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行看了一下,發現還留在現場指揮打掃戰場的竟是那個周向導,而本應該在的馬蔺卻不知道跑去哪裏了。
“周向導,怎麽你還在這裏,馬蔺呢?”
面對閻行泛着笑意地走了過來,輕聲地詢問,周良不由尴尬地也笑了笑。
“馬壯士可能有别的事情吧,這,我哪裏知道他的行蹤呢?”
閻行看到周良那副苦笑尴尬的模樣,心中明了,定然是馬蔺這個粗漢又給這個看起來極不順眼的向導臉色看了。
閻行嘴角抹過一絲笑意,他轉頭對虎頭說道:
“虎頭,你去把大老黑給我叫過來,周向導是個文士,怎麽能跟我等武夫一樣幹這些粗活呢!”
說完,閻行又重新回頭說道:
“周向導,今夜能這麽快就肅清殘敵,你的計謀功不可沒,外面的事情交給其他人做就可以了,來,我等一起進去主宅裏看看,哈哈,這裏面保留下來的财貨也有你的一部分啊!”
周良看到閻行對待自己的熱情舉止,雖然内心暗暗警惕,但表面上還是表現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他連忙拱了拱手說道:
“閻首領,太客氣了,在下姓周名良,字元善。首領可稱我爲元善就好!”
“好,元善,請!”
閻行看着這位中年文士一臉巴結要與自己平輩論交,他笑了笑,大手一揮,直接就邀請周良和自己一同入内。
“閻首領,你請!”
周良刻意壓低了一下身子,落後閻行半步,帶着兩個手下,一臉恭敬地跟随閻行進入到塢堡的主宅。
塢堡主宅的大堂門口的屍體已經被清走了,但是走入大堂内之後,閻行還是鼻子一皺,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他已經看到了堂内橫七豎八還躺了不少屍體,其中老幼婦孺占了七八成。
想起之前敵人突圍時堂内響起的婦孺慘叫聲,閻行心中一動,他停住腳步,轉頭看着身後的周良問道:
“元善,這是?”
面對閻行的詢問,周良連忙上前,鄭重地說道:
“閻首領,良拷問俘虜得知,這塢堡主人倒是一個仗義疏财,好養賓客的豪傑之士,頗能得衆人死力,之前爲濃煙所迫,不得不突圍時,其爲了不讓親眷婦孺辱于我等之手,竟下令将他們盡數殺死。若非其中箭身亡,隻怕剩下的那些人還不願投降呢!”
說道這裏,周良頓了一頓,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閻行的面色後,才繼續說道:
“馬壯士臨走前帶走了大部分人手,良又指揮不動其他人,因而這些屍體一時還未搬走——”
周良還沒說完,閻行就伸手示意他莫要再說。他想起之前空了一半的糧倉和那些分配下去的兵甲,心中已經大緻勾勒出一個據險保衆、好武慷慨的三輔豪強模樣。
閻行此生生于豪強之家,倒是沒有像重生之前那樣憤青,對這些豪強大姓各種行爲咬牙切齒。
一方面,這些豪強雖然稱雄鄉闾,橫行不法,通過強取豪奪、囤積居奇等手段進行斂财,和官府争奪對黔首黎庶的控制,藏匿人口、收留亡命,不斷在挖帝國的根基。但另一方面,他們與他們佃客之間既有主仆關系,又有宗族關系。每年春耕前後,正是青黃不接之時,豪強之家就要開倉赈濟塢堡之中的孤寡老病、窮乏困頓之人。到了冬月臘日,豪強之家還會大擺筵席,邀請塢堡内的宗族、姻親、賓客、佃戶等講和好禮,飲酒賞樂。
太平盛世,豪強之家會不斷擠壓帝國編戶齊民的生存空間,但到了戰亂末世,這些豪強之家又給了這些依附自己的黎庶一個可以活命的地方。在對待這些豪強大家的态度上,往往是關系到了整個帝國的興衰更替。
想到這些,閻行仰頭悠悠歎了一口氣,緩緩開聲說道:
“沒想到今夜又有一條好漢子的性命,折在我等手中,雖說兵戈無情,但念他生前亦爲豪傑之士,元善,待會還要勞你再走一趟,帶幾個俘虜将這塢堡主人的屍體認出來,以禮厚葬之!”
“敬諾!”
周良連忙出聲應諾。閻行點點頭,對這個向導笑了一笑。他繞過大堂上的屍體,帶人轉入後室之中。隻見後室之中,隻見各式箱箧奁架被掀開、推倒,金銀器物、竹簡帛書、珊瑚玉石等珍寶書籍也亂糟糟灑在各處,描金木刻屏風斷成兩半,床榻、被褥也被墨水染黑了一大片······
内室之中幾乎沒有下腳之地,閻行皺了皺眉,揮手讓甘陵、大牛等人先清出一小塊地方來。他又回頭看向周良,口中發問疑惑的詢問。
“元善,這些又是?”
“閻首領,這些絕非我等所爲,諸人除了進入大堂之中,還從未踏入這内室過,定是這困守之敵爲了不讓這些财貨落于我等之手,才如此這般洩恨毀壞!”
“原來如此!”
閻行點點頭,心中雖有些疑惑,但一時間又說不明白。正等他沉吟之際,大堂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虎頭趕回來了,他臉色有點尴尬,小跑着湊到閻行耳根前說道:
“首領,俘虜那邊出事了,馬君都帶人動刀子了!”
閻行聞言眉頭又是一蹙,他抿了抿有些幹裂的嘴唇,朝周良看了一眼,窺視的周良連忙低下頭,閻行也沒打算藏着捏着,他快速說道:
“元善,俘虜那邊出了些事情,我當下要趕過去,其他人手就留給你,将這内室的财貨收集登冊,嗯,大堂的屍體也要一齊清了!”
“諾!”
周良低着的頭又低了兩分,長揖作恭送狀,閻行看了他一眼,回頭跟甘陵使了一個眼色,就大步轉身,帶人朝着堂外走去。
随着閻行等人的腳步聲走遠,周良才重新擡頭,他神情複雜地看了閻行遠去的身影,然後才将注意力重新轉移到這内室之中。
看到散落在地的竹簡帛書,他心中動了動,擡腿就朝一卷散開的竹冊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