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汾水的下遊,在進入枯水期後,逐漸會有淺水區出現,熟悉汾水水文的人,可以比較容易地涉水渡河。
李樂也相信以對岸西涼軍的精銳和敢戰,不至于想不到這麽一點,故而雖然他已經将想要偷渡的西涼騎兵射退,但在自己的心裏,卻也一直不敢掉以輕心,他感覺西涼軍的進攻絕不會有這麽簡單。
看着對岸的西涼軍火把通明,鼓聲震天,李樂原本還以爲這是對岸的西涼軍在籌備進行下一次的進攻,可惜對岸的西涼軍終究是雷聲大,雨點小,西涼軍後續的幾次渡河進攻,都是淺嘗即止,一遇上己方密集的箭雨,就主動地退了回去。
但這反而讓李樂的内心更加不安起來。
因此,一聽到上遊還響起了示警的号角聲,得知西涼軍的主力在利用舟楫,強渡汾水上遊之後,李樂就趕緊留下了一半白波老卒和其他兵馬,在這段下遊防守對岸暫停渡河進攻的西涼軍,而自己親率兩千白波老卒,連同三千普通白波軍的丁壯,加快速度往上遊而來。
這五千歩騎奔走在道路上,可惜還沒到達上遊的交戰區,就又有上遊守軍的快馬來報,上遊的白波軍守軍已經成功擊退了西涼軍的偷襲,西涼軍眼看襲擊不利,又将小船擺渡掉頭,退回到了汾水東岸。
防守的戰事出乎意料的順利,這頓時讓李樂心中又多了幾分困惑。
對岸的西涼軍自一開始,就是氣勢洶洶,想要強渡的姿态可謂是咄咄逼人,可事當臨頭,又爲何變得如此怯懦,竟然一經己方守軍的抵抗,就主動撤離了戰鬥,回到了對岸。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樂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雖然他不是白波軍中的老賊,但原本也是河東臨汾的豪強,因爲白波軍勢大,雄踞河東北境,這才幹脆加入到了郭太的麾下。
雖然戰事經曆并不多,但耳濡目染、在白波軍中多方周旋,李樂卻也養成了一副謹慎行事的性格。
“可還有其他處守軍,發現對岸西涼軍進攻的迹象?”
李樂着急地詢問來禀報訊息的騎兵,可惜得到的答案卻不是他想要的,沿岸其他處的白波守軍,并沒有發現對岸的西涼軍有渡河的迹象。
李樂騎在馬背上,陰沉着臉,默默地想着眼前詭異的戰局。
面對臨汾境内的這一段汾水,因爲對岸的西涼軍征用了不少舟楫,所以他們完全可以先挑選白波守軍防衛的薄弱處,再進行渡河攻擊。
眼下,在上遊已經發現了西涼軍渡河的舟楫,在下遊又擊退了西涼軍的騎兵部隊,可以說,西涼軍兩支渡河的奇兵已經被嚴防死守的白波軍被化解了,如果西涼軍還有可能繼續進攻,那渡河的位置就隻能夠是中遊的地段。
這一段中遊,河面比上遊寬闊,水流也要比上遊處更湍急,而且水域環境複雜,實在不是渡河的首選之地,前面對岸西涼軍的幾次試探性進攻,重點都放在了上遊和下遊地段,中遊地區隻試着攻擊過一次,因爲水域環境複雜多變,就提前放棄進攻,退回了對岸。
因此,中遊地段也不是白波軍重要防守的要點所在,沿河布防的白波軍把更多的兵力密集布置在這一段汾水的上遊和下遊地區,至于那一段水域環境複雜的中遊地段,則隻是定時派出兵馬進行巡視。
想到這些,李樂的臉色更加難看,他沉默着回頭看向自己身後的路。
現下,西岸的兵馬幾乎都全部被吸引到了上遊和中遊地段,如果這個時候,對岸的西涼軍有一支兵馬,兵行險着,從中遊地段涉水渡河,那有極大可能,順利調動西安己方的兵馬,涉水渡河成功。
“走,跟我走!”
反應過來的李樂像着了魔一樣,撥馬掉頭,就往來時的路趕,其他歩騎對自家渠帥的反常行事也是驚疑不定,不過看着李樂急沖沖的樣子,害怕自家渠帥有失,這些白波兵馬也趕緊趕了上來。
這一行突然掉頭的人馬,在夜間遠遠看去,就如同一條倒卷的火龍一樣,突然一個神龍擺尾,就調轉首尾,直奔不久前才經過的汾水中遊而來。
這個時候,剛好是從中遊偷渡的徐晃所部,第一批三百名士卒循着水淺區,先後踏上汾水西岸的時刻。
他們的後面還有七百名士卒沒有渡過汾水,組織兵馬渡河的徐晃這個時候也還泡在河水中,艱難地涉水移動,在這時突然看到有一條火龍去而複返,由遠及近,沿着中遊的河岸,巡視而來,徐晃的臉上也不禁瞬間變色。
“快,後面的士卒加快速度!”
徐晃向身前、身後的士卒傳達了命令,然後一個接着一個,這樣一直地傳達下去,到了最後,這條隐藏在夜色之中的混江龍,速度也愈發加快起來。
“咻——”
士卒加速涉水行進的動靜不小,尖銳的鳴镝聲随後也很快響起了,徐晃知道這是已經過河的士卒發出的預警信号,他們已經被突然掉頭趕來的白波賊發現了,并且即将迎面發生遭遇戰。
“快,快!”
徐晃隻能夠大聲呼喊,同時加快在水中沉重的腳步,用身體力行的行動來激勵士氣。
雖然這一段汾水岸邊多河葦和沼澤,不利于大股兵馬同時展開,提前渡河上岸的三百士卒已經提前占據了有利位置,可以阻擋趕來的白波賊一段時間。
但是他們畢竟人數稀少,而且涉水渡河也耗費了他們不少的力氣,其中不少士卒也才剛剛恢複力氣,重新披甲持兵,如果後續的士卒不能夠及時趕到支援,那他們很可能就會被人數衆多的白波賊趕下河去,那今夜的渡河計劃就又要以失敗告終了。
軍情如火,須臾必争。
這種緊急的情況,對急忙趕來的白波軍也是一樣的。
李樂在發現已經有西涼軍渡河上岸之後,心急如焚,立馬下令麾下的白波士卒發動進攻,可是這一處河岸的地理環境複雜,兩側多河葦叢和沼澤,李樂的兵馬雖多,但卻無法立即全部展開,包圍爲數不多的西涼軍,隻能夠驅使士卒,從最近的方向對已經上岸的西涼軍發動進攻。
急促、劇烈的碰撞和厮殺就在那一處狹隘的區域展開,列陣待敵的西涼兵豎盾持兵以待,寸步不讓,就和來勢洶洶的白波賊厮殺起來,雖然陣腳被前仆後繼的白波賊稍稍沖動,但是這三百西涼軍士卒也是挑選出來的精銳,戰意頑強,雖然形勢不利,也沒有即刻崩潰,而是苦苦地支撐着陣線,堅守等待後續上岸的士卒的支援。
“快,繼續沖,撞也要把他們的盾牌陣給我撞開,把他們通通都給我趕下水去!”
站在前方督戰的李樂看到面前的白波士卒竟然沒能夠一鼓作氣,迅速攻下這些剛剛上岸不久的西涼軍臨時布下的盾牌陣,他頓時急紅眼了,歇斯底裏地大喊着上前進攻,把自家族中精銳部曲也派了上去,同時下令身邊爲數不多的弓箭手,快速向鄰近西岸的水面射箭。
“嗖嗖嗖——”
接二連三的箭矢從天上落到水面,徐晃身邊一名倒黴的士卒随即中箭,慘叫一聲就“噗通”栽倒到水中,濺起的淩亂的水花,随意地擊打在徐晃堅毅的臉龐上。
順着火光看去,岸上的箭矢還在繼續發射,身邊不斷傳來了士卒中箭的慘叫聲,混亂的流矢之中,還夾雜有幾支火箭,它們帶着一團火焰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炫麗的痕迹,然後就毫不留情地落入到了艱難涉水的士卒中去,帶起片片血花。
越接近岸邊,岸上白波賊混亂的流矢的威脅性也就越大,而涉水渡河的士卒就算是犧牲速度,舉盾護住頭部,還是很容易被箭矢從兩側射中,中箭的士卒也就越來越多。
身處其中的徐晃能夠感覺到身邊局勢的變化,身邊的河水變得渾濁了,那是涉水渡河的士卒雜亂的腳步攪動了水底的河泥,而且河水中還夾雜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徐晃知道,那是自家所部的士卒在不斷地流血。
這個時候,徐晃借着一支落在身邊的火箭那稍縱即逝的光芒,看清了身邊士卒的臉龐,他們不少人已經臉色蒼白,眼神慌亂,顯然,這種黑夜中的被動挨打,讓軍心已經開始渙散。
“傳令,加速前進。伍中有不進者,伍長殺之;伍長有不進者,什長殺之;什長有不進者,隊率殺之。督戰士卒,将拔刃在後,若有遲緩不進者,盡數斬之。有進無退,有死無生,沖啊!”
徐晃渡河之時,就在涉水渡河的隊列最後面,布置了一個隊的督戰士卒,在這樣一個緊急關頭,徐晃絕不能夠因爲一些士卒的死亡,而放棄這苦心孤詣籌劃了半個多月的渡河計劃,他奮勇上前,加速越過身前的士卒,大聲疾呼,讓自己的命令傳達到黑夜的各個方向。
“有進無退,有死無生,沖啊!”
受到徐晃奮勇向前的激勵,身邊的士卒無不也是拔腿上前,呐喊着與河水搏鬥,向前沖鋒,連帶着,後續沒有流矢威脅的士卒的士氣也是大振,紛紛跟着前面士卒的步伐,拔腿帶水而來。
于是,岸上還在不斷射箭的白波士卒,驚恐地發現了這樣的一幕:在火箭的照耀下,一股在黑夜中冒着箭矢、忍受着冰涼的河水的西涼軍,正在拼命往岸上趕來。而在他們的後面,士卒的喊聲猶如雷動,震動四野,不知道後續還有多少兵馬正在涉水強渡而來。
“殺賊!殺賊!”
冒着流矢的徐晃沖上了岸後,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直接抛棄身上多餘的累贅,甚至乎還來不及披甲,就帶着上岸的士卒高喊着,從斜刺裏沖向了白波賊。
看到徐晃以司馬之尊,都親自捐甲出戰,他身後跟着的其他士卒既是害怕他遇險,也是受他的激勵,紛紛也沖鋒上前,越過了他的身子,沖入到了白波賊變得混亂的陣型之中,刀劍揮砍,掀起了漫天的血雨。
而原先最先上岸、苦苦支撐的三百士卒,如今能戰的,隻剩下了兩百餘人,但是他們看到了火光中,徐晃沖鋒在前的身影之後,也是士氣大振,竟爆發出了驚人的戰力,将攻勢如潮的白波賊連連擊退,并反過來推着盾牌陣,轉守爲攻,進逼白波賊。
人多勢衆的白波軍到了這個時候,士氣開始衰頹,反而被西涼軍壓得節節後退,甚至乎站在後面限制于地形,沒能夠上陣厮殺的普通白波士卒也跟着慌亂起來,以爲在黑夜中,已經有爲數衆多的西涼軍強渡汾水,并且發動的攻勢淩厲,連前面的白波老卒也抵擋不住了。
“不要慌,後面的都給我上!”
李樂操着沙啞的嗓音,企圖挽回逆轉的戰局,但很快他指揮的聲音就引來了突入陣中的徐晃。
李樂話音剛落,就看到了一個手持刀盾的大漢帶人向自己沖來,沿途撞飛了一個白波士卒後,他身上沖鋒的勢頭還遠遠沒有減緩,反而向自己步步緊逼。
“啊!”
對方一經接近,手中的缳首大刀就已經帶着淩厲的勁風,劈頭砍下,在這危急關頭,李樂身邊的士卒也多在和西涼軍厮殺,竟沒有一個士卒主動上前來替他抵抗,激發了強烈求生**的李樂隻能夠咬緊後槽牙,親自禦敵,他大喊一聲,也舉刀扛下了這劈頭一刀。
“铛!”
一聲劇烈的金鐵交鳴之聲,李樂隻覺眼前有火光閃過,然後手上的虎口劇痛不已,握着的環刀也順勢脫手,飛了出去。而被擋下這一刀的那個大漢,手中的缳首大刀卻還依舊握在手中,他沉默不言,手中的動作卻不慢,又是當頭一刀砍了下來。
“啊!”
李樂這一聲雖然更加響亮,可卻已經沒有了先前爲自己壯膽時的那一聲的威勢,他的喊聲中夾雜着驚恐和慌張,他隻能夠偏開身子,想要躲開這緻命的一刀,可惜刀勢來得太快,他根本沒法完全躲開,雖然沒有被劈中腦袋,但兇狠的刀鋒還是卸下了他的一條臂膀。
“啊啊啊——”
李樂痛得大喊大叫,本能地按住那不斷噴出血柱的傷口,但他的眼前已經烏黑模糊,隐約之間,隻看到還有第三刀,正帶着雷霆萬鈞之勢,朝他的頭上劈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