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落在後面的屯長臉色一凝,他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已經快沖到聚落中央空地上的亂兵叫喊聲如此之大,按理說早就聽到動亂的山民應該驚慌失措,各間民居裏應該發出一陣陣亂響,可是除了慌亂的狗叫聲外,其他人的聲音竟然一點都聽不到,這太不尋常了。
他警惕着刹住了身子,被身後沖鋒的亂兵撞得向前一撲,所幸他及時用長矛的矛杆撐着了身子,才沒有倒地被後面沖過的人踩上幾腳。正當他罵罵咧咧站穩身子的時候,前頭突然轟然大響,他看到前面七八個一直沖鋒的亂兵突然間身子從地面陷了下去,還發出了瀕死的慘叫聲。
尖銳的慘叫聲就像信号一樣,從黑暗中瞬間就飛出各自各種各樣的投矛、箭矢、飛石,慘遭襲擊的亂兵一下子又倒下了七八個,刹那間在亂晃的火光、四射的箭矢、慘叫的哀嚎聲中,帶頭的屯長恍如又回到了被漢軍騎兵擊潰的那個時候,等到他反應過來之後,渾身上下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
該死的,這哪裏是毫無防備,這分明就是早早設下埋伏等着乃公帶人往裏面跳!
屯長在心裏痛罵一聲,他朝着前後幸存的亂兵大吼:
“先把那個獵戶給我宰了,我們撤退!”
話語剛落,一陣尖銳的破空聲瞬間在耳邊炸響,他頭皮發麻,身上的汗毛瞬間豎起,他下意識地想要挪動身子躲避襲擊,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一柄短矛在黑暗中閃過一道冷芒,發出破空聲飛了過來,一下子就把剛剛反應過來的屯長釘死在地上。
看着帶頭人目眦盡裂,在極端恐懼中死亡的的模樣,身邊的十幾個亂兵吓得魂飛魄散,前不久才剛剛升起的兇性瞬間少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逃命的慌忙失措。他們惱羞成怒地将帶路的獵戶一刀割了喉嚨,然後就争先恐後地掉頭往聚落外面跑,對躺在地上的同伴也不管不顧,狠心朝着他們掙紮扭動的身軀踩了過去,跟剛才來的時候一樣,撒開大步拼命想要逃脫這裏。
看到被伏擊的亂兵一下子就沒有了鬥志,倉皇逃命,在暗處埋伏的山民青壯們瞬間士氣大振,也不再顧及追擊的鑼聲是否響起,紛紛點起火把,拿着各種農具兵器争相追了過去,想要趁機痛打落水狗。
“糟了!”
剛剛投出一矛将對方帶頭的亂兵頭子直接殺死,閻行就已經知道這次伏擊戰的勝負已分,群龍無首的亂兵雖然兇悍,但是膽氣已破,剩下的亂兵獨木難支,隻有敗退一途了。
可他沒想到其他山民竟然不顧他這裏還沒敲響鑼聲,就直接出動追擊,跟在撤退的亂兵後面追砍,有的還跳出人群,伸手去拿亂兵丢下的兵器,亂哄哄地完全沒有了章法。
看到這裏的閻行臉色驟變,這些沒有軍法約束的山民如此散漫,若是放到瞬息萬變的戰場上,被敵人假裝撤退引誘而冒然全線出擊,那還不得全軍覆沒。
他害怕混亂追擊的山民有失,連忙轉過頭跟一直在他後面的虎頭和大牛說道:
“出擊的山民無視這邊的号令,現在已經亂成一團,你們趕緊過去重新約束他們,免得他們一股腦跟着亂兵追入林中,那就糟了!”
聞聲的虎頭和大牛兩人面面相觑,顯然他們都不太樂意過去,大家夥忙活半天好不容易打了一個勝仗,現在個個都在大展身手,彰顯自己的武勇,現在過去約束人家,豈不是找事情嗎?
而且他們兩個人已經提前接到命令,帶着其他四個人跟在閻行身邊,明面上是聽從閻行發号施令,實地上就是要監視閻行,防止在厮殺的時候他出現輕舉妄動。現在看到這一夥亂兵如此不禁打,被伏擊沒一會兒就直接潰逃了,兩人心中也重新升起了輕視之心,雖然口中諾諾出聲,但腳步卻紋絲不動,對閻行來了一個陽奉陰違。
“你們——”
看到對方如此作态,閻行臉上瞬間變色,但話到了嘴邊突然又放下了。他不是妄人,怎麽會不明白因爲自己的來路不明,而被聚落中的山民當成危險人物看待。雖然說聚落中的人因爲亂兵一事暫時和自己合作,聽從自己的安排,但是現在亂兵已經被打垮,自己的價值已經失去了一半,再想跟他們說些什麽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閻行歎了口氣,臉色重新恢複平常,不再說話,大牛看到閻行臉上的變化,憨厚的臉上浮現出赧色,隻是他事前已經被千叮囑萬囑咐不準再擅自聽從外人号令行事,現下雖然對閻行心存愧疚,但是也隻能夠一聲不吭,悶聲等待着厮殺的結束。
又過了幾刻時間,跟随亂兵沖出去的山民陸陸續續提着人頭和戰利品返回了,雖然因爲沒有聽從号令,散亂出擊,造成被一小股亂兵逃了出去,但是這一次伏擊從一開始到結束亂兵就一直被壓着痛打,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見了血的山民雖然有的負了輕傷,但是每個人都是興高采烈的樣子,就像打了大勝仗的大将軍,昂首挺胸,得意洋洋,拿着戰利品和鮮血淋漓的人頭誇耀自家的勇力和膽氣,大聲争論誰是第一個沖出去收割人頭的勇士。
所處的環境不同,眼界自然也就不同,在閻行看來是一場亂糟糟的伏擊戰,在山民眼中卻是一場暢快淋漓的厮殺,自家一方除了那個被俘虜的倒黴蛋之外,其他人無一陣亡,殺了近三十個亂兵,這耀眼的戰績換做今晚之前,沒有一個人可以想到,就憑自己一介庶民,竟然能夠和一夥持刀帶劍的亂兵真刀實槍地幹上,還大獲全勝,無一陣亡。被勝利沖昏頭腦的山民邊打掃戰場邊搶着收繳爲數不多戰利品,在火光之下他們跟最後趕來的親人大聲吹噓,得意忘形,渾然忘了後頭還有一個指揮他們的閻行。
閻行聽着山民的歡聲笑語,他沒有再出聲,而是一個人望着漆黑的夜空發呆,他心裏響起了一個聲音。
“我不屬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