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行回憶完自家的遭遇之後,很快就整理思緒,将他突破重圍、流落野聚、擊退亂兵、陷落被俘的事情一樁一樁快速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講完,當然期間他略去了少女、嚴師等人。
在閻行講完那個年輕的小将同樣沒有趕盡殺絕,而是将自己和山民帶到這裏的俘虜營之後,衆人一時間噓唏不已,也對甘陵所說的漢軍想要降服他們、收爲己用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隻是接下來要如何做,還得看閻行的打算。
《論語》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子貢問孔子:“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這就是“待價而沽”的由來,戰敗投降并不可恥,曆史上能忍受屈辱、東山再起的大有人在,閻行其實也是這個打算,從他放下兵器那一刻起就決定了他不可能将美玉藏匿在木椟,而是要拿出來在人前販賣。現在自己在俘虜營中因緣際會之下重新聚集了自己殘存的老部下,就像一塊玉石實現了升值一樣,不管自己的初衷是什麽,爲了自己和部下的性命,都必須等待時機找到一個适合出手的買主了。
那麽,現在誰又是自己的第一個買主呢?
···
董軍中軍大帳
大帳之中被燭火照得通明,身材魁偉,滿臉虬髯的董卓斜靠在榻上,身上蓋着熊皮大氅,他微微眯着雙眼,身上懾人的氣勢也收斂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假寐的熊罴一樣,隻是手指還在不停地敲打着榻沿,顯示他在聽站在身邊的李儒的講話。
李儒對董卓這種做法見慣不慣,他眼前這個主公爲人灑脫,不拘小節,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對待他親近的人可以很豁達大方,但是對待他看不起或者厭惡的人則必然要譏諷甚至報複打擊,他側躺在榻上這種無禮的表現恰恰顯示了他對自己是信賴有加的,李儒很自然地說道:
“這一份軍報是講韓遂和王國在涼州漢陽大戰,王國自戰敗後元氣大傷,早就不是韓文約之敵,已被韓遂斬殺枭首,涼州叛軍改立漢陽閻忠爲主······”
“韓文約自以爲他擁立一個傀儡就能夠統合涼州各部人馬,真以爲涼州無人麽,可笑!”
董卓冷笑出聲,對涼州叛軍内部的明争暗鬥嗤之以鼻。
李儒也笑了笑,沒有發表意見,于是換了手頭又一份軍報繼續說道:
“後面幾份邸報是從東都傳來的,有些是講去年末的舊事,有些講的是時下的事,不知道主公想聽哪些?”
“文優,你什麽時候也學了那些腐儒的迂腐,當下這個時候哪裏還要分什麽舊事新事,你一條不漏都給我講清楚了!”
董卓略帶不滿地說了一句,就揮揮手示意李儒繼續說道,李儒知道自家主公在煩心些什麽,也不立即點破,就順着董卓的意思,将手頭的幾份邸報細細說來。
“去歲,益州刺史郤儉被黃巾賊馬相等殺死,馬相等又在益州稱帝,豈料旬日之間就被益州從事賈龍組織軍隊擊敗。目前賈龍等州吏已經迎接劉焉入益州,劉君郎皇室宗親,又首倡恢複州牧舊制,如今入據益州之地,可謂已成一方之勢矣!”
“哼,劉君郎不過因人成事,故易爲功業,蜀地道路艱險,民風剽悍,世家大族各懷異心,豈是他能夠安踞得了的,坐守無功或可稱任,一有事起,必生禍端!且看到時,朝中諸公又如何應對!”
董卓曾任蜀郡北部都尉,對蜀地人土風情頗有幾分了解,當下聽說劉焉憑借宗室的身份平白得了一個大州,想起自家半生戎馬、屢立戰功,卻任然飽受那些權貴和士大夫的掣肘和诟責,仕途浮浮沉沉,頓時就牢騷滿腹,出言抱怨,打斷了李儒的話頭。
李儒微笑并不接話,任由自家的主公抱怨完後,才接回原先的話頭,繼續說道:
“去歲十月,長沙有賊寇區星自稱将軍,聚衆萬餘人,官府不能制,朝廷以議郎孫堅爲長沙太守,旬月讨擊平之。又因爲周朝、郭石等人在零陵、桂陽二郡聚衆響應區星。孫文台于是不等诏令,越境尋讨,三郡肅然,朝廷——”
說道這裏,李儒故意停了一下,笑着對董卓說道:
“依漢家律令,二千石無诏令不得私自出境,孫文台私自帶兵越境讨賊,确實是果決之人呐,朝廷不拘于律令,錄其前後功,封堅爲烏程侯!”
中平二年征讨涼州叛軍的時候,孫堅也随從在朝廷的大軍中,參贊軍事,與董卓倒是舊識,董卓對孫堅的果決猛鸷有着很深印象。當下聽說昔日軍中的同僚違令出兵讨賊,反被封侯,董卓這一次破天荒地沒有表現出不屑,他沉吟了一下說道:
“孫堅小戆,其乃吳郡人,此次得封烏程侯,倒也算是衣錦還鄉了!”
李儒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去歲青徐黃巾餘黨複起,兵災波及東面數州之地,朝廷尋拜陶謙爲徐州刺史,據說其用兵頗合兵法,以少敵多依然大破黃巾,接連向朝廷上奏報捷!主公,這個陶恭祖也是昔日舊人啊!”
“哼哼,陶謙此人我有數面之緣,說起來也是一個自矜才能之輩,隻是他受張溫征辟爲參軍,卻又構怨舉主,以博高名,若非貪圖榮華虛名之徒,又豈會如此作勢!”
陶謙和孫堅一樣,中平二年的時候也是接受過張溫的征辟,忝爲參軍,隻是與一心報國、踔厲奮發的孫堅不同,陶謙卻是自負才華之人,張溫高門名士,又是朝廷三公和三軍主帥,但落在陶謙眼裏,輕其行事,心懷不服。甚至在大軍回師、百寮高會的時候輕辱張溫,做出比跋扈軍中的董卓更加出格的事情。
若不是有人爲陶謙說情,而張溫又剛剛升遷太尉,要顧及自家的清名,表現出禮賢下士、豁達大度的胸懷,隻怕得罪了朝廷三公、名門大族的陶謙立馬就要被論罪流放。可惜陶謙還是不改性情,依然輕視張溫。也因此董卓雖然和陶謙一樣輕視張溫,但對陶謙的做法卻不太認同,認爲他是了博取清名,才故意做出如此嘩衆取寵之事。
李儒對陶謙折辱張溫一事的内情不甚了解,所以也不好接話妄加評判,他看了看下一份邸報,又接着說道:
“去歲十一月,下軍校尉鮑鴻奉诏令進讨豫州汝南郡葛陂縣的黃巾,并帶西園軍擊破了黃巾賊。隻是到了今年三月,鮑鴻因貪污軍饷過千萬,被豫州牧黃琬上奏彈劾,現已下獄論罪。”
“啪“董卓的大手不自覺地拍擊榻側,發出一聲響動,但董卓猶自未覺,重複一聲。
“鮑鴻入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