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軍大陣的人數要遠多于閻行指揮的西涼兵馬,更何況是鮑信、鮑韬兩兄弟,在爲了活命的緊急情況下,紛紛拼命死戰,閻行也沒有辦法擊敗拼死一搏的曹軍,但卻也想方設法,死死黏住了左軍的兵馬,迫使他們無法重新後退列陣。
就在這戰成一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僵局之中,徐琨的三百西涼鐵騎适時殺到,就像是一頭猛虎一樣,狠狠地撲了上來,壓倒獵物,然後咬斷咽喉、開膛破肚。
側面陣型被西涼鐵騎鑿穿的鮑信欲哭無淚,他隻能夠在救回已經渾身浴血、遍體鱗傷的自家兄弟之後,就要拍馬向後撤退,企圖再次結陣而戰,穩住陣型。
可是狀若瘋虎的鮑韬此刻卻已經不願意走了,披頭散發地他頭上的兜鍪早就不知道丢棄在戰場的哪裏了,他嘴邊溢出鮮血,一臉苦澀地對着鮑信說道:
“兄長,我獻策失誤,害了全軍,如今大軍已經全局崩壞,勢難再守,你快快撤退吧,我帶人再擋上一陣,你再不走,就也走不了了!”
鮑信知道自家兄弟,原本有意要借突擊敵陣,威脅西涼兵主力側翼的方法來挽回己方的劣勢,扶危定難,也趁機揚一揚他們鮑家的威風。
可是,事與願違,鮑韬不僅沒能夠挽回劣勢,反而将自己的左軍拖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連帶着大軍全局崩壞,戰敗之禍已經是迫在眉睫了。
自家兄弟的性情,鮑信都了解,他不甘人下,性情剛烈,好與人争強較勁,如今大軍戰敗他得了首咎,已經是心如死灰,說是要斷後,其實就是要死戰,用戰死敵陣這一慘烈結局來洗刷自己身上的罪責。
身爲人兄的鮑信又豈能夠眼睜睜看着自家兄弟去死,敗了也就敗了,責任不全在鮑韬一個人的身上,因此鮑信死死拽住鮑韬的手臂,想要拉着他一起脫離戰場。
“兄長,莫要管我了,快走!”
這個時候,抱着必死之心的鮑韬力氣奇大,他用勁一掙,就甩脫了自家兄長的手,再次策馬催動馬匹,快速沖向了密集的西涼兵陣型之中,他大聲呼戰,一下子就锲入了混亂的兵馬中去。
鮑信虎眼含淚,但是他知道局勢已經不可逆轉,最後隻能夠看了自家兄弟消失的方向一眼,就拍馬帶着一隊殘存的親兵向後退去。
鮑信所在的左軍崩潰,就猶如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樣,帶動着曹軍全面崩潰趨勢的到來,徐琨借着這個時機,大發神威,從側面一舉鑿穿了鮑信的左軍陣型之後,将已經混亂不堪的敵人,留給趁勢進攻的閻行所部兵馬收拾,直接按照徐榮的吩咐,再次整軍,迂回繞後,從曹軍中軍的背後,撲了過來。
曹軍中軍大陣
“大兄,局勢已經不可挽回,我等快些撤退吧!”
曹洪看着左軍全數崩潰的情形,赫然變色。而中軍所在的曹仁,在前方也再抵擋不住西涼兵的總攻了,他手下的士卒死傷殆盡,自己也身受重創,若不是還有曹純護衛着,且戰且退,隻怕也要當場丢了腦袋。
因此,之前還熱血沸騰的曹洪,現下身上的血液已經完全冷卻下來,取而代之的,就是遍體生寒,他面對沖鋒而來的西涼鐵騎,隻能夠一面分出爲數不多的人手前去抵擋,一面加速催促着曹操盡快逃離戰場。
将旗之下,曹操的臉色瞬間憔悴了許多,他的胸口不斷起伏波動,也不知道他心中此刻的所思所想,對于曹洪的話也是充耳不聞。
首戰、讨董、亂世、奸雄。
這些字眼一瞬間在曹操的腦海中一一浮現出來,若說危難時刻,眼下的危局不一定比得上他在中牟被人擒獲、在呂伯奢家中厮殺、在汝南招兵遇上的兵亂襲擊,但這卻是最讓他心痛不已的時刻。
自己指揮的第一場大戰,就要以這樣的方式告終了麽。
覆軍殺将,我曹孟德,今日也要敗死在這汴水之畔了麽。
曹操舉眼望向了左軍的方向,鮑家兄弟已經完全失去了音訊,左軍的大陣也已經分崩離析,士卒們正在崩潰逃命,在西涼兵追擊中,有不少人都慘死在馬蹄和刀矛、弓箭之下,更多的,則慌亂無主地相繼跳入了這身後的汴水之中。
汴水正值春汛,這些投水的士卒,逃過了當頭一刀,卻十有**都要化成河中魚蝦的腹中之食了。
中軍前頭方向,曹仁、曹純兩兄弟,且戰且退,卻不敢直接将敗兵往曹操所在的方向引過來,而是最後派人來請求曹操迅速撤退,保存實力,以求再次起兵匡扶漢室。
右軍方向,形勢稍稍好了一點,但也已經是陷入到了包圍之中,夏侯兄弟和衛茲也已經戰至力盡,但右軍潰散之勢也難以挽回。
兵無戰心,全局崩壞,大股的西涼兵正在往中軍湧來,汴水大敗,已經成了定局。
“惟漢廿二世,所任誠不良。
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疆。
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
白虹爲貫日,己亦先受殃。
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
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
播越西遷移,号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爲哀傷。”
這是曹操之前寫下的《薤露行》,眼下汴水大敗,光複雒陽已經無望,曹操隻能夠像微子一樣望着曾經的帝都,怅然心傷,耳邊的喊殺聲越來越近,派出去的親衛們也抵擋不住了,曹操艱難地開口說道:
“撤軍!”
下完命令之後,曹操撥馬就走,也不再回顧眼前蜂擁趕來的西涼兵,和潰敗四散的曹軍士卒,他帶着以曹洪爲首的親兵護衛們,拍馬沿着汴水河岸而走,再尋河間的淺灘,企圖渡過汴水,躲避追兵。
雖然沿途還有一些潰散的曹軍士卒陸續加入,但是更多的是,呼喊着追殺過來的西涼兵士卒。
曹操後面的隊伍很快就被徐琨帶着的西涼鐵騎追上,西涼兵隻從背後發起的一輪沖擊,跟随曹操撤退的士卒就瞬間戰死的戰死,逃散的逃散,就連曹洪也跑丢了身影。所幸曹操還有幾個親兵死命相護,趁着西涼鐵騎的這一輪沖殺,被其他潰卒耽擱到,他們又護住曹操逃出了一段距離。
但是,曹操的人頭是徐榮特意下令要拿到的,這個首級對底層的西涼軍士卒而言,那可是耀眼的首功戰績,衆多西涼騎兵哪裏願意放棄,锲而不舍地繼續沿着汴水追趕,誓要讓曹操人頭落地。
“唏律律——”
突然,逃命的曹操座下的戰馬突然一陣痛苦長嘶,原來是馬臀原先就被幾支流矢射中了,如今奮力又跑出了一段路,失血過多之下,馬匹已經撐不住了,坐騎一陣長嘶過後,就前蹄屈起,挾着最後一點餘力,帶着馬上的曹操一同向前撲倒,這勢頭直接就将曹操掀翻了出去。
幾名親兵策馬向前,剛想下馬,去救落馬滾到了死屍中的曹操,可是還沒行動,背後的西涼兵追兵就已經趕到了,親兵們紛紛回頭拼力死戰,可是幾人難有回天之力,不一會兒,就全部被追兵一一斬殺了。
追兵并沒有注意到在之前已經摔下馬去,就倒在死屍中的曹操,因爲前面還有逃跑的曹軍士卒,極有可能敵将曹操就在其中,因此他們又紛紛拍馬向前追擊,讓摔得七葷八素的曹操又僥幸逃得了一命。
曹操再一次站起之時,已經将自己的兜鍪、戰袍還有铠甲盡數抛棄,灰頭土臉的他看起來已經和一名普通的潰卒沒有什麽兩樣,但是現在身處戰場之中,又沒了坐騎,徒步逃跑,來回奔馳的西涼追兵,随時随地都可能沖過來給他補上一刀,自身的處境依然是岌岌可危。
就在曹操前後張望,苦思脫身之計的時候,一陣馬蹄聲突兀地響起,一匹白馬從斜刺裏飛快沖到了曹操的面前,曹操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已經聽到了曹洪激動的聲音。
“大兄,原來你在這裏,快,上馬,我們一起沖出去!”
來人竟然是曹洪,之前被徐琨的西涼鐵騎追上之時,一陣混戰,曹洪在兵荒馬亂之中,憑借馬快,殺了兩個追殺的西涼兵後,率先在前面開路,沖殺了出去。
隻是等到他擺脫追兵,勒馬減速,轉頭回顧時,卻發現曹操沒有在親衛的護衛下跟上來,于是曹洪一股血氣湧上腦袋,又再一次沖殺回來。
萬幸的是,再次沖殺回來的曹洪,竟然又見到了活着的曹操,他來不及多想,直接就下馬,要把自己的白鹄讓給曹操。
此刻看着血染征袍的曹洪,稚嫩的臉色也沾染了一片血污,也不知道是自己臉上受傷了,還是染上了别人的鮮血,但想必,這是他第一次離死人和鮮血這麽近吧。
曹操的心弦被渾身浴血的曹洪瞬間觸動到,看着他要把自己心愛的戰馬讓給自己,曹操沒有上馬,他遲疑了,血濃于水,這是自己的從弟,他的心腸還沒有完全變成鐵石,在生死抉擇之間他猶豫了。
“可戰陣上你若是沒了坐騎,如何沖殺得出去?”
曹洪一聽,也是瞬間明白,自家從兄不肯上馬的原因,他有些哽咽,但還是再次斬釘截鐵地說道:
“大兄,今日我曹家子弟流的血已經夠多了,大丈夫爲國赴難,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天下洶洶,非大兄無以安定,快上馬,弟願持刀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