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行等人并不知道這附近會不會還有漢軍的胡騎在遊弋巡邏,更不知道那位女扮男裝的佳人口中所說的人馬到底會不會來,不過爲了穩妥起見,他們還是扶起自己受傷的人,立刻就上路西返,迅速脫離這個是非之地。
因爲閻行一直擔心大雪封山,所以在路上一直催促衆人加速前進。這一次因爲捕抓到了一個漢軍胡騎的活口,可以從他口中得到槐裏漢軍人馬的虛實,所以也沒有再冒險去夜探槐裏大營。隻是路上帶着這個漢軍胡騎的俘虜終究是太過引人注目和容易洩露行蹤,于是在從他口中拷問出了他所知的所有情報後,閻行也毫不留情,直接在荒原中一刀解決了這個胡騎的性命。
他們這一次潛入三輔,雖然說過程多了一些波折,但是總體上來說是相當順利的了。比原本預算的時間早了幾天返程,隻是害怕入冬後提前下雪,己方比來時又多了幾個傷員,所以閻行不敢耽擱,基本就是在不斷趕路。
過了陳倉之後,又在那名被挾持的獵人的帶路下,再一次翻越隴山的南脈山地,這期間的艱險不必多說,隻是因爲多了上次翻越的經驗後,閻行等人找到了原來的舊路,總算是有驚無險又翻越了隴山南脈的山地,趕在第一場大雪之前踏入了涼州的土地。
而且比起深入虎穴,奪得虎子的勝利喜悅感,更讓閻行等人感到驚訝和欣喜的是他們竟然像英雄歸來一樣受到了選鋒一軍的歡迎,身爲選鋒副将的韓敞親自帶隊前來迎接,看到閻行誠惶誠恐的表現後韓敞臉上的笑容就更加濃了。
等到閻行在賜宴的席上親手呈上了深入三輔獲得的陳倉、長安、槐裏各處漢軍的駐防情報後,不僅連對他青眼有加的韓敞,就連坐在酒席主位上,一直冷眼旁觀的王蕃臉上也微微變色。
要知道,一共派出去的三隊選鋒中,隻有閻行一隊的選鋒取得的情報最爲豐碩,竟然都深入到了長安。其他兩隊選鋒相比之下就要相形見绌了,其中一隊到現在還沒回歸,直接失去了聯系,也不知道是迷失在山中,還是洩露了身份死在了漢軍手裏。而另一隊運氣相對好了一點,但也隻是到達美陽一線就退了回來,回途翻越隴山南脈山地的時候還遭受了野獸的襲擊,損失慘重,隻剩下六個人帶傷而歸。而閻行一隊不僅可以算是全部人馬回歸,而且還帶來了極其重要的漢軍數量、布防的情報,說是立下了大功也不爲過。
于是在一片“虎膽”、“神威”的稱贊聲中,韓敞提出要爲閻行請功之後又提議補足閻行這個軍候所統領的那一曲人馬,王蕃雖然知道韓敞這是在收買人心,但是閻行确實是大功當賞,否則他這個做主将的還怎麽統帥整個選鋒的軍隊,于是他索性大手一揮,直接就調給了閻行兩百人馬,補齊了他所統帥那一曲人馬的缺額。
至此,閻行當時在自己營地裏學着本朝名臣虞诩對趙鴻所說的“聞志不求易,事不避難,臣之職也,況且不遇盤根錯節,何以别利器乎!”的豪言壯語可以說都基本上實現了,不僅在選鋒軍中揚了名,而且還得到了選鋒副将、金城韓家的韓敞的青睐,當真是“萬裏不惜死,一朝得成功”了。
雖然眼下還隻是一個軍候,但是在戰前就立下奇功,又有了選鋒副将的青睐,誰都知道閻行這個異軍突起的新人日後肯定是要高升的了,晚宴上軍中其他将吏都跟閻行敬酒相賀,舉杯痛飲。
宴後更是一連串有軍中的将吏來邀請閻行赴宴,一連推遲不得的閻行不得不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參加大宴小宴,在金樽美酒、阿谀贊言面前,饒是素有大志的閻行在酒酣耳熱之下也不由有些飄飄然起來,雖然還算不上是得意忘形,但在心裏自覺自己又邁出了一大步,頓時躊躇滿志起來。
···
回來的第六日晚上,天空中慢慢下起了雪,随着時間的推移,雪花越下越大,到了最後竟然下起了鵝毛大雪。剛剛參加完酒宴,有點微醺的閻行帶了四名從騎,在夜裏踏雪而歸。
被北風這麽一吹,本來還有點酒意的閻行打了一個哆嗦,立馬清醒過來了。當下已經是十一月末,就要進入到了十二月了。随着天氣轉冷,大雪天氣漸漸多了起來,道路難行,收割秋糧、攻打涼州其他還未臣服郡縣的偏師可以說是所向無敵,一下子就征服了大半個涼州。
而從隴縣出發,攻打汧縣一路的兵馬也是進展順利,直接一路推到了雍縣城下,隻是因爲天氣轉冷,不宜動兵,再加上糧草接濟也困難,才慢慢退了回來。
雖說雍縣那裏還駐紮有一營雍營的漢軍,但是在聯軍眼裏,那裏就是軟柿子,這個雍縣是遲早能夠攻下的。
早在桓帝永康元年,涼州先零部大舉進犯三輔地區時,就一下子攻滅京兆虎牙營和扶風雍營,殺了一千多人。要知道,虎牙營和雍營一個是漢帝國的常備邊防軍、一個是用來拱衛三輔皇陵的精銳兵馬,和當年赫赫威名的黎陽營兵一樣都是大漢帝國的精銳,是用來戍衛邊境,鎮守四方的。現在卻被打得閉城緊守,不敢出戰,可見漢帝國開國初的精銳軍隊已經糜爛成什麽樣子了,現在的漢帝國完全是靠着僅剩的一點元氣在支持着千瘡百孔的邊防線。
眼下戰事順利的聯軍可以說是鬥志高漲,看着别人立功受賞,自诩英勇敢戰的涼州健兒們個個摩拳擦掌,隻待來年開春就要大舉東進,進入三輔地區搶掠個盆滿缽滿。
但是閻行是知道漢軍還沒到能夠被一舉擊潰的境地的,單是他在荒原那裏遇上的那一小支漢軍的胡騎部隊,其兇悍善戰程度就給閻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董卓麾下那支傳說中擊敗過邊章、韓遂率領的西涼精騎的湟中義從又将是如何善戰,閻行不由對現下聯軍中有些過度自大的氛圍有了深深的擔憂。
自古驕兵必敗,這個道理不管放在哪支軍隊都是一樣的道理。眼下還沒進入三輔,隻是擊敗了涼州的漢軍和右扶風的少量漢軍,就讓聯軍的有些忘乎所以然,若是隻是底下的士卒輕敵還好,隻要将帥稍加引導,就能變成踴躍參戰的有利一面。
可是就閻行這些天在宴會上接觸到的那些中層将吏而言,大家看起來都被眼前在涼州和右扶風的短暫勝利沖昏了頭腦,大言來年一定能夠攻下長安,完全沒有了一開始的謹慎,至于兩年前的大敗,大家都一緻歸咎于當時天降隕石造成的慌亂,而刻意忽略了那一支大破西涼軍隊的湟中義從。
“這才過上了幾天安穩惬意的日子,自己就先不安起來了,我這豈不成了漢朝版的涼人憂軍了!”
居安思危的閻行在雪夜中自嘲了一句,他也沒想到自己的思緒竟然越想越遠,越想越擔憂。不過眼看自家的營寨就要到了,也就不再多想了,還是先回自己的帳中睡個安穩覺吧。
因爲已經入夜,營門此刻已經關閉了,隻能看到箭樓上隐隐約約的士卒身影,和後面那錯落有緻的軍中篝火。想到就要回到自己的營寨,閻行加快了馬速,座下馬匹俨然就是那匹在荒原中被那位女扮男裝的佳人贈予自己的照夜白。此刻照夜白飛快地邁開四蹄,如同疾風一樣沖向營門,倒把身後的從騎落在了後面。
閻行堪堪到了營門前近處,微微一勒缰繩,照夜白就如同明白了主人心意一樣停了下來。閻行呼出一口白氣,看着箭樓上的士卒,他放聲喊了一聲:
“守值軍士何在?”
箭樓上的人影動了一下,卻沒有回聲,閻行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若是往日裏,自己還沒到營門前,就有守夜的士卒出聲詢問,眼下自己都到了營門口出聲詢問,怎麽還沒有人回應。本來就有憂患意識的閻行頓時拉着照夜白向後退了幾丈,右手按住馬鞍處弓把,眼睛死死盯着箭樓。
“莫不是新調來的那兩屯人馬炸營,奪了我的這個營地,但這不可能啊,營地裏有甘陵、馬蔺、閻順等人,那裏能夠被人輕易奪營,而且營門處也沒有戰鬥過得迹象啊!”
正在閻行狐疑間,營門一下子被打開了,裏面走出來了兩個人,閻行借着刁鬥上的火光一看,竟是李骈和趙鴻。
“聽說閻兄深入三輔,一身虎膽,怎麽今夜卻被我等兩人吓到了呢?”
出聲的正是一貫豪邁,不拘小節的李骈,閻行心中一定,雖不知内情,但對方也沒有惡意。他慢慢笑着上前,口中說道:
“你們怎麽深夜還在我營中,還有守值軍士怎麽不見了,莫非是上頭的将吏不給你們發軍糧了,要跑到我這裏來當兵了!”
這一打趣頓時逗得兩人大樂,趙鴻笑着解釋道:
“并非如此,卻是李兄說在軍中傳聞你潛入三輔,一身是膽,故而今夜前來軍中試探一番,想要看看兄長到底是不是真的如同他人所言一身是膽。”
“那結果如何?”
“雖非一身是膽,卻也有着一顆潑天的虎膽!”
說完,三人相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