩實力弱小、僅有據城保衆之心,又已經攻殺韓暹,自絕于白波之外,太原郡境内也無強敵,我将永安城給他,他若想守住城邑,就得事事仰仗于我,不費兵馬、糧草,羁縻此地,才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不過你說的也對,此輩之心,不可不防。故而我已經令牛虎率部戍守襄陵,牛嵩率部鎮守楊縣,加上的平陽城中魏铉的兵力,就算日後我率兵返回臨汾,平陽、襄陵、楊縣三城,互爲犄角之勢,雖無進取之力,但防守卻是已經綽綽有餘了。”
“校尉高見,良自愧不如!”
周良聽到閻行的兵力布置和人事調度,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過的,當即也就知趣地行禮,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說完這樁事情,閻行并未打算停歇,他又看向戲志才,問道:
“志才,戰後的核算點校,進行得如何了?”
此前白波軍雖然人多勢衆,但畢竟屢戰屢敗,士氣低落,又自相殘殺,人心離散。故而戲志才和魏铉帶着後隊辎重人馬抵達平陽城時,平定白波軍的戰事也已經快接近尾聲,魏铉帶兵接管了平陽的城防,而戲志才則帶着一幹文吏,投入到了戰後的核算事務中去。
這幾日,繁重的事務也是讓戲志才忙得歇不下腳,埋首文牍并不是他的特長,但無奈閻行帳下能夠拿得出手統籌諸事的文吏實在少的可憐,故而他這名軍謀史不得不時不時地充當後勤軍需文吏的職務。
今日,戲志才在場,顯然戰後那些繁重的事務,也已經核算點校完畢了。
“禀校尉,我軍各部的傷亡已經統計出來,人馬主要是在平陽、楊縣兩戰中折損的,騎卒戰死八十一人,重傷三十三人,戰馬折損兩百三十二匹。步卒戰死兩百五十七人,重傷兩百七十人,耗費的糧草辎重、器械甲杖,已經登記造冊。”
“我軍數戰共斬殺賊寇六千二百三十二級,俘虜白波賊寇兩萬八千二十二人,賊酋韓暹、李堪首級已驗明正身。俘虜的糧草辎重、戰馬甲杖、财貨珍寶,已經造冊入庫。”
“另初步統計,北境治下有民戶三萬多戶,加上白波裹挾的流民,人口應該在**萬之間······”
戲志才一邊彙報,一邊将幾卷竹冊抱到閻行的案前。閻行攤開其中一冊,聽着戲志才的統計,不禁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戰陣上從來就是殘酷無情的,閻行雖然聽到的隻是數字,但他知道,這裏面蘊含着的血汗和艱辛。這幾場追擊戰、攻城戰、野戰、遭遇戰下來,幾乎是一個大曲的人馬就這樣折損了,閻行不僅心疼那些精銳的戰兵,而且也心疼那幾百匹來之不易、折損後又短時間難以補充的戰馬。
白波軍的主力這幾戰下來,基本上已被消滅,不僅是上層首領的戰死,而且那些積年的老賊也被斬殺殆盡,剩下的那些白波俘虜,如何分化、役使、馴良他們,在绛邑、臨汾兩地,閻行的人馬做的已經夠多了,還總結出一套法子來,帳下的文武能夠解決,閻行就不再贅言了。
最後,就是北境的民戶問題,雖說北境的人口已經較太平年間死亡、逃散了一半,但剩下的這些本土和流民人口,想安置并将他們重新納入統治的範圍之中,也不是一樁輕松的事情。
揉過了太陽穴之後,閻行振作精神,開始發話了。
“傷亡将士的撫恤和立功将士的封賞,就先從此番的繳獲中提用,不夠的再從臨汾的庫房中調取。北境如今已經大半收複,連年戰亂,無主的田地很多,對于傷亡的将士,除了糧帛外,我還打算授予他們的田地,隻是這個畝數和軍功間的權衡,還需和其他軍吏一同商議後,再做決定。”
“北境的民戶安置,連年戰亂,人口死傷逃亡、田宅毀壞抛荒,各城縣寺中的文書賬簿,也銷毀遺失了大半,再想按照大亂之前的那一套“十裏爲一亭,十亭爲一鄉”的制度來治理民衆,可謂是難上加難。所以,我決定将民戶就地安置在平陽、襄陵、楊縣三城之地,還是以各城守将暫領屯田之事,行軍法管束。那些傷殘的士卒,也可這樣安置到各處之中去,擔任五十人一屯的屯田屯将。”
“收複的城邑多了,能戰的兵馬卻減少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雖說以目前的情況,大肆擴充兵力并不實際。但我打算開始訓練、征召屯田兵,這樣農時務農,戰時爲兵,手中可用的兵力也就大大增加,而征召的屯戶可以給他們減免徭役,立功後也可額外授予他們的田畝,可以先從绛邑、臨汾兩地施行······”
戲志才、周良兩人都知道閻行想要割據經營河東的野望,因此對他打算在收複的北境城邑上繼續施行新制,也沒有感到任何意外。
兩人在各自位置上,展開竹冊、蘸墨動筆,将閻行的命令依照條目,一條條列了出來,準備随後經過軍中的文筆吏潤筆和抄寫後,就在軍中頒發實施。
等到擱筆的時候,周良想了想,轉向閻行,說道:
“校尉,北境既然已經大半收複,白波賊寇也已平定,那如何報功一事?”
閻行聽了周良的話,點點頭,轉頭看向戲志才,想征詢他的意見,戲志才補充說道:
“捷報牛中郎将和郡府那邊,是都要派快馬送去的。此外,還有赈濟災民的事情,前漢的賈子曾言‘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原本北境的農事就荒廢大半,如今因爲開春的戰事,北境的春耕更是耽擱了,需要安置的民戶中,不乏饑腸辘辘的,但臨汾、绛邑尚且不能自給自足,我等實在沒有多餘的糧食去赈濟災民。”
說到底,閻行終究不是關東那些已經形成割據事實、俨然諸侯、軍閥的刺史、太守,他在私底下可以爲了自己的野望,而大肆經營河東。但表明上,卻不得不表現出對牛輔的服從和跟河東郡府之間的協作。
牛輔總攬關東的西涼軍戰事,閻行雖然身處河東,但同樣要接受陝縣的牛輔的号令。而河東郡府則是名義上治理河東之地的郡治,閻行的這支西涼軍也隻是協助的外兵,并不能過多幹涉除了平定白波戰事外的民政。
故而,這兩份捷報還是要盡快送達出去的。
“報功的事情,應該如此。在給郡府的捷報中,還要告訴王太守,就說戰事尚未平息,仍然有白波餘虐作亂,爲防有變,還需要及時派遣官吏,調撥糧草赈濟北境民衆,順帶将我授予的臨時官職的人員名字,也一同報上去。”
閻行思忖着,面露沉思地說道。
這戰後的形勢看似平靜,但施行一旦失措,立馬又會是一場大亂。北境的赈濟,還需要仰仗南境城邑的供給,因此閻行也同時向郡府請求派遣官吏。
但實際上,原本的民政制度已經被軍管的屯田制度所取代,郡府的官吏到達之後,就會發現他們已經是被架空的傀儡人物,河東北境的所有資源都被納入到了屯戶的體制中去。
“就怕郡府接到捷報後,知道如今白波覆滅,對我軍的态度也就要轉變了。王太守上任伊始,郡府又有範、衛二姓從中作梗,隻怕到時請求郡府調撥支援北境的糧草辎重,會被别有用心之人耽擱延期乃至扣留不發啊。”
周良不無擔憂地說道,提醒閻行不得不防。
“誰說白波已經覆滅了!”
閻行突然一聲冷笑,看着兩人說道。
“校尉的意思是?”
周良試探着問道。
“打着楊奉、候選等人旗号的白波賊寇,已經向皮氏進發了。”
閻行目光深邃,望向了西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