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隻是勇武善戰的話,曹鸢或許會出言贊賞對方的武勇,但閻行除了勇武之外,爲人也頗爲健談,兩人還深淺談到了諸多治軍用兵之法,曹鸢雖然不是豪強之家出身,但也是良家子身份從軍,他年少好擊劍、喜言兵事,加上從軍之後居在北軍之中,和一些北軍的老卒也多有接觸,在兵事上的造詣自認爲還是進步不小,但和眼前這個來自董軍營中的閻行一經交談,很快就感覺對方也是一個胸藏甲兵,而且在一些治軍用兵的理論上言談雖然淺顯,但卻簡明易懂,而且往往能夠切中要害,同時對方身上的氣度,更像是一個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士,在兵事的造詣比起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曹鸢側耳傾聽,内心甚是佩服,一時之間倒也忘了出言客套,贊賞對方的武勇和用兵之能了。
随着交談的深入,曹鸢抽空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兩個軍中同袍兄弟,隻見他們也和甘陵、馬蔺等人相談甚歡,而對方一個文士打扮的周良也在那裏偶爾抽空插畫,談上一兩句,也不算太過尴尬。
所以再回頭之時,曹鸢看了看氣度不凡的閻行一眼,突然想起了家鄉河東那邊的戰事,于是試探着開頭問道:
“閻君,不知你在軍中,可有聽聞河東的戰事?”
聽到對方問起河東的戰事,閻行思索了一下,很快就點了點頭。他在徐榮軍中,和徐琨的交情不錯,從他那邊也能聽到不少有關時下的大勢。眼下河東的戰事确實是董卓執政之後的一大要務,南匈奴叛亂之後,朝廷對匈奴人是戰是撫猶豫不定,而原本就心不甘情不願抽調族人,爲漢帝國賣命的右賢王于夫羅在自家父親單于羌渠被殺、自家被叛亂的匈奴族人驅逐之後,遲遲得不到漢庭的撫順,也得不到漢朝廷的支援,幫他重奪單于之位。
心懷憤懑不滿之下,進入中原之地于夫羅,在痛恨漢人背信棄義、抛棄自家的同時,也發現了漢帝國内部已經是兵戈四起,根本無暇再來插手南匈奴内部的事情。于是他也開始帶領手下殘存的匈奴騎兵,開始舉旗反叛中央朝廷,四處擄掠州郡,近來更是和縱橫河東、河内、并冀等地的白波軍形成了聯合之勢,屢屢攻城略地,隐隐有盤踞河東坐大之勢。
白波軍是崛起于在河東白波谷的一支草莽賊寇,首領是一個名叫郭大的落草豪強,又名郭太,綽号郭大賢,和自号“将兵從事”的張牛角都差不多,假借了已經身死的張角的“大賢良師”的名号,身邊聚集了一大批遊民、草寇、和黃巾餘虐,他們借着朝廷内亂,無暇征讨的時機,依托自身熟識地理的優勢,流竄于并、冀、河東等地,各州郡自顧不暇,都無力剿滅,而他們或攻滅塢堡、或抄掠黔首,又收聚并、代駿馬,劫掠河東的鹽鐵,勢力越來越大,得到了一部分匈奴人騎兵的彙合之後,更是如虎添翼,氣勢洶洶,董卓帶兵駐紮在河東的時候還好,白波、匈奴都雖然肆虐,但也不敢過于放肆,但自從董卓帶兵離開之後,白波、匈奴心中沒有了忌憚,開始放手在河東一地攻城略地,讓一河之隔、處于河南地的雒陽京師也感受到了心腹之患的威脅。
閻行知道,董卓這個集團原本就是趁着雒陽各方勢力大打出手,兩敗俱傷的機會,才能夠憑借兵強馬壯的優勢占據朝堂中樞的,而這個集團最大的依仗就是來自邊陲、身經百戰的精兵強将,所以,這個集團想要擴大自己的政治優勢、董卓想要鞏固自己攫取得到的權勢,就必須動用自己的精兵,打幾場振奮人心的大勝仗,才能夠讓他們的地位、權勢得到鞏固,甚至是更進一步。
而樹立以董卓爲代表的新朝廷的威望,這一仗所挑選的對手就很重要,太弱了不成,像何苗剿滅的荥陽黃巾、鮑鴻擊平的汝南黃巾,都是微不足道的地方賊寇,朝廷大軍一到,立馬就化爲齑粉,也彰顯不出董卓執掌大權之後,朝廷煥然一新的強大實力。而太強了也不行,如幽州的烏桓、涼州的叛軍、頻頻犯邊的匈奴人,都是根深蒂固、死而不僵的頑強敵人,不說以董卓當下的實力能否打敗這些大敵,單單就戰事久拖不決的情況一旦出現,已經瀕臨崩潰的中樞朝廷立馬就要瓦解。
所以,這代表新朝廷的第一仗,極有可能就是選擇白波軍這支肆虐河東的賊兵和那部分流竄作惡的匈奴騎兵,一來河東和河南雒陽僅有一河之隔,不解決這等心腹之患,董卓就算睡到了皇宮中的龍床之上,也不會安穩,二來也正因爲河東鄰近雒陽,從京師發兵,以涼州兵馬的精銳,旬月之間就能夠蕩平賊寇,露布告捷,凱旋回朝,将執掌大權的董卓本人權威再往上承托,穩穩當當地坐穩朝中第一重臣的位置。
“河東白波肆虐,又有匈奴人作伥,實乃雒陽京都的心腹之患,軍中确實有傳聞太尉準備出兵讨伐,拱衛京都!”
從閻行口中得知當朝的諸公确實有意願想要進軍河東,蕩平賊寇,身爲河東人的曹鸢也按劍北顧,眼光仿佛越過了雒陽城和北邙山,穿過滔滔東流的大河,進入到了河東的桑梓之地,那裏有白波賊寇爲患,有匈奴敵酋正在燒殺擄掠,這正是好男兒、大丈夫護衛桑梓、拱衛京都、掃平賊寇、沙場建功的大好時機。
他投軍從戎、進入北軍也有數載,知道在本朝國力強盛的初期,北軍五校一直都是國之利劍、護國堅盾,每每地方、邊境有大規模戰事,北軍五校的精銳人馬都是被征調前往戰事最激烈的地方,而修我戈矛、與子同仇的北軍精銳往往都能克敵制勝、凱旋歸來。
可惜如今已經世事變遷,外來的涼州兵馬反客爲主,占據了朝堂中樞,他們這些原本是禁軍将士的北軍五校反而被董營的秦胡兵、并州的兵馬穩壓一頭,雖然也得到了當朝權臣董卓的安撫,但夾在昔日兩支邊軍的中間,這日子過得有多憋屈和無奈,實在是難以言表。
所以曹鸢才會按劍北顧,慨然長歎:
“身爲禁軍将士,若不能拱衛京都,就是辜負了天恩,廢置了這身衣甲,身爲河東之人,若不能護衛桑梓,鸢又有何顔面回鄉去見鄉人父老,正希望北軍将士能夠早日得诏出兵,也讓我這腰間的寶劍能夠好好痛飲一番匈奴人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