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溝運河,乃是魏國遷都大梁之後,魏惠王下令修建的溝通大河、淮水兩大流域的水運通道,前後分兩期,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才将鴻溝運河徹底開通完畢。
這條運河一經開通之日起,就注定了它溝通南北、四方通衢的重要使命,楚漢之争曾在此劃界罷兵,兩漢又對這條運河經過多次修整,使得它成爲了“成下漕梁,東通河濟,南引江淮,方貢委輸,所由而至”重要漕運通道。
這條運河,前段是汴水,後一段就是鴻溝水。而前段的汴水又正好從荥陽境内穿過。
孫子兵法有言,“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
曹操應對徐榮虛置荥陽的陽謀的方法,就是“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一邊加固營地,裝作要嚴防死守的樣子,一邊派出精銳人馬,哨探從鴻溝水到汴水一路上董軍的虛實,等到摸清對方斥候的哨探範圍之後,曹操這才突然下令全軍,拔營急進,以夏侯淵一部爲前鋒,沿着鴻溝水—汴水,繞過圃田澤等水網密布的道路,直驅荥陽城。
這一招出其不意,掩其不備的輕兵奔襲,确實成功打破了徐榮張網以待、半渡而擊的陽謀,原本徐榮以爲憑借西涼精騎的馬速,完全可以在曹操的軍隊一經拔營西進的時候,搶先趕到,然後從容布置,在半途中埋伏突襲曹操的軍隊。
可沒想到,曹操卻成功騙過了徐榮派出的斥候,讓徐榮誤以爲曹操依舊在加固營地,暫無出兵的意圖。
徐榮在轘轅關的時候,也同樣使用過這一計謀,隻是豫州兵馬的窘态也拉低了他對關東兵馬的警惕,曹操在關東州郡各路人馬之中,隻是一股小勢力,之前也沒有在兵事上有什麽建樹,因而剛剛得勝不久的徐榮在心中還是輕視了他。
所幸,這個時候,閻行的謹慎和重視起了作用,曹操前鋒人馬的迅速行進,還是被第二批斥候發現了,很快,這一重要情報也就被快馬傳回了成臯。
得到這一情報的徐榮,雖然内心震驚,但立馬也做出了反應,他當即讓李蒙率三千輕騎,快速前往荥陽,務必要遲滞曹操軍隊的行進速度,攪亂他們的原先奔襲荥陽的計劃。
于是,李蒙的輕騎部隊臨機受命,狂飙而來。
就在荥陽以東三十裏的地方,西涼兵的輕騎和曹軍的前鋒夏侯淵部隊遭遇了,帶兵的李蒙不及多想,就想要借着騎兵的沖鋒,直接擊破曹軍的前鋒。
可沒想到,曹軍前鋒帶兵的司馬夏侯淵,也是膽壯勇猛之人,面對騎兵的沖擊,臨危不亂,下令戈矛手立即結陣而守,而自己則帶着爲數不多的騎兵,對李蒙的輕騎進行反沖。
一陣短暫的厮殺過後,夏侯淵率先帶着被擊潰的騎兵退出戰場,而被牽制到的李蒙也沒能夠果斷把握住時機,再行擊破曹軍前鋒的步卒,面對密密麻麻的長矛和戈戟,李蒙試探了一下之後,發現對面的步卒陣腳紋絲不動,就又知趣地退了下來。
雙方先後抽離戰鬥,于是開始形成了對峙,夏侯淵一面加緊讓步卒樹立鹿角防禦西涼兵的沖鋒,一面也派出飛騎,向親率大軍,正在趕來的曹操禀報前線的遭遇。
李蒙這邊則廣派輕騎,遮蔽戰場,防止對面的曹軍前鋒逃脫和哨探曹軍主力的到來,另外也派出了斥候向後方趕來的徐榮軍隊,彙報曹軍進軍的情況。
中牟到荥陽的路程是成臯到荥陽的兩倍以上,若是按照徐榮原先的計謀,等曹操率軍西進的時候,自己也親統歩騎東來,西涼兵的騎兵部隊更多,速度和機動性要快上不少,完全可以在半天之内趕到荥陽,然後以逸待勞,提前設伏,在野外襲擊長途跋涉,趕了一天路程又毫無地利可以依仗的曹操軍隊。
可如今,曹操軍隊的行蹤成功騙過徐榮的斥候,這讓曹操的軍隊得以趕在了徐榮兵馬的前面,提前加入了荥陽城野外雙方遭遇戰的戰場。
曹操在接到了自己的前鋒夏侯淵遭遇西涼騎兵的禀報之後,雖然有點驚詫西涼兵馬反應和行進速度,比自己設想的還要快上不少,但是如今,自己的大軍已經傾巢而出,爲的就是出其不意,一舉攻取荥陽城,荥陽沒有拿下,西涼兵沒有擊退,軍隊就不能貿然後撤。
眼下雖然夏侯淵的前鋒人馬被西涼的輕騎發現,還打了一場遭遇戰,曹操軍隊奇襲荥陽城的意圖已經落空,但曹操也不是輕易氣餒之人,更何況眼下自己的兵馬也不能夠這樣倉皇撤退,不然不僅會大大打擊己方兵馬的士氣,而且一旦西涼兵的大隊騎兵趕到,自己一方立馬就是全軍崩潰的下場。
所以,在曹操的三萬兵馬,加快腳步,盡數抵達了戰場之後,曹操隻是派兵驅逐了遮蔽戰場的西涼兵輕騎,然後就率兵緩緩向東北面的汴水方向退去。
李蒙見到曹操軍隊的主力趕赴戰場後,既不進攻,也不像是要後撤的樣子,之前他和曹軍前鋒交過手,發現對面的曹軍也并非沒有一戰之力,于是他也收起了輕視之心。因爲擔心貿然進攻反而中了對方的埋伏,所以西涼兵的輕騎隻是遠遠銜在曹軍的後頭,然後李蒙又加派騎兵,趕往後方,向徐榮主力人馬請求支援。
等到徐榮也帶着他本部兵馬連同成臯部分守軍,共計萬餘歩騎也感到戰場之後,等候已久的李蒙才和徐榮合兵一處,準備進攻已經撤到汴水邊上修築陣地,結陣以待的曹操兵馬。
徐榮在諸多親衛騎士的簇擁下,威風凜凜地策馬來到汴水邊上,看着依托汴水結陣防守的曹軍三萬人馬,徐榮不禁微微蹙了蹙眉頭,但他随即又哂然一笑,點齊了手下的諸位将吏,随他一同策馬登上了最近的一座小山丘,齊齊鳥瞰汴水邊上曹軍結成的軍陣。
這裏原本是徐榮預想伏擊長途跋涉的曹軍的地方,可如今,地利已經被提前搶先一步的曹軍占領,攻守易手,也就變成了曹軍一方以逸待勞,靜靜等待着徐榮一方西涼兵的進攻。
徐榮駐馬後變得沉默不言,擡眼掃視着遠方曹軍的軍陣,曹操的軍隊分成三部分,曹操親率他的五千本部人馬和鄰近新投的人馬,作爲中軍,而作爲左軍的鮑信的兵馬最多,他分出了七千人馬,彙合右軍的衛茲三千兵馬,布設右軍的防線。
曹操同時還不放心衛茲的臨戰指揮能力,雖然衛茲也以才學知名,舉過孝廉,但終究是儒生,所以曹操又把夏侯兄弟派到右軍,協助衛茲指揮右軍人馬。
三軍人馬以曹操的中軍爲主,但卻是人數最少,隻有七千之數,而左右兩軍的兵馬,左軍有萬餘士卒,右軍也有一萬士卒,以此爲基礎,結成了三個大陣。
每個大陣之間,又由層層疊疊的無數個小陣結成,曹操以軍隊之中的辎車作爲前拒,每一輛辎車的間隙又輔以一隊長矛手和戈戟手,弓箭手集中在中軍中央,而騎兵則分散在左右兩軍背後。
徐榮駐馬在山丘上看了一會,才緩緩開口說道:
“叛軍所布之陣,乃是魚麗之陣,二三子,可有計策破此敵陣?”
魚麗之陣,最早是在繻葛之戰中,鄭莊公對陣周桓王的讨伐聯軍,采用的新型陣型。鄭軍在此戰中,放棄了以往中原各諸侯國都常用的戰車突擊,步卒跟上的車戰陣型,轉而在每一輛戰車的左右和後方布置了步卒,這樣的軍陣一成,就變以往一字排開的戰車大陣爲層層疊疊的步、車協同作戰的小陣群。
這種陣型表面上看似削弱了自己陣型的攻擊力,但實際上,因爲有了更緊密的步、車協同,魚麗陣的攻擊力不僅得到了明顯提高,而且在防禦性上也比傳統的車戰陣型更爲牢固,不會輕易出現那種前排的戰車突陣覆滅之後,後排的步卒一哄而散的亂象。
因此,在繻葛之戰中,采用了新型戰陣的鄭軍成功戰勝了前來讨伐的周室聯軍,親征的周桓王肩上還中了一箭,周王室僅存的顔面也在這一戰中敗個精光,從此禮樂征伐從天子出,變成了禮樂征伐從諸侯出。
曹操如今背水結陣,布下了魚麗之陣,就是想要依托身後的汴水和前拒的辎車,來抵消西涼鐵騎對陣步卒時,正面沖擊和迂回包抄的優勢。
因爲他帶兵提前加入戰場,所以此刻能夠從容布置,曹軍的大陣小陣,在前後左右,互相呼應,俨然一副堂堂之陣的氣勢。
徐琨一直也在觀察着曹軍布下的陣型,他聽到了徐榮的詢問之後,好用奇兵破敵的他,率先開口說道:
“将軍,你看這叛軍雖然背水結陣,但是其軍陣之後卻依然留有回旋的空地,此乃其軍陣唯一一處破綻。如果我軍能夠調動大部分歩騎在前面牽制叛軍的兵馬,爾後挑選精銳騎兵,迂回繞後,突擊叛軍中軍的将旗所在,叛軍中軍所在多是弓箭手,被我軍鐵騎一沖,勢難抵擋。”
“中軍一破,叛軍的左右兩部,也就被我軍的騎兵切斷聯系。如此,我軍就能夠順勢全軍壓上,擊破敵陣,大勝叛軍!”
徐琨說的計謀顯然也是他經過一番考慮過的,言談間頗爲得意的徐琨說得有理有據,周圍一些将吏也是邊聽邊點頭,就差出言稱贊好計謀了。
不過徐榮聽完之後,卻面無表情,反而搖了搖頭,直接反駁說道:
“此乃小兒之見,自古布陣之法,最忌嚴防死守,那種布成龜甲一般的陣型,是爲死陣,非危急存亡之刻,不可施行,否則不需敵方進攻,兩軍稍稍對峙,布陣的一方困也把自己困死了。”
“這個曹孟德,以往雖無知兵之名,但就眼前布下的陣型來看,卻是一個精通兵勢謀略之人,那後方的空地,我軍騎兵能夠突進,對方的騎兵又豈不能提前集結以待,兩者相較之下,我軍精騎以寡敵衆,以危擊安,必然多敗少勝,繞後之計,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