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桓帝之時,冀州刺史朱穆打擊宦官權貴,被宦官構陷,問罪下獄,時爲太學生領袖的劉陶就帶領着數千太學生、士人詣阙上書,大聲指責宦官集團的罪惡,贊揚朱穆出以憂國之心和志在肅清奸惡的立場,表示衆多太學生、士人願意代替朱穆服刑勞作,如此聲勢之下,桓帝雖然心中不滿,但礙于輿論壓力,不得不赦免了朱穆。再到周良所言的太學生張鳳等人詣阙上書,成功營救皇甫嵩一事,直到最後,黨锢之禍再起,年過八旬的陳蕃聞訊,率太尉府僚及太學生數十人拔刀劍沖入承明門,聲稱要清君側,盡數被捕而終。
這些太學生确實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影響動搖了多次朝廷之上的君臣決議,幹出了一番代價慘重的轟轟烈烈的大事情。而太學生的領袖如郭林宗等人,就更是名動天下,褒貶人物,在士林的輿論之中掀起了一場場的風暴。
可惜太學生清議朝政,針砭時弊的盛況已經随着黨锢之禍煙消雲散,鴻都門學後來居上,作爲宦官與黨人的太學相抗衡的産物華麗登場,諸多鴻都門學中依附宦官的士子學成辭賦字畫之後,就被外放到了地方出任刺史、郡守之職,權勢熾熱一時,但如今也随着宦官一派的盡數被滅而走向衰敗。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閻行時下能想到的,就是既不能輕視、排斥甚至打壓這種清議,但一定程度又得去引導這種清議的話題走向,防止朝廷完全陷入到了被動之中。畢竟,這種“一字之褒,寵愈華衮之贈;一言之貶,辱過市井之撻”的褒貶人物優劣的做法,失去了節制和約束,就會演變成坐堂客的誇誇其談,嚴重的話更是演變成一種空談誤國之論的社會風氣。
想到這裏,閻行也放下箸匕,開始低聲說道:
“黨人清議,雖雲以德相交,所行皆有大義爲導向。但其中亦不乏士子儒生以利厚而比,或以名高相求。同則譽廣,異則毀深,朝有兩端之議,家有不協之論。本朝之初,馬伏波告誡子侄時曾言‘龍伯高敦厚周慎,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緻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願汝曹效也。’元善可知此言何哉?”
龍述龍伯高、杜保杜季良,一個清白自愛、廉潔奉公,一個豪名遠揚、交友廣泛,都是本朝開國之初的官員,也和周良一樣是三輔人士。馬援身居高位,不願意自己的子侄效仿杜保,而要他們效仿龍述,這是爲什麽呢?閻行沒有故意賣關子,他很快就接着說道:
“馬伏波曾言‘效伯高不得,猶爲謹救之士,所謂刻鵲不成尚類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爲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迄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車辄切齒,州郡以爲言,吾常爲寒心,是以不願子孫效也。’故以我觀之,博取聲望、嘩衆取寵者多,清高自守、不受請托之士少,黨锢之禍,牽連甚衆,慘酷愈烈,又豈能無一二緣由乎?”
對于周良口中的太學生用清議壓服了當權宦官,閻行是持保留态度的,很多太學生或是熱血爲國、或是爲了博取虛名,都聚集在一起抨擊朝官,這種結果就是宦官一時之間會被這種群情洶湧的輿論逼迫退步,但最後就是這些學子文士被宦官借着“結黨營私”的罪名一網打盡,黨锢之禍牽連那麽多人,州郡士人之家爲之殘破,和這種士人之家的清議也是有很大關系的。
周良自然很快也就聽出了閻行的弦外之音,他對閻行指出他邏輯上太學生的清議壓服當權宦官的漏洞也是談笑間掩飾過去,頻頻舉杯向諸人上壽,而馬蔺粗人一個,也沒有聽明白閻行爲他扳回了一局。閻行也不深究這些,衆人又飲了幾卮酒後,席間的氣氛也漸漸融洽起來,開始有說有笑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在肆中酒客的吆喝聲中,一個身披寬擺長裙,頭戴明豔飾品的西域胡姬姗姗來遲,輕移蓮步,慢慢踱到肆中的正中央,爲衆多酒客表演起旋舞來。
這西域胡姬有着一頭如同金線般燦爛的秀發,一雙明眸有如海水一般幽藍,再加上西域胡人白皙的肌膚和獨具西域特色的絕美容顔,雖然還未起舞,但肆中的衆多酒客一看到她那中原女子遠遠不及的高挑豐腴身段,就喝彩之聲四起,酒酣耳熱之下,看向這名胡姬的眼光也就更加炙熱起來。
馬蔺吸了一下差點就要流下來的哈喇子,不可置信地回顧衆人說道:
“想不到在這中原腹地,也能見到如此絕色的胡姬!”
其實甘陵、周良等人的神色也是一臉驚豔,比馬蔺也好不到哪裏去。自從建甯三年,善于在官場鑽營、“鬥酒博涼州”獲得涼州刺史之位的孟佗派遣州從事任涉率敦煌兵五百人,與戊巳校尉曹寬、西域長史張晏等合西域焉耆、龜茲、車師前、後部兵共三萬餘人,進讨疏勒。疏勒王和得率軍堅守桢中,漢軍連攻四十餘日,城不能下,撤軍還之後,戰事不利又無力讨伐西域叛軍的漢帝國就失去了“三通三絕”的西域之地,前漢張骞鑿穿西域開通的絲綢之路也就沉寂下去,西域與漢帝國官府的往來幾近爲零。
在這種道路斷絕、信息兩無的情況下,加上涼州戰亂不斷,哪怕是馬蔺、甘陵等人,也少再見到西域胡商的身影,隻有在一些涼州豪強大姓的家中才能見到一兩個西域胡人奴仆的身影,就跟别提是這樣的絕色胡姬了。
看到如此美色,諸位異鄉之人似乎也感覺自己離家鄉近了一些,對雒陽這座帝都的親近感也更加明顯,些許思鄉的愁緒也煙消雲散,連連舉杯相邀,頻頻矚目開始起舞的西域胡姬。
那絕色胡姬料想也是見慣了歡場常客之人,她在衆多酒客熾熱的眼光之中,也不揶揄,雙眸剪水,頻頻向席間高冠長袍的士人、錦衣玉帶的權貴、富商暗送秋波。她盈盈一笑,先是兩腳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作出舉火燎天之狀的起舞式,緊接着在衆多酒客的喝彩、驚豔聲中,輕輕一聲長歎,好像一股無形的力量敲動了座中看客的心靈,撩撥士子富商的心弦,待到長歎盡頭,她一擺腰肢,長袖飛揚,開始起舞。
酒肆之中的樂伎手中的樂器也跟着響動起來,絲竹弦樂之聲袅袅興起,不絕于耳,那胡姬腳帶鈴铛腳環,赤着雙腳開始應着節拍擺動身姿、揮舞長袖,在衆多樂聲之中,鈴铛的清脆響聲不斷随着身子搖晃而響動,那胡姬舞到每一處的坐榻之上,都頻頻向席間的酒客敬酒,秋波流轉,示意酒客舉杯飲盡,如此西域絕色近在眼前,她身上的暗香還隐隐飄入近處酒客的鼻中,被敬酒的酒客無不酒興大發,舉杯相繼飲盡。
當絕色胡姬跳動着步伐,舞到閻行這一處時,早就等候已久的馬蔺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拉一拉那絕色胡姬的長袖,沒想到那胡姬的身形也頗爲靈活,她腰肢輕輕一扭,長袖揮動,很輕易就避開了馬蔺的大手。她吃笑着向馬蔺抛了一個媚眼,向後跳動幾步,又再次舞了上來,這一次馬蔺學乖了,他知道要想要這胡姬不走,就要接連不斷地飲酒,于是他頻頻舉杯,就連喝了好幾卮酒。
那胡姬看到座中的閻行飲酒不多,她揮舞着長袖從馬蔺的身邊略過,留下了一股悠悠的體香,就搖曳着身姿,向閻行靠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