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包圍的白波軍原本還想要困獸猶鬥,可惜他們不僅前後遭遇西涼兵的攻擊,而且山崖上的蹶張士射出的弩箭,更是對白波軍造成了密集的殺傷。
一番沖殺過後,白波軍宣告潰敗,但是能夠逃出包圍的不過數百人,近千白波軍喪命在山道上,剩下的一千六百多名白波軍則盡數當了俘虜。
打掃戰場的時候,前後兩支友軍也再一次彙合。
之前,突然出現在白波軍身後的西涼兵,就是由魏铉和戲志才率領的。
這場首勝,說起來,從一開始,原本核心就不在于奪取一城一地,而是要擊潰一部白波軍,力挫白波軍的嚣張氣勢,同時鼓舞己方軍士的士氣、安定绛邑的人心、鞏固閻行新樹立起來的權威。
所以,在斥候發現了襄陵境内有不少白波軍的哨崗和遊騎之後,戲志才随機應變,就向閻行建議,轉變襲擊或野戰挫敗白波軍的計劃,改由引誘、伏擊白波軍。
戲志才的這個策略,閻行幾乎在同時也想到了,他也正有此意。于是所見略同的兩人很快就籌劃了具體的行動方案,最後決定讓魏铉和戲志才帶着一千兵馬埋伏,而閻行則帶着翟郝、馬蔺等人前往襄陵境内誘敵,逼迫白波軍出兵追擊他們。
而這個計劃,能夠完美實施的重要一點,還與白波軍本身有關,他們開春以來,發動的攻勢如潮,接連地攻城略地,而河東兵馬卻節節敗退,無法阻擋。
常勝之下,白波軍從上到下,難免驕矜自傲,以爲河東兵馬已經無力再進攻他們,結果今日遇上了閻行這支新來的生力軍,毫無預料下,就相繼被誘、中伏,最終演變成了一敗塗地的情況。
大勝之後,閻行站立在山道處的一塊岩石上,看着一排排被捆綁起來的垂頭喪氣、完全被打破膽氣的白波潰卒。
就在這個時候,翟郝也興沖沖地徒步跑了過來,他看着岩石上淵渟嶽峙的閻行,不自覺地就放慢了腳步,但臉上還是挂着笑容,興奮地近前,跟閻行說道:
“校尉,屬下不辱使命,斬殺了白波小帥一名,首級在此!”
說話間,翟郝就将腰間的頭顱高舉到頭上,獻給閻行察看。先前他和那些白波軍騎兵纏鬥的時候,也曾想過要斬殺白波軍的騎将,來建立首功,可惜中途殺出了一個典韋,直接從白波軍的敵陣後方殺入,還成功斬殺了白波軍的騎将,搶了翟郝的首功。
爲此,翟郝當時還氣得直罵娘。不過之後在魏铉帶兵繞後截斷白波軍時,翟郝爲了戰功,卻是第一個帶着輕騎沖殺回去的,而且他也是深陷賊陣,直驅白波軍的小帥而去。
翟郝在牛輔營中也是數得上号的勇士,更不要說在這個争立戰功的當口上,他更是大發神威,而跟随他的那些輕騎也是跟随他日久的老兵,戰力也不弱,掩護着翟郝不斷向前沖殺,最後終于在浴血厮殺中,砍下了白波軍小帥的腦袋。
随後,群龍無首的白波軍在前後夾擊下失去最後一絲抵抗的意志,盡數崩潰。
翟郝想着自家不久前的勇猛和戰績,心裏也是樂滋滋的,雖然頭上的首級面目猙獰,但落在他眼裏,卻像是炫耀自家勇力的旗幟一樣醒目。
閻行看到得意洋洋的翟郝,不禁笑了笑,讓身邊的親衛接下人頭,然後再派人拿到白波軍的俘虜中,詢問對質,驗明正身。
“翟司馬,今日你先率部擊敗白波軍的騎兵,随後又身先士卒,力斬白波軍的小帥。可謂是居功首位啊!”
“哈哈,校尉,不是我自誇,斬殺個白波軍小帥還不能真正顯露出我的手段,當年,我翟郝可是曾在千軍萬馬之中,救出深陷重圍的牛中郎将啊。”
對于閻行的誇獎,翟郝也更加得意,忍不住自吹自誇起來。不過,很快翟郝就笑不出來了。他看到悶聲悶氣的典韋也大步走過來,将白波軍騎将的首級交給閻行的親衛後,就一聲不響地走開了。
這種不誇耀自家功勳的怪異行爲頓時讓翟郝有些尴尬。
以往在西涼軍中,打了一場勝仗,每個将校不把自家的戰功吹得如雷響,都覺得寒碜,不好意思見人。
可這個典韋,戰時兇猛無比,戰後卻像一個悶葫蘆一樣,一聲不吭。不知道的,還真難将這個悶聲漢子跟那個不久前剛大殺四方、威懾白波的典韋聯系起來。
被典韋這麽一弄,翟郝也不好再将自己以往的戰績說下去,爲了自己給自己圓場,又說道:
“不過,還是多虧了校尉的韬略,調兵遣将,巧妙布置。一個來回之間,就消滅了幾千白波賊的精銳。這種勝仗,我好久沒有打過了,在校尉麾下,就是不一樣啊!”
看着這個憨貨從自吹自擂到說出這些蹩腳的恭維話語,閻行笑了笑,他看着興緻勃勃的翟郝,口中說道:
“今天你也是辛苦了,不過,這裏還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校尉盡管吩咐,我現在戰意正酣,還是意猶未盡啊!”
翟郝以爲閻行又要派他去追擊白波軍,這正和他的心意,連忙先應承下來。
“哈哈,這件事倒是不需要你去繼續厮殺,我要的是,你将你所部俘虜的那些白波軍,細細甄選篩别,将那些披甲持兵的白波老賊盡數殺掉!”
閻行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失,但說出的話語,卻已經瞬息一變,變得十分肅穆起來。
這些白波軍的俘虜,其中有不少跟随郭太已久的老賊,也有一些原本就是河東、太原橫行多時的山澤草寇,這些積年老賊,今日不過是遭遇埋伏,才力屈而降的。
而閻行也不打算放過他們,一來是因爲這些白波老賊,手中沾染的血債已經太多了,他們雖然戰力不弱,但卻是作惡多端,嗜殺成性,留下他們,對于目前亟需加快聚合人心的閻行來說,弊大于利。
二來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優越性和慶幸感,借用這些組成白波軍主心骨的老賊的首級,不僅可以先震懾、再安定、最後團結绛邑的人心,而且還可以以儆效尤,讓留下來的白波俘虜心存慶幸之心,不敢輕易再萌生反抗之心。
不知道閻行的打算,但聽到了閻行的命令之後,翟郝卻還是愣了愣,最後看到閻行要再度開口了,翟郝才忍不住憋出了一句話來。
“校尉,爲何不全數都殺了,築成景觀,用來震懾人心!”
好家夥,這個翟郝,難怪每次都隻會拿着首級來向自己邀功,原來還是一個堅持殺俘,不留生口的狠人。
這也是西涼兵軍中常有的行爲,隐隐已經成了一種不成文的習慣。
就像徐榮在陽城時大肆屠殺城外民衆,在荥陽的汴水邊上,将潰敗的曹軍士卒,盡數趕入河中一樣。
看着躍躍欲試的翟郝,閻行搖了搖頭,口中說道:
“彼輩之中,還有不少是裹挾而來的青壯,并非積年老賊,還是應該分開對待的。”
“可,這些從賊之民,不是更可惡麽?白波賊勢大,可不就是因爲他們的附從麽?按照牛中郎将以往的将令,這些亂民,都是要以極刑處死的啊!”
聽到翟郝說出的話,閻行臉色肅穆,凜然的眼光看得翟郝心裏有些發毛,以爲自己又說錯了。
“窮急愁苦而上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
看到閻行突然蹦出這麽一句文绉绉的話語,翟郝撓了撓頭腦,聽不明白,可看閻行嚴肅的樣子,又不好再問。
閻行看出他的心思,繼續說道:
“我等軍士,常年披堅執銳,不曾耕種田地,又不曾養蠶織布,平日裏吃的一粒粒飯食,身上的絲縷布帛,都是從農夫農婦手中征收起來的。”
“若是沒有了這些農夫農婦,将士們所吃的,所穿的,又從何而來?若是他們能夠在自家田地裏安生下去,又怎會抛下農具,拿起刀兵,加入賊寇,與我等披堅執銳的軍士爲敵呢?”
“須知,武有七德,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衆、豐财是也。戰陣上殺賊,不過是禁暴戢兵的一部分,安民和衆,也是武者一大要事啊!”
看着似懂非懂的翟郝,閻行知道他在西涼兵軍中日久,軍中也不曾有過這種觀念,隻知道殺敵就顯名建功,建功就邀功請賞,循環反複,如此而已。
現在讓他接受其他的觀念太過,他也接收不過來,白波軍的俘虜在計劃中,也是閻行恢複河東民生的一大人力資源,閻行是準備有大用的,不過這些再跟翟郝說下去,他就更迷糊了,于是閻行揮揮手,讓他即刻按照軍令下去行事了。
翟郝走後不久,負責打掃戰場、清點繳獲的戲志才這才緩緩走了過來,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畢竟這是他真正第一次意義上的上戰場。
雖然不用手持刀兵,沖鋒在前,但是戰後身臨其境,看着死狀各異的敵我雙方,戲志才還是忍不住頭皮發麻,胸口發悶,幸好他還掩飾得不錯,隻是臉色有些難看而已,并沒有當衆出醜。
“志才,身子無大礙吧?”
看着臉色慘白的戲志才,閻行有些擔憂。不過戲志才倒是不在意,露出了笑容。
“恭喜校尉,此番斬殺、俘虜的白波賊超過兩千人,而且多是積年老賊和丁壯,我剛才也問過了,這些都是襄陵白波的主力,眼下大半折損于此地,除非白波賊繼續增兵,否則這襄陵城,已經是我等囊中之物了!”
閻行點點頭,不過他本意不在襄陵城上,襄陵距離绛邑太遠,而離白波控制的平原、楊縣等地又近,眼下敵強我弱,并不是收複襄陵的時候。
戲志才看了看閻行默然無語,一臉沉思的樣子,很快也知道閻行在想些什麽。
“校尉,可是在思慮绛邑中的事情?”
“嗯,我在想,首戰告捷,我在绛邑軍民中的威望已經大體确立,接下來的行事,方略抉擇,是應該急,還是應該緩了?”
“屬下以爲,應該急了!”
戲志才很快回答。
“哦,爲何?”
“校尉兵動若神,旬日之間,斬獲白波賊寇兩千餘人,正是威望大振的時候。而這個時候,就應該挾威令下,猶如以猛藥治頑疾,方能夠藥下而病除,完全清楚绛邑的弊病!”
戲志才說得笃定,閻行聽完之後,也哈哈一笑,兩人已知彼此心思,一切也就不必多言了。
很快,打掃完戰場的閻行,留下了虎頭一部駐防在九箕山的山道險隘處,然後就帶着一衆得勝兵馬返回绛邑。
等到這些西涼騎兵回到绛邑,看着将士們馬前懸挂着衆多白波賊寇的人頭,馬後跟着一大群踉踉跄跄的白波俘虜時,整個绛邑都爲此轟動了。
···
受到震動的還遠不止绛邑,身處汾水東岸的範歸、張朗兩人也受到了巨大的震動,因爲閻行回到绛邑之後,不僅将将士們的捷報送往汾水的營地,與其同來的,還有召回兵馬的軍令。
軍帳中
範歸和張朗相對而坐,張朗坐在一張馬紮上,而範歸則還是保持着跪坐的姿勢。
“這軍令都下了,範君,你看我等如何是好,難道還要繼續以賊情推脫軍令不成?”
“要知道,眼下已經不同以往了,這绛邑已經被那個新來的涼州兒給控制了,而且他帶來的兵馬也都是久經沙場的精兵悍将,可不像翟郝那個憨貨一樣可欺。”
“襄陵的白波賊已經被大敗,這汾水對岸的白波估計也收到消息,今早天還沒全亮,泅渡過去的斥候,就已經發現他們都撤回到臨汾城裏去了。”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我等還是暫避鋒芒,莫要在這個時候耽擱軍令,與那西涼兒正面交鋒,領兵返回绛邑吧。”
看起來孔武有力的張朗就是一個大嘴巴,話一開口,就說個沒完,話語中,可以看出他已經被閻行一系列的手段,給驚吓到了,完全沒有膽氣再繼續明裏暗裏對抗西涼兵了。
而看起來多了儒雅之氣的範歸則淡定得多,雖然他剛接到軍報和軍令時,也是被吓了一下,但這個時候,他已經相對地冷靜下來了。
“慌什麽,這兵,按我看,不能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