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周良咧了咧嘴,臉上浮現出一絲譏諷之色。他雖是刀筆小吏,但年少之時也曾拜師求學、頓首受經,涉略過儒家經書,對這個“孔子嫁女”的典故還是知道一二的。
據說,這個孔子之徒公冶長能讀懂鳥語,因爲用鳥語幫一個老妪找到她兒子的屍體,而被誣陷爲兇手,身陷囹圄。但孔子知道他的品性爲人,又憐惜他含冤受屈,于是将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公冶長。
關于公冶長解鳥語一事,先儒多以不經,往往避而不言。儒家經典也因爲堅持孔子的“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個原則,對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不講。
但時下經書注解繁瑣,義理闡發也各成一家之言,尋常人往往是總角聞教,皓首難成一經。就像在“孔子嫁女”一事之上,有人就專門把它和“孔子嫁兄女”一事聯系起來,高堂闊論,認爲公冶長曾受過刑,而南容卻是治世有爲,亂世能自保。比較公冶長和南容,南容顯然比公冶長優秀,孔子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公冶長,而把哥哥的女兒嫁給南容,就是爲了避嫌。
對這種牽強附會、繁瑣無味的義理闡發,周良可以說是嗤之以鼻。在他看來,孔子将自己的女兒嫁給公冶長,将哥哥的女兒嫁給南容,在常人眼裏,這本就是一件尋常之事。孔子或許就是從才貌相配或年齡大小來考慮,可到了這些大儒博士口中,這件尋常之事卻就成了聖人克己謙讓、故意避嫌的典故。
這些人口中的孔子學問,就猶如他們本人一樣虛僞,嘩衆取寵,博取虛名,不學也罷!
就在周良沉思過後,準備将這卷竹冊随手扔到一邊時,“哇!”一聲輕微的嬰兒啼哭聲突然響起。
“何人在此?”
周良矮胖的身軀瞬間變得靈活起來,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一下子就跳到守在外面的兩個手下身後去。
他警惕地掃視着這間金銀遍地、墨水染榻的内室,他側着耳朵細聽,但剛剛吓了他一跳的嬰兒聲卻戛然而止,他疑神疑鬼走完室外,朝兩個手下問道:
“方才你等可曾聽聞有小兒啼哭之聲?”
“······”
面對周良有些詭異的詢問,周良的兩個手下對視一眼,有些困惑地搖搖頭。他們看着周良詭異的神情,頭皮也随即陣陣發麻,想起剛剛橫屍大堂的那些老幼婦孺,他們頓時隻覺冷風陣陣,遍體生涼,自己剛剛似乎也沒有聽到什麽,可看到周良這麽大的反應,莫非當真是那些慘死的婦孺化身爲厲鬼來報複自己了?
鬼神崇拜古來有之,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秦皇漢武,求仙問道,樂此不疲。到了時下,更是巫風大暢,而鬼道愈熾。雖然還沒有閻羅王、十八層地獄、輪回報應一說,但是泰山府君、魂歸蒿裏卻是時下大衆所崇信的。
周良的這兩個手下雖然是李儒派過來的董營士卒,手中也見過鮮血,不是無膽之人。但涼州之人,崇巫蔔,事鬼神,當下正值深夜,人多倦意,心神不穩,一驚一乍之下也變得六神無主,嗫嚅不敢言了。
看到這兩個已然露怯的手下,周良暗罵了一聲廢物。他隻好抖了抖袖子,心裏默念着“子不語:怪、力、亂、神”,腳脖子不斷發抖,卻強自鎮定,重新走入内室之中。
重新站在内室之中的周良深深吐了一口濁氣,他在手裏緊了緊那卷竹冊,雖然他半生坎坷,又熱衷财色,憤世忌俗之下,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大儒厭惡不已。但不得不說,對于總角聞道的他,有些儒家的經典還是深深刻入了骨髓之中。
儒家敬事鬼神而遠之,提倡以人爲本,“未知生,焉知死,未知人事,焉知鬼事。”周良對此也是深信不疑的,因此雖然他内心有些發虛,但比起崇信鬼神的手下來說,卻是好上不少,驚乍之後還是穩住了心神,重新打量這間有些詭異的内室。
周良陰沉着臉,邊打量邊回想,心裏愈發笃定自己剛剛沒有聽錯,這内室之中響起的就是嬰兒的哭聲,他四下搜索,突然眼中精光一閃,就将目光投向了内室的一面牆壁之上。
内室原先的那一面描金木刻屏風斷成兩截之後,被人爲搬離,一截倒在牆壁前的地闆上,一截擋在這面牆壁前,有意無意地掩護着這一面的牆壁。
周良目光閃爍,他拔劍在手,揮手示意門外的兩個手下進來,輕聲指揮他們擺開這兩截斷裂的屏風,然後近前細細這面牆壁,他越看越覺得不同尋常,右手倒握劍柄,沖着牆壁試探着敲了幾下。
“咚咚咚”牆壁中空的聲音響起,周良瞬間退後幾步,将劍鋒又對準牆壁,一張枯黃臉此刻布滿陰戾之色,他大叫着說道:
“這面是複壁,壁中藏有餘虐,你等去取鐵杵來,将牆壁破開!”
說完,周良就故意又踏響腳步,做出大呼小叫、搬動物件的聲音,他惡狠狠地喊道:
“壁中所藏何人,再不出來,我可就要令人破壁了!”
喊完之後,牆壁還是沒有動靜。周良冷哼一聲,緊繃着臉,揮手就讓手下破壁抓人,一時之間那兩個手下也找不到鐵杵之類的工具,隻能夠舉起斷裂的屏風一角,齊齊出聲發力,朝着那面牆壁撞了上去。
“莫要破壁,我等願降!”
撞了幾下之後,雖然隻是弄出聲響,沒能破開牆壁,但那面牆壁之中終于響起女人的哀求聲,聲音雖小,但是側着耳朵細聽的周良還是能夠聽出對方語氣之中的顫音,他冷笑一聲,揮手讓手下退了下來,自己提劍在手,大聲喊道:
“既然願降,就速速出壁,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