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生數歲,從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努力去适應這個時代,從鮮衣怒馬到折節下士,去結交籠絡允吾城中的輕俠少年,從隐忍行迹到廣結人心,去排擠、清除族中的不安分分子,從觀望天下大勢,暗中與自家的記憶對比,到推斷大勢走勢,積極投身亂世,搏命厮殺······
他原本想要借着從軍東征立下功業,來幫助閻父鞏固族中地位,壯大閻家實力,擴大自家在涼州之地、各家之中的名氣,然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後卻在關鍵時刻功敗垂成,自己幾番輾轉之後不得不潛伏在董營之中,斂羽翼,候風時,企圖借助董卓的勢力,謀取亂世之中的立業之基。
接下來,亂世之中的勝負得失尤未可知,至于歸期,就更是遙遙無期了,“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卻不知道自己重回到允吾家中的時候,是哪一個冬天了。
隻是這一些都不能夠跟閻父或者自己的小妹闡明,閻行心中塊壘難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中的心潮激蕩之後,才緩緩轉身,快步走回房中的案幾之後,看着墨迹即将就要幹了的書信,再次提筆在最後補上幾行。
“男兒立志出鄉關,名不成兮誓不還,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閻行來自後世,所以他的字體沿襲了後世常用的楷體,快速揮毫将字體方正、規矩嚴整的一首七言詩寫完,吹幹墨迹,裝入信匣之中,開口封上蠟印,挪動步伐,鄭重其事地交給了前面的閻興。
歸期無言,千言萬語就在這首詩中了。
···
翌日送走了閻興等人之後,閻行繼續帶領着人馬操練馬術射技,閑暇之時還帶着這些董軍士卒外出行獵,董黛經過那一夜之後也沒有再無端來找自己等人的麻煩,反而是在飲食起居等方面,董家的下人變得更加細心和周全。
時間轉眼進入中平六年的五月份,會晤涼州各家、遲遲未歸的李儒終于再次露面回到了臨洮董家的莊園之中,因爲從河東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當今天子駕崩了!
這已經是四月中旬發生的事情了,雖然身在雒陽之中的董旻一得到消息,就第一時間派人前往河東向已經移師河東,準備觀望朝中局勢再決定是否入并的董卓通報,而董卓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再派人用快馬從河東将這一消息傳到臨洮,雖然其間快馬加鞭,沒有絲毫耽擱,但是身在臨洮中的李儒等人得到消息,也已經是進入五月份了。
消息雖然很簡單,隻有寥寥幾字“天子崩,皇子辨即位,事諧速返!”但是李儒親眼看到之後,就知道漢家的大事就要來了,雖然當今天子在位期間做的荒唐事情比起前面好幾任皇帝做過的都要多得的,但是畢竟他已經即位日久,擁有了身爲漢室十幾代帝王積累下來的威勢,還能夠在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内部,勉強利用中樞位置上的權勢維持着這個帝國内部各方勢力的平衡。
但是現在,這最後一根穩定朝堂的庭柱已經倒地,漢室這座表面上冠冕堂皇、實際上搖搖欲墜的廟堂也就要坍塌了,李儒遠隔千裏都能感覺得到雒陽朝廷之上的刀光劍影,這其中的危險比起戰陣上的沖鋒陷陣,不知道要兇險多少,廟堂之争,一言不慎就是全族覆滅的下場。
李儒知道,董卓現在的心情定然是即興奮又緊張,他興奮自己押對了棋子,又緊張後續事态的變化,所以速召自己回去,商議接下來的大事。
當下正值國家多事之秋,涼州的事宜已經大部分辦妥,不管各家的反應如何,李儒知道,自己一方絕不等坐等自己對方上鈎,而是要主動出手,先發制人,隻有自己足夠強大,唯強是依的涼州各家才會願意乖乖地俯首聽令,順從自己的差遣。
所以,從接到消息的當天,李儒就整頓人馬,調備馬匹、幹糧等物,準備隔天一早就即刻出發。
···
遠在千裏之外的雒陽,事情發展的态勢證明李儒的想法還是太過于保守,積弊日久的漢帝國因爲天子駕崩一事,就像一名苟延殘喘的老人結束了回光返照的症狀,各種錯綜複雜的勢力鬥争瞬間爆發,漢朝廷進入了走向滅亡的倒計時中。
天子駕崩,首先得到這一消息的,自然是侍候在皇帝身邊的小黃門蹇碩,他當時還想要封鎖消息,誘使何進入宮,斬殺皇子劉辯的母舅,朝堂中最大的依仗,名義上統領天下兵馬的大将軍,然後再趁勢擁立劉協爲帝。
可惜何進在蹇碩的身邊已經埋下了暗子,蹇碩的司馬潘隐及時向何進彙報了蹇碩的陰謀,這讓何進躲過了一劫,開始躲入軍營之中,統領自己的兵馬,聯合朝廷内外,共同施壓,擁立皇子辨即位天子。
先前大将軍府已經爲皇子辨上位營造了法理上的聲勢,如今正值其時,皇子辨衆望所歸,以不容質疑的姿态登上了漢天子的皇位。按照漢家故事,幼主臨朝,朝中四世三公、名動海内的袁隗進位爲太傅,與外戚的大将軍何進共同主持尚書事務,成爲外臣中最有權勢的兩個人。
何進之前已經和這些世家、黨人達成了政治的同盟,這些朝廷之上的士大夫擁護自己外甥登上了皇位,投桃報李,掌握大權的何進也廣泛征辟有智謀。高名的士人入朝爲官,接連任命何颙爲北軍中侯,荀攸爲黃門侍郎,鄭泰爲尚書等二十幾個士人。
一時之間,士大夫濟濟一堂,與天子坐而論道,仿佛回到了黨锢之前士大夫在朝時的盛況。一朝天子一朝臣,代表新即位天子母族外戚何進一方的得勢,就是蹇碩、董重這些已故天子的舊人的末日的到來。
朝廷之中的明争暗鬥正如火如荼,一夥清晨就從涼州啓程的人馬也正快馬加鞭趕往下一個目的地。其中一個騎馬奔馳的青年就在隊伍前方,他包含深意地朝東方漸漸升起的豔陽望去,心潮激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來的雒陽朝中的事态絕不可能因爲新君即位而草草收場,這就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甯靜,席卷整個漢帝國的腥風血雨即将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