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看來,他們的首領,一向都是那種平日裏言笑晏晏,但是一旦動起手來,手段比敵人都要狠辣三分的狠人。
之前,他就一意堅持,要将這個閻家小娘子,千裏迢迢,送到他兄長這邊來。
想必,在應對事成之後出現的這些意外變故時,他也已經心中已經存了把握和打算,才能夠做到如此淡定從容。
感受到自己手下投來的眼光,楊阿若頓時咧嘴一笑,其實在他心裏,他對這個聞名已久的金城閻行,也是沒底的,在涼州,他也見過不少武力強橫,卻薄情寡恩之人,而這個閻行,在還沒見面之前,要斷言他會怎麽對待自己這些爲救他妹子,出了死力的人,還真不好說。
不過楊阿若可不會在自家的手下面前,說出自己同樣存在顧慮的話語。
他淡淡一笑,戲谑地說道:
“二三子一路随我東來,披荊斬棘,手格虎狼,西涼兵是虎狼,我等就要懼怕其反噬麽,是兇虎,我等射得,是餓狼,我等也殺得。爾等知道,将帥之怒,伏屍千裏,流血漂橹,難道不知道,俠士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麽?”
“哈哈哈!”
“善!”
“大兄說得好!”
聽到自家首領這等豪言,手下的遊俠兒也個個昂首挺胸,激起了心中傲氣,相對的,原先的擔心頓時消去了大半,諸人紛紛大笑起來。
···
荥陽董軍軍營
閻行此時正在自己的帳中,聽取徐晃、馬蔺、閻興、周良、牛虎等人的彙報。
汴水一戰之後,軍中各部的繳獲都不少,而自家傷亡的人馬、戰損的甲杖,士卒的殺敵軍功,也需要一一清點核對,因此在經過一夜修整之後,閻行軍中的各個軍吏,也都忙碌一通後,最終将各項情況都彙總到閻行這一邊來。
此時正是馬蔺在向閻行禀報自己一部的情況。
“蔺所部,士卒戰死二十一人,傷者六十三人,戰馬折損三十三匹,損失各類甲杖之數,已記在了竹簡上。”
“另斬首一百八十六級,俘虜無。繳獲戰馬二十三匹,其他繳獲的各類辎重糧草、甲杖财貨、旗幟金鼓,也記在了竹簡上。”
閻行點了點頭,讓自己的書佐鄭多、黃頗兩人,将馬蔺所部登記數據的竹簡收起,并進行附錄登記,以待彙總核實後,再行向各部補充發放軍需器械。
鄭多、黃頗,是在陽城強征的那一批寒門士子中的兩個,他們一個做過縣寺的小吏,一個做過鄉佐,雖然都是鬥食小吏,但是也算通曉案牍文書之事,閻行親自考察之後,發現了這兩個人是可用之才,即是出身寒門,又都對朝廷王師存在敬畏之心,因此就将他們都放在自己身邊作爲書佐。
除了頑固不屈的士子外,其他可用的寒門士子,閻行也都下放到了軍中各部,讓他們協助處理軍中案牍文書的事情,馬蔺這一次的戰後上報,能夠處理得這麽順利,也是虧了閻行給他專門派了一個士子協助。
眼看着馬蔺禀報完之後,其他軍吏也要繼續上報,這個時候,帳外卻響起了大牛的聲音。
“禀報都尉!”
“進來講!”
閻行聽到是大牛的聲音,知道必定是有其他緊要軍報,他連忙示意想要上報的徐晃先入列,然後将大牛召了進來。
帳外的大牛聞聲,立馬帶着甲葉的抖動聲,大步踏入帳中,手中拿着一束帛書,向上首的閻行禀報道:
“營外來有一騎,送來一信,聲稱務必要交由都尉親啓,信件已在下屬手中,還請都尉定奪!”
“拿上來!”
這倒是出乎閻行的意料之外,他出聲後,鄭多連忙起身趨步,從大牛手中接過了帛書,然後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閻行的案前。
閻行解開綁結的細繩,展開帛書一看,一行清秀的字眼立馬跳入他的眼簾之中。
“男兒立志出鄉關——”
一瞬間,閻行拿着帛書的手中忽地發勁,指節之上的青筋條條凸顯出來,他的臉上也是驟然變色,嘴唇緊緊抿住,隐約有切齒之聲。
遞上帛書後,還沒來得及退下的鄭多一看到自家都尉的這張臉,頓時也是在心中一緊,自從被強征入軍中,再到派往都尉帳下聽命之後,他還從沒親眼見過閻行這種幡然變色的情況。
想必一定是某件重大軍情吧!
鄭多在自己的心中暗想到,同時連忙趨步退到了自己的文案後面,小心翼翼地入座,但耳朵卻翹着,時刻等待着閻行的命令。
閻行此刻倒是沒有注意到帳中其他人的眼光,他看着帛書上那清秀的字眼,還有那首自己在家書中言明志向的短詩,心中頓時被一股無形之力擾亂了,思緒一時間擴散開來。
突然在這裏收到這樣一封書信,莫非是自家的父親還有小妹,已經千裏迢迢來到了荥陽。
閻行記得,閻興從允吾歸來之後,曾向自己坦言族中發生的變故,還有他途中遭遇的截殺兇險以及涼州遊俠楊阿若伸手搭救等事。
其中,閻興說到過,他自己當時受了傷,也無力救出閻父、閻琬等人,因此危急之中,将家書托付給了救他一命的楊阿若,懇求楊阿若濟人危難,幫助他送信和救人兩事。
楊阿若的名氣,閻行在涼州之時,也曾經聽說過,不過楊阿若遊俠的足迹多在河西四郡,而閻行則身處隴西金城,因此雖聞其名,但終究沒有見過一面。
但是楊阿若的名氣很大,傳聞他急人所難,行俠仗義,能夠爲友人之諾,千裏赴約,手中更有一班尊他爲首領的遊俠兒,縱橫在河西之地,在羌人和漢人之間,都能夠做到四面逢源,遊刃有餘。
閻興當時做下的那個決定,閻行在聽聞之後,并沒有出言褒貶,遊俠兒這個已經開始衰微的群體,個中成員可謂是良莠不齊,既有欺行霸市、爲非作歹的惡霸流氓,自稱爲俠,也有縱橫恣意于郡縣之間,行俠仗義、交友廣泛的遊俠,更有能夠做到真正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千裏誦義的大俠之類的人物。
閻興無計可施之時,将閻行囑托的使命,托付給了一個素有俠名的楊阿若,也算是權宜之計,但閻行在心中,終究對此事沒有報多大的希望。
暫且不說從閻曆、閻豐等人手中救走閻父、閻琬的難度,單單是從涼州,将他們千裏迢迢、一路護送到自己的身邊,其中沿途的艱險,就何止千萬。
真有這樣的俠義之士,能夠行此等仗義之事麽?
可是現如今,閻行手中的帛書之上,字迹是自己小妹閻琬的筆迹,短詩更是自己在家書中寫下的,沒有見過自己家書的人,絕對不可能知道這一件事情。
但願,真如閻興所托,真有奇迹發生吧。
閻行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将心中的萬千思緒重新收起,他再擡眼時,隻見帳中衆人,都默認無聲地看着上首的自己,眼光中夾雜有關切,也有驚疑和探視。
馬蔺、徐晃、周良等人,确實很好奇,到底是怎麽的一份書信,竟然能夠讓平日裏内心喜怒少形于色的閻行瞬間變臉,莫非真有重大緊急軍情變故不成?
閻行感受到帳中軍吏的眼神變化,他哈哈一笑,口中說道:
“似有故人來訪,一時恍惚間,多想了一些事情。”
“閻興!”
“在!”
座中的閻興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連忙出列。
“你就先和牛隊率,替我去見一見這營外的來人,問清楚情況,看一看是否真是有故人來訪?”
聽到了這裏,出列站立的閻興微微低下的臉龐上,也在衆人不能察覺之間,微微變了變臉色。
故人,能夠讓自家族兄赫然變色的故人,與自己有關的故人。
難道是!
答案頓時呼之欲出,閻興的心跳也驟然加快了許多,心中暗暗想到,莫非是楊阿若當真如傳說中那樣,言出必行,行之必果,已經幫自己,将人從允吾的閻家塢堡中救了出來,而且還不辭艱險,千裏迢迢,将人護送了過來。
“諾!”
閻興一想到極有可能是涼州允吾來的人,他連忙出聲應諾,然後行了一禮,急忙轉身出帳,和大牛前後出了軍帳,徑直往營門方向快步走去。
閻行看着閻興的身影走後,又重新恢複了之前的神态,讓禀事上報的其他軍吏,重新依次出列,接着将他們的各部的戰損和繳獲、俘虜情況,一一上報。
帳中似乎又恢複了之前有條不紊的秩序,每一個軍吏都仔細地将自己所部的情況上報一番,然後将手中記錄數據的竹簡遞了上去,由鄭多、黃頗兩人備案記錄。
隻是經過了這一波漣漪之後,每個人心中都存在一絲念頭。
這個如此重要的故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