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閻行、徐琨前腳剛出營門,李儒派來的人後腳就到達營地之中,徐晃、閻興等人知道一定是有非常緊要的事情,所以立馬派大牛去将閻行追回來,大牛于是一路又追了過來,他知道此事乃是營中機密之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于是硬是尾随到了這裏,挨到隻剩下閻行一個人之後,才突然出聲。
閻行接到消息之後,也不敢怠慢,立馬就即刻動身。因爲擔心被徐琨知道自己提前離場,于是隻好返回帳中讓那名女子一個人扮成兩個人的戲份,然後才重新出帳。
這個時候,大牛已經将閻行的馬牽了過來,其他兩名親衛之前已經被安排到其他帳篷中,閻行也不想驚動任何人,朝大牛使了一個眼色,即刻就動身上馬,穿梭過各個帳篷之間,悄悄出了營門。
···
李儒選擇見面的地點有些偏僻,是在城西郊外的一處小聚落之中。
到了所在的聚落,在指定地點對過了暗号之後,這才有人從黑暗中出現,給閻行帶路,又是在裏巷七彎八拐之後,閻行來到了一處民居之中。
把馬匹系在門外之後,大牛持刀在外守候,而閻行則緩緩地推門進去。
“可是彥明來了,快進來吧!”
裏屋傳來了李儒的聲音,閻行環顧了四下,這處民居的牆壁斑駁片片,看起來頗爲簡陋,不過看得出還是經過了一番打掃,地面也顯得很幹淨。
閻行收回眼光,口中應道“李公,正是在下!”然後就邁步向裏屋走了進去。
裏屋已經收拾得妥妥帖帖,看得出這處地方是李儒的用來私下會見客人的隐蔽之處。
案幾上已經擺設了飯菜,葷素皆宜,而李儒正跪坐在榻上,親自溫酒,他正小心翼翼地将酒觥中溫好的美酒用酒勺舀到酒卮之中,看到閻行走了進來,指了指面前一張坐榻,示意閻行坐下。
等到閻行坐下之後,李儒又是舉杯邀他同飲,閻行不敢推遲,連忙舉起酒卮,向李儒敬酒,同時也在注意着李儒神情的變化。
李儒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落寂,這倒是讓閻行有些出乎意料的,他又想起了徐琨之前說道的,董卓在相國府中大宴賓客,李儒按理說這個時候應當是成爲座上賓才是,怎麽反而跑到這處偏僻的民居之中,邀自己前來飲酒。
李儒雖然身爲董卓的謀士,但一來董卓麾下的多是武人居多,執掌朝堂中樞之後,要想保持帝國的有效運轉,就不可能廢黜原先朝堂之上反對他的士大夫,而是要不斷拉攏、結好朝中的士大夫,與其在朝堂之上坐而論道。
二來則是因爲李儒本身既非名族高門出聲,在士林之中也無清名,加之他長于計謀,所以董卓依舊将他留在相國府中,而不是将他擢入尚書台中,掌控帝國的诏書玺印,尚書台依舊要借重周毖、丁宮那一幫朝官。
三來可能是因爲董卓執掌大權之後,麾下有了賈诩、田景之流的涼州士人前來投奔,相國府中的事情漸漸也不再是李儒一個人能夠一言決之,被分去不少權力的李儒内心也就在所難免感到落寂。
閻行向李儒敬酒的時候,一邊在想着李儒這個自家在董營之中所暗中依仗的後台在進京之後權勢所發生的悄然變化,而李儒注意到了閻行露出思索的表情,淡淡笑道:
“彥明,莫非是在想此時爲何我不在相國府中赴宴,而是來到此處邀你飲酒?”
心中所想被李儒一言道破,閻行頓時收斂神色,不敢分神,在心中暗歎這李儒,雖然在後世聲名不顯,但就眼下來看,卻也是一個機謀過人的厲害角色。
李儒看到閻行臉色變化,就知道他的心思被自己說中了,他嘴角微微勾起,口中說道:
“今日乃是儒亡妻的祭日,儒心中悼念先逝的内子,故而向相國告恙,不曾前去赴宴!”
閻行記得之前在臨汾董家老宅之中,曾聽董家下人說起過李儒的往事,說他爲了攀附董家的權勢,不惜休棄發妻,眼下看見李儒臉色帶着落寂黯然之色,也不知道兩者孰真孰假,隻能夠口中說道:
“李公實乃多情之人!”
李儒聽到閻行的話,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他聽着裏闾之間傳來的驅疾鬼的擊鼓聲,突然用箸匕輕敲着酒卮,輕聲吟唱。
”蒿裏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這首《蒿裏》乃是時下流傳的葬禮吟誦的挽歌,感歎人生一世,如白馬過隙,須臾之間已是白首,鬼伯催促何其急,世人無貴無賤,最終都要魂歸蒿裏。
李儒聽着鼓聲,用箸匕和着節拍,突然唱出這首《蒿裏》,頓時讓閻行有些措手不及,雖然他也知道是時下的隐士身上已經頗顯魏晉的放浪形骸之風,好吟誦挽歌也不是奇怪的事情,隻是突然之間李儒一改往日形象,倒是讓閻行頗爲吃驚。
若是和徐晃、甘陵、曹鸢等人,閻行還可以慷慨高歌,用悲壯蒼涼的軍中樂曲和之相和,可面前坐着的人卻是董卓的心腹謀士李儒,智謀過人,閻行從一進門就已經心生警惕,自然沒有想要高歌相和的沖動。
所幸,李儒一曲唱畢,臉上哀戚神色很快就掩藏起來,他轉而目視閻行,笑道:
“這首《蒿裏》唱的是人生短暫,禍福無常。我今夜觸景懷人,故而出聲唱頌,倒是讓彥明見笑了!”
“在下不敢!”
面對李儒的一反常态,閻行心中警惕,連忙出聲答道,同時舉起酒卮,再次向李儒敬酒。
“酒就先免了吧,正如這歌聲所唱的一樣,人生苦短,大丈夫正需勉力行事,以取功名,昔日在臨洮坡地之上,我以天下正值多事之秋,亦是豪傑猛士攘臂奮發之時相勉,如今彥明已經擢爲軍中司馬,自将一營,那你可知此番我密召你前來,是爲了何事?”
終于說到了正事上了。
看着李儒臉色轉爲嚴肅深沉之後,閻行就知道李儒終于要說正事了,今夜他密召自己前來,所爲能是什麽事情呢?
閻行想起不久前才在徐琨口中得知的關東州郡起兵聲讨雒陽的确切消息,他心中一動,脫口而出。
“李公所言,莫非是關東之事?”
李儒哈哈一笑,拊掌笑道:
“彥明聰慧,敏于常人啊!不過,這既是關東之事,又非關東之事?”
聽李儒的意思,自己隻猜中了一半?
閻行心中疑惑,他又開口問道:
“豔聽聞關東兵起,各州縣皆有舉事反叛之人,軍中也有傳言來年開春,雒陽的大軍就要東出平叛,此乃眼下至關重要之事,豔暫時還想不出,李公召豔前來,莫非還有其他事情麽?”
“你來看!”
李儒将盛着肉食的銅豆搬動,按照時下天下的大勢開始布設,同時口中将天下大勢娓娓道來。
“這是雒陽,位居天下之中,我等手握大軍,就在此處,袁紹在渤海招兵買馬,在我等的東北面,袁術逃亡南陽之後,也在暗中行事,就在我等的東南面,而正東面,有橋瑁、孔伷、張邈、劉岱、焦和之徒,荊州、益州、幽州其他各處,态度不明。”
從李儒口中聽到了諸多自己也熟知的名人,閻行心中一時也是胸中湧動,隻是竟然沒有聽到曹操的名字,不過閻行随即也就釋然,曹操雖然有雄主之姿,但比起袁家兄弟,還有已經各據州郡的橋瑁、孔伷等人而言,他一來聲名不顯,二來如今還沒有一處真正的地盤,難怪還入不了李儒的眼中。
李儒口中的話不停,他繼續又說道:
“而先前你随我回涼之時,我已經聯絡了涼州的諸多豪傑之士,如今胡轸、楊定等人,擁西涼人馬十萬之衆,已經出隴關、沿着渭水東來,這關東、關西的局勢已經陣營分明,你說說,眼下這盤棋局,最先該落子相争的,是那一處?”
先前李儒返回臨洮之時,閻行也已經猜想到了,這是董卓、李儒在爲自家進退攻防謀取援助,而眼下董卓已經入主雒陽,執掌朝堂,在涼州各家人馬看來,自然是如日中天、有人主之相的聲勢,涼州兵馬,謀求東進一事,由來已久,五年之間,兩番大肆入侵三輔,就是明證,如今得到執掌朝堂大權的董卓相召,這些追逐名利的涼州各家,自然就是趨之如骛。
不過李儒的話未免有誇大的嫌疑,以王國、韓遂的在涼州的聲勢,中平五年入侵三輔的人馬也不過是七八萬之衆,如今隻是胡轸、楊定之流的人物東來,率領的兵馬再加上聞風而動的羌胡部落趕來相助,撐死了也就是三四萬人的規模。
哪裏有十萬人馬之衆。
不過對于李儒的大話,閻行也不會去拆破,他聽到李儒最後的詢問之後,眼中炯炯有神,注視着案幾上按照天下大勢擺列整齊分明的銅豆,命運竟讓他有了此刻與依稀往日重疊的錯覺,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說道:
“是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