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後一縷餘晖終于消失殆盡,沉寂的夜幕完全籠罩着軍營上空。火把點燃後的朵朵火花點綴着軍營四面的哨樓。
各處營帳前溫暖的篝火邊上,以什伍爲單位圍坐着一群群衣甲未解的士兵。他們或津津有味地講着葷段子,或橫卧在草坪上假寐,或把手伸到衣甲裏面捉虱子,更有的在大肆吹噓自己在戰場上如何英勇殺敵······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打着“董”字旗号的兵馬開進了軍營,在随軍隊開進軍營的晚風吹拂下,營中迎風的火把忽明忽暗,豎立的軍旗翻卷飛揚,拍散了軍營裏袅袅升起的炊煙。
而在董軍大營之外,還矗立着一個獨特的營盤,與四周其他營盤相比,這個營盤既沒有錯落分明的篝火,也沒有井然搭建的帳篷,隻有幾處微小的火堆勉強維持着夜間的照明,随處可見臨時搭建、雜亂散布的棚子、帳篷,營中偶爾還随風飄出一陣着血腥和惡臭的味道。
營盤外沿各面都修有望樓,樓上樓下都是戒備森嚴、持弓帶刀的董軍士卒,營外不時還有明火執仗的歩騎巡邏走過,向這一處與衆不同的營盤投來警戒的目光。
這是董軍在雍縣修建的俘虜營。自從涼州叛軍在撤退途中被皇甫嵩帶兵銜尾追擊、一舉擊敗後,董軍士卒借着大勝的聲威,一路追亡逐北、高歌猛進,接連拿下了渝麋、汧縣等地。不僅重新收複了三輔的失地,還俘虜了一大批叛軍中的人馬。
對待這些俘虜的人馬,董軍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砍下腦袋了事,而是借機将他們押回了前線的雍縣大營。因此這一處臨時修築的俘虜營自打一開始,就常常出現了人滿爲患的情況。
此時,俘虜營的一處棚地中。
馬蔺和甘陵、閻興三個人正圍坐在一個四面漏風的棚子底下,有氣無力地閑侃着。
“小興,你腿上的傷比較重,這好不容易搶來的半塊麥餅你還是先吃了吧!”
甘陵雖然也被餓得面黃肌瘦,但是還是堅持将搶來的半塊麥餅讓給大腿受傷的閻興。閻興年紀稍小,再加上身上帶傷,推遲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隻是看到身邊幾個人的吃的都是清的見底的粥水,有些過意不去,咬了一口麥餅後在發澀的口中來回咀嚼幾遍,才艱難地咽了下去。
“這些該死的東西,整天拿這些馊水來應付乃公,莫非還真想把咱這幾條活生生的漢子給餓死在這裏!”
馬蔺被餓得兩眼發黑,口中發苦地發着牢騷,他很想像前幾次一樣對着外面的董軍士卒大罵,但是肚子空空的他實在是喊不起來,發發牢騷已經耗費了他僅剩的一點精力。
自從被抓到這個俘虜營之後他就沒吃過一天的好飯,每天董軍士卒都拿些清粥水來應付這些曾經的叛軍士卒,把好好的一個身材粗壯的黑大個,硬是餓成一個有氣無力的病夫。
甘陵癟癟嘴,他現在也沒有心思和馬蔺打趣鬥嘴了。他們那日在汧水邊上被那夥漢軍騎兵堵截住,雖然大夥拼命想殺出一條血路來,但是寡不敵衆,沒有能夠擊退敵軍。
再加上大敗過後人心惶惶,雖然他相助閻行逃脫出去,但是自己卻陷入重圍之中,被重重漢軍圍剿的他們很快就支撐不住,崩潰四散,所幸那一夥漢軍的将領也沒有趕盡殺絕,而是在擊潰他們之後逼迫他們棄械投降,随後将他們抓到了這裏的俘虜營。
然而雖然僥幸沒有被殺,但是被俘之人的境遇又能好到哪裏呢。原先的一曲人馬,無數來自涼州的熱血漢子,一場血戰過後僅剩下他們這不足五十個人的俘虜。而被迫解除武裝的他們來到這個污漬遍地、混亂不堪的俘虜營,就如同虎落平陽一樣,前途暗無天日,每一天都要被饑寒、傷痛折磨得死去活來。
以往同屬涼州聯軍的同袍,在危難之下也瞬間變成了相互反噬的仇人,每日爲了争搶一點維持活下去的吃食,都有人大打出手,甚至乎卑鄙偷襲。而看守的董軍士卒似乎也樂意看到這樣的事情,每日分給每個人的吃食有多有少,但都不足以維持一個人的溫飽。
于是乎在這種惡意的操縱下,俘虜營中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并且爲圖自保和搶奪食物,原本同出一源的聯軍俘虜分崩離析,變成了大大小小幾十個團夥,各夥之間每日構隙不斷,自相殘殺。
比如閻興手中的這半塊麥餅,就是從一夥隻有十幾人的俘虜手中搶過來的,當時麥餅已經被他們的頭領咬了一半,是馬蔺上前一頓老拳将對方打成半死不活,才從他的口中奪下這小半塊帶血的麥餅。而他們自己的吃食也會遭到其他人數衆多的俘虜的搶掠,所以每日夜裏大夥都要小心戒備,防止被其他俘虜仇家偷襲,今夜就是甘陵和馬蔺這對冤家搭檔在守夜。
甘陵看着點點星光的無垠夜空歎了一口氣,他虛弱地舉起一根手指指着天空中一顆微微發亮的星辰說道:
“聽少君說這一顆就是七殺星,屬火、金之氣,乃将星,遇帝爲權。星曜堅毅,象征‘威勇’,化氣爲‘将星’,則主‘肅殺’。夫有運籌帷幄之能,擁剛烈犯難之性。一生大好大壞,成敗難論!”
馬蔺和閻興聽着雲裏霧裏,閻興還好一點,聽完若有所思。而馬蔺則幹脆咽了一口水,微微張大嘴巴仿佛想把那顆星辰想象成雞卵給吞入口中果腹,可能覺得難度大了些,嘴巴張的有點酸的馬蔺又悻悻地合上嘴,跟着甘陵的話頭說道:
“也不知道少君現在怎麽樣了?”
閻興聽到馬蔺的話,身子跟着動了一下,憂心忡忡地說道:
“是啊,也不知道兄長是否已經安然無恙,返回涼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