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有伏兵,匈奴人的騎兵來了!”
那名掉頭逃跑的軍吏的破嗓音拉響了雀鼠谷中的警報,凄厲的叫喊聲打破了剛剛大勝後,正賺的盆滿缽滿的董軍士卒的歡喜氣氛。
“咻咻咻——”
尖銳的鳴镝破空聲在雀鼠谷密集響起,随之而來的,是猶如驚雷炸響的馬蹄聲,隻不過,這些馬蹄聲,不是從後方追殺的董軍士卒發出的,而是前頭潰逃的賊寇方向發出的。
“有伏兵!”
“是匈奴人!”
“匈奴人來了!”
“快跑!”
不少董軍士卒之前已經下馬搜刮山道上随處遺棄的财貨,有的甚至将自己的馬匹上的其他裝備盡數抛棄,專門空出地方來馱自己搶到的金銀财帛。如今去而複返的匈奴人突然殺至,措不及防的董軍士卒一驚一乍之下,死死抓住自家拼命搶到的财貨,然後瞬間就冒出攜帶這些财貨撤退的念頭。
剛剛還志得意滿的牛輔的臉龐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他被這莫名其妙響起的叫喊聲吓了一跳,再回過神來時,周圍的呼喊聲已經此起彼伏,甚至還有拉着馱滿财貨的戰馬的士卒,滿臉倉皇地越過自己的将旗,往後方逃竄。
“不準後退,快給我回頭,殺匈奴人去!”
牛輔氣得暴跳如雷,騎在馬上,拔劍出鞘,指揮着手中的親衛就要驅趕其他士卒往前去抵抗匈奴人的逆襲。
“将軍,将軍!”
這個時候,扛着牛輔另一杆将旗,四下繳獲的胡赤兒等人也從前頭匆忙趕了回來,看到牛輔還想要驅使士卒向前,吓得胡赤兒立馬驅馬沖到他的面前,一把攥住牛輔坐騎的辔頭,危急之下也顧不得尊卑之分,驚恐地朝着牛輔大聲喊道:
“将軍,快走,真是匈奴人來了!”
“匈奴人來了又能怎樣,那些都是我的手下敗将,我堂堂大漢的中郎将,手下有涼州精騎無數,難道還怕他們那些喪家犬不成?”
看到牛輔的牛脾氣上來,竟想要憑借自己的一己之力來力挽狂瀾,扭轉局勢,驅使衆多掉頭的士卒重新回頭和兇悍的匈奴騎兵厮殺,胡赤兒頓時大急。
牛輔平日裏的膽子不大,但卻崇信鬼神巫蔔,因爲巫女之言,一直堅信自己這一戰必勝,如今戰局逆轉,讓功敗垂成的他怎麽能夠咽下這口氣,他血氣一沖,竟然沒了往時的膽怯,想要驅使士卒血戰,這可怎麽行。
要是牛輔下定決心死戰,那胡赤兒他們這些親衛也就要拼死護主,誓死不退。若是平時戰局有利,他們這些親衛簇擁着牛輔這個主将,沖入敵陣,殺敵立功倒是沒什麽,可如今他們每個人的馬匹上都裝了不少金銀财貨,如何還願意抛棄這些費好大力氣搶奪而來的财貨,轉而去拼殺血戰呢。
一時間,牛輔身邊的親衛,都是勸谏他暫避鋒銳,先後退一步,等撤出險地之後再重整旗鼓也不遲,除了他之外,戰場上還有李傕、郭汜、張濟三校尉和帶着其他兵馬的司馬,料想還有這些人維持,戰局不應該崩壞到哪裏去。
這種拼死血戰,留給底層的士卒就好,像他這種中郎将的尊貴之軀,又怎麽能夠輕涉險地,和茹毛飲血的匈奴人一逞匹夫之勇呢。
面對以胡赤兒爲首的親衛們的苦苦勸告,牛輔方才生出的一絲揮軍血戰的念頭也很快地丢到了九霄雲外,他原本就不是剛毅果決之人,剛剛想要下令死戰的決心不過是面對敵人來襲的一時心血來潮而已,如今冷靜下來,愈發覺得自己身處險地,萬分危險。
“快快,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撤!”
當猶猶豫豫的牛輔在口中吐出“先撤”的兩個字之後,胡赤兒等親兵護衛頓時如蒙大赦,紛紛簇擁着牛輔,将他包圍在中央,防止被戰場上四散的流矢射中,然後牽馬掉頭的掉頭,趁機多塞幾塊金餅的多塞幾塊,一股盔甲鮮明的親衛護衛飛快地掉頭後撤。
很快,在雀鼠谷就浮現出這樣的怪誕一幕。
剛剛還争先恐後、拼命沖殺的董軍士卒猶如耗子遇上貓一樣,突然掉頭往回狂奔起來。而牛輔的将旗從最前頭,轉而後退,再到飛快地後撤,更是給了所有人一個局勢不妙的信号,李傕、郭汜、張濟等人很快也帶着自己的兵馬狼狽地往後逃竄。
···
雀鼠谷谷口處
“彥明,局勢看來不妙,連前頭的牛中郎将、李校尉等人都撤退而來,我等也趕緊撤退吧!”
徐琨和閻行的人馬才剛剛進入雀鼠谷,說起來,這還得感謝牛輔、李傕等人。
這一次牛輔親自帶兵追擊北撤的白波賊寇,一路勢如破竹,又在雀鼠谷這一處鄰近的地方咬上了白波賊寇大隊人馬的尾巴,這等輕而易舉、唾手可得的軍功誰人不想要。
牛輔親自帶兵,李傕、郭汜、張濟、徐琨等人也是積極請戰,結果這種大撈好處的前軍、中軍的位置,自然被牛輔本人占去了,徐琨、閻行等人之前已經奇襲白波谷,立下首功,牛輔也不希望這個年輕小将功勞太過顯赫,所以他就美其名,将既是護衛衆人後路的重任,又能将歇人馬的後軍位置留給了徐琨的一部人馬。
李傕三校尉因爲之前追擊過白波,立下大功,也被牛輔安排在中軍靠後的位置,而原本應該坐鎮中軍,協調各方的牛輔在擊潰白波軍之後,過于自大,反而帶着自己的親衛護衛一路追擊,跑到了前頭。
所以徐琨和閻行的人馬雖然因爲落在後面,沒有撈到多少好處,可也給了他們好整以暇的時間空當來整頓兵馬。
徐琨當即點齊人馬,就想要跟着大流先行撤退,避敵鋒芒,不過閻行卻冷靜地制止住了他。
“司馬,且慢,你看那谷中煙霧,多半也是有詐!”
“怎麽說?”
徐琨原本撥馬就要掉頭,當下聽到閻行的話,愣了一愣,察覺到了他話中的意思,停住了手中的動作,隻是手裏還是緊緊抓住缰繩,望着閻行問道。
閻行身在後軍,遠離谷中戰場,旁觀者清,再加上他比任何人都專注于戰局變化,這個時候反而是他将局勢看得最爲明白。
“孫子兵法有言‘塵高而銳者,車來也;卑而廣者,徒來也;散而條達者,樵采也;少而往來者,營軍也’這谷中的揚塵,司馬請看,可有一點塵高而銳的樣子?”
軍隊對峙交戰,兩軍之間互不知虛實,先敵一步,窺破戰場上的戰争迷霧,往往就能夠拔得先籌,一招制敵。而窺探敵軍虛實,除了利用斥候、暗探、間諜這些主觀因素外,敵軍行進時的揚塵煙霧、遺留的竈台營地、紮營的炊煙篝火,這些客觀因素同樣也是非常重要,可以觀測收集,用于爲将者對敵軍的情況進行一個大概的推測。
孫子在他的兵法中的《行軍篇》一章中,恰好就描述到了這一方面的推測知識和概念。
如果對面的車騎奔襲掩襲而至,快速奔擊之下,車輪、馬蹄碾壓、揚起的煙塵是高高揚起的,猶如煙柱一樣的。而步卒因爲速度的原因,行進揚起的煙塵顯然就要低于車騎的揚塵,而且步卒的陣型一般是沿這戰場展開的,所以相對應的大股煙塵也會顯得寬廣。
而眼前谷中的煙塵,徐琨定下心神,看了看,很快就确定并不是這兩種。
谷中雖然揚塵不斷,鼓聲大作,但是塵土疏散飛揚,很顯然,是敵人的騎兵正在縱馬拽柴而走,敵人還沒有利害到能算中牛輔的兵馬會在此處追上并擊潰他們,從而特意設置一支伏兵的地步。
就算有,這支伏兵人數也決計隻有一兩百人。
經閻行提醒,徐琨很快就明悟過來,他也看出了這所謂的谷中伏兵是虛張聲勢的,但他也并沒有想要力挽狂瀾的想法。
牛輔既然可以因爲争奪功勞,将自己排擠到了後軍的位置上,那自己就算是看破了敵人的兵馬詐術,又何必再幫他挽回一局呢。
所以,徐琨望着山谷牛輔狼奔豕突的兵馬,冷冷笑了笑,沒有開口,一勒缰繩,就要繼續調轉馬頭。
“子玉,且慢!”
閻行還是再次出聲勸阻。
“彥明,我知道你想救這谷中的兵馬,可是牛輔那斯此番搶功的嘴臉着實難看,眼下又是他輕敵冒進,将大好的局面給斷送了,這趟渾水我可不願意再踏進去了!”
徐琨少年心性,牛輔這等憑借自己的身份、權力搶奪功勞,打壓小輩又才能平庸的庸将正是他心中所厭惡的,當下雖然知道谷中的虛實,但卻并不想出手救下牛輔,在他看來,若是牛輔這等庸将死在這雀鼠谷中,那才是大好的事情,自家以後少受一些憋屈氣,而底下的士卒也能夠少些傷亡。
閻行知道徐琨想要趁機讓牛輔兵敗出醜的心思,他搖了搖頭,若是牛輔死在谷中,對壯大他自身的實力有益,那隻怕他是第一個盼着牛輔死的人。但是他們既然被安排在後軍之中,那麽守住谷口這一處大軍的退路,就是他們眼下最重要的職責。
一旦牛輔死了,那就算這一次損失的兵馬并不多,董軍失去了主将,也是一場大敗仗,衆多打了敗仗的軍吏隻怕都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這完全不利于閻行在董營之中的發展。
若是牛輔不死,面對這場因爲他的過失而釀就的敗仗,隻怕牛輔第一時間就是想要找人來做替罪羊,而李傕、郭汜等人都不好下手,反而是護衛大軍後路的徐琨一部人馬最容易誣陷。
如此一番考校之後,閻行是堅決反對徐琨放任牛輔戰敗的做法。
這個牛輔,雖然無能,但現下,着眼長遠,還是先要救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