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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号,星期一,小雨。
漫長而又短暫的兩個月過去了,暑假,對于每一個學生來說,真的很短暫,而對于每一個關心學生的老師來說,它真的很漫長,開學已經十天了,新的教學課程已經陸陸續續的展開了,大部分學生還沉浸在暑假的歡樂當中,再次背起書包,乖乖的坐在教室,聽着講台上老師那或低沉,或高昂的聲音,總是讓人忍不住神遊天外,這讓每一個老師,每一個班主任都感到心累且無奈。
呂嘉默今年已經上三年級了,他還是那麽的胖,臉圓圓的,胖乎乎的,圓嘟嘟的,上課對于他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盡管開學已經十來天了,他的心還是不在課堂之上。
其實,這個暑假,呂嘉默希望它早一點兒過去,因爲他想看到某個同學,某個同桌,某個老師,他有些想那個脾氣怪怪的,說話奶聲奶氣的小月月了,盡管,她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但是呂嘉默還是想要看到她。
喜歡嗎?
喜歡,他很喜歡她,當他第一次看到小月月被班主任沈芳領着走進教室的時候,他就很開心,因爲那個女孩長得像個洋娃娃,非常的可愛,更重要的是,她是自己的同桌。
在過去的一年半的時間裏,他曾經花空心思讨好過她,也曾經變着法的欺負過她,也曾經故作高冷的無視過她,然而,她還是她,還是那個許月月,她從來沒有因爲自己的态度而改變過什麽,她很漂亮,也很聰明,在許月月來實驗小學上學的時候,曾經有無數的小夥伴,都想要跟她做朋友,這讓呂嘉默很心慌,因爲他長得不好看,很胖,家境也不算好,跟這些同學比起來,他沒有太多的優勢,當然了,對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這些東西似乎都太遙遠了,想的也不多。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許月月從來學校開始,她對待所有人都是一個态度,不疏遠也不親近,包括呂嘉默,哪怕他們是同桌。
曾經,他爲了讨好她,專門把父母給自己準備的早餐送給她,然而,她隻是看着他,說了一句謝謝,不用了,就不在理會他,她從來不和其他的同學一起出去玩,一起出去瘋,上課的時候,她總是認真的聽課,下課的時候,她總是默默地坐在座位上,或者趴在桌子上,對于身邊的一切都十分的冷漠。
曾經,他爲了引起她的注意,曾經趁着她去上廁所的時候,堵在廁所門口,想要看她尿褲子,然後......然後他就被打了,他沒有告訴老師,也沒有告訴父母,因爲他喜歡她,隻是單純的喜歡。
曾經,他在家裏陪老媽一起看肥皂劇的時候,看到電視裏面的男孩子,總是故作高深,這樣就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了,于是,他也跟着學習,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不理會她,不跟她說話,不借給她學習工具,然而,她還是她,并沒有因爲他的所作所爲而有所改變,好吧,他承認他失敗了。
對于這個轉學過來的同桌,呂嘉默很關心,也很好奇,但是,他發現她總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習,甚至一個人上學和回家,他覺得有些心疼,他不知道這個女孩的身上到底有什麽東西那麽吸引他,如果呂嘉默再過幾年,他或許就會知道,那種感覺叫孤獨。
小月月孤獨嗎?
是的,她很孤獨,她從出生開始,就沒有了媽媽,唯一的親人隻有爸爸,她沒有朋友,沒有小夥伴,盡管爸爸總是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了,然而,她還是感到孤獨。
小月月聰明嗎?
她非常的聰明,也很早慧,其實,在很早之前,小月月就已經把小學六年的東西都學會了,她知道,許琅也知道,可是,她還是和正常的孩子一樣,每天上學放學。
呂嘉默曾經見到過小月月的父親,知道他是個警察,一個長得很帥氣,卻有一頭白頭發的男人,他曾經嘲笑過小月月的父親,然而,小月月卻不生氣,權當沒有聽到。
有一次,呂嘉默對小月月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小月月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直到最後,小月月笑眯眯的對他說:“我爸爸是警察,你在惹我,小心我讓我爸爸把你抓起來。”
這是小孩子之間的玩笑,然而,呂嘉默卻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靠近小月月了,他真的擔心小月月的爸爸會把他抓起來,因爲他媽媽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如果你不聽話,我就讓警察叔叔把你抓走。”
這幾乎是所有孩子家長小時候‘威脅’自家孩子的一句口頭禅,讓人印象深刻。
今年六月份的時候,曾經有很多警察進出學校,呂嘉默吓壞了,他以爲真的是小月月的爸爸來學校抓他了,可是,過了好幾天,他才知道不是那回事兒,他們的班主任沈芳老師不見了。
每一個孩子出生之後,他們的第一任老師都是父母,而第二任老師才是學校的老師,在他們上學之後,老師的話其實比父母的話還要管用,老師說什麽,那簡直都是聖旨一般,沈芳老師很漂亮,也很年輕,比大多數孩子的父母都要年輕,她不像是一個阿姨,也不像是一個嚴厲的老師,而像是一個大姐姐,班級裏的孩子們都很喜歡她,呂嘉默也很喜歡
沈芳老師。
然而,新的一個學期開始了,沈芳老師沒有來,她不在是他們的班主任了,甚至她已經不再是一個老師了,她成爲了一個通緝犯。
一開始,呂嘉默還不知道通緝犯是什麽意思,于是,他去問了他媽媽,然後他媽媽告訴他,通緝犯就是壞人,很壞很壞的人,然而,沈芳老師是壞人嗎?
呂嘉默從來不覺得沈芳老師是壞人,她那麽漂亮,那麽年輕,那麽溫柔,對他們那麽的好,她怎麽可能是壞人呢?可是,新的學期開始了,沈芳老師沒來,她被學校開除了,或者說,她在兩個多月以前,就離職了,沒有老師談論沈芳老師,父母也不在談論沈芳老師,似乎這個女老師就這麽從所有人的世界裏消失了一般,然而,還是有人記得她的,比如呂嘉默,比如他們班級裏的很多同學。
沈芳老師走了,小月月也走了,呂嘉默坐在座位上,顯得有些無聊,原本期待來學校的想法越來越淡了。
【沈芳老師去哪裏?許月月又去哪裏了?她們還會回來嗎?】
這些問題,呂嘉默想了很多次,可是,至今沒有答案,也不會有答案了。
沈芳老師成爲了通緝犯,許月月的爸爸也成爲了通緝犯,甚至曾經送許月月來上學的那個很漂亮的阿姨,甯嫣然也成爲了通緝犯,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了。
今天是教師節,往年,呂嘉默都會提前準備好禮物,當然,也不是什麽貴重的禮物,就是一些手工制作的賀卡而已,然而,今年他什麽都沒有準備,因爲他最喜歡的老師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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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我嗎?”
在某個房間内,兩個年齡相仿的女人相對而坐,其中一個女人開口問道。
這兩個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通緝的甯嫣然和沈芳,開口說話的女人是甯嫣然。
“恨?恨有用嗎?”
沈芳看着甯嫣然,看着這個多年的好友,她們曾經一起度過了童年、青春期、還是少女時期,她們曾經是最好的同學,最好的朋友,最好的閨蜜,而現在呢?她們都淪爲了别人眼中的壞人,甯嫣然成爲了警察的叛徒,成爲了警方的恥辱,而她背叛了自己的教師生涯,從一個被人尊敬的老師,淪爲了過街老鼠,可憐而又可歎。
甯嫣然沒有說話了,她看着沈芳,眼中充滿了愧疚。
她确實很愧疚,因爲是她毀了她,也是她把她拉下水的。
在7.1案件發生之後,沈芳逃離醫院之後,她就被警方列爲了犯罪嫌疑人,沈芳是‘常師爺’組織的人嗎?
不是的,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常師爺’這個組織,既然如此,她爲什麽要這麽做呢?
答案很簡單,因爲甯嫣然,因爲甯嫣然是‘常師爺’組織的人,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同學和閨蜜,她愛她,不是簡單的閨蜜情,而是一種不可言說的愛情。
在許琅發現甯嫣然有幽閉恐懼症之前,唯一知道甯嫣然有這個毛病的,不是她的父母和親人,而是沈芳。
沈芳曾經花費了無數的心血想要治療好她,然而,她失敗了,而失敗的代價就是她也沉淪了。
沈芳恨甯嫣然嗎?她不恨她。沈芳應該恨甯嫣然嗎?應該恨,因爲她不但毀了她自己,也毀了沈芳。
“你後悔嗎?”甯嫣然又問道。
沈芳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沒有說話。
後悔嗎?有些時候,她确實後悔過,沈芳的夢想其實一直都很簡單,她隻想成爲一個老師,站在講台上,看着下面的學生,拿起粉筆,在黑闆上寫下一個又一個的粉筆字,她也成功了,在師範大學畢業之後,她成功的成爲了一名小學老師,而現在,她不在是老師了,她的夢想破碎了。
後悔嗎?其實她不後悔,哪怕到現在,她都希望把甯嫣然從罪惡的深淵拉上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友情了,而是一種另類的愛情。
她愛她,她知道,而她愛着一個男人,她也知道。
“阿然,我們自首吧,該回頭了。”沈芳看着甯嫣然,情真意切的說道,語氣帶着祈求。
甯嫣然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沈芳。
沈芳希望看到她點頭,然而,她等了很久很久,她失望了。
“那件事都過去了二十多年了,你爲什麽還放不下呢,你這樣做,會毀了多少人啊?你想過你家人嗎?你想過你的領導和同事嗎?你想過許琅嗎?你想過我嗎?嗚嗚嗚......”
說到最後,沈芳開始嘤嘤的啜泣起來。
甯嫣然的表情很痛苦,她何嘗不想回頭,她何嘗不想早點結束這一切,然而,當她選擇走上那條路之後,當常琅找到她的時候,當她做出選擇的時候,她就已經回不了頭了,也不想回頭了。
“許月月還那麽小,她那麽漂亮,那麽懂事,那麽聽話,你忍心讓她變成你的樣子嗎?二十多年前,你有了幽閉恐懼症,它伴随了你一生,而現在,你又親手把許月月推進了那個漩渦,讓她承
受你當年的痛苦,你這麽做,你的良心不會痛嗎?你真的忍心嗎?”沈芳繼續說道。
甯嫣然沉默了,似乎她除了沉默以外,她什麽都做不了。
“阿然,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我從來沒有求過你,這一次,我求求你,求你救救許月月吧,她還隻是一個孩子,你不是愛着她爸爸嗎?如果你真的愛他,就應該救她出去,不要讓發生在你身上的悲劇,再次重演,很多事情,可能隻是我們的一念之差,卻會給她們帶來一輩子的陰影,你不就是這樣的嘛,阿然......”
“夠了,别說了。”
甯嫣然再也忍受不了沈芳的絮絮叨叨了,她突然站起身來,沖着沈芳怒吼起來。
剛才還在嘤嘤的啜泣的沈芳,頓時閉嘴了,不敢在哭泣了,隻是,眼角的淚水卻怎麽都止不住,此時的她哪有一個老師的樣子,她就像是一條狗一般,正在祈求着。
甯嫣然看着哭紅了雙眼的沈芳,而沈芳也淚眼婆娑的看着甯嫣然,相視無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甯嫣然歎了口氣說道:“你在這裏待着,哪裏都不要去。”
說完這句話,不等沈芳說什麽,甯嫣然就離開了房間。
在甯嫣然走後,沈芳又哭了,哭着哭着,她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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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号的晚上。
東北某種荒山當中,發生了一場槍戰。
槍戰發生的很突然,不是有警察包圍了這裏,也不是有其他的勢力來襲擊了這裏,隻是一個女人,一個曾經的女警察,一個背叛了警方堕入罪惡深淵的女人,再次選擇了背叛了。
甯嫣然殺了人,殺人很多人,而目的隻是爲了營救幾個孩子,其中就有許月月。
甯嫣然成功了,她救出了這五個孩子,當她再次來到那個房間的時候,她的全身已經沾滿了血迹,臉色蒼白如紙。
沈芳看到甯嫣然的時候,大吃一驚,盡管她猜到了這個結果,可是,她還是感到了震驚。
“走,帶着她們離開這裏。”甯嫣然聲音嘶啞的說道。
“那你呢?”沈芳緊咬着嘴唇問道。
“我留下。”
“我也留下。”
“帶着她們走,晚了誰也走不了了。”
“可是,你會死的。”
“呵呵......”
聽到沈芳這麽說,甯嫣然笑了,她伸出還在滴血的手,撫摸着沈芳那因爲受驚過度,蒼白無比的臉頰,輕聲說道:“我早就該死了。”
“帶着她們離開這裏,活下去。”
沈芳哭了,那五個孩子也哭了,卻沒有人在說話。
沈芳帶着許月月在内的五個孩子,匆匆的離開了這裏。
當她們走出房間的時候,看到的是屍體,到處都是屍體,她們很害怕,也很恐懼,卻沒有尖叫出來,沈芳帶着小月月她們,匆匆的離開了。
這裏是六号基地,也是常宏基在八年前,專門讓人建立的基地,而如今,這個基地還沒有發揮出它應有的作用,就被摧毀了,被人從内部摧毀了。
甯嫣然受傷了,而且受傷很嚴重,她的肺葉被子彈打穿了,此刻,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一股痛徹心扉的刺痛,然而,她卻沒有感到痛苦,然而覺得解脫了。
“甯嫣然,你走不了的。”在沈芳她們離開之後,陳靈萱出現在甯嫣然面前,一臉寒霜的說道。
“呵呵......咳咳咳......”
甯嫣然笑了,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而眼前這個女人也要死了,不過,陳靈萱受的傷比她要輕一些。
“甯嫣然,你當初背叛了警方,讓我很意外,而現在,你又背叛了組織,更讓我意外,你難道想以此立功,重新回去當你的警察?省省吧,不可能了。”陳靈萱說道。
甯嫣然看着陳靈萱搖搖頭,對于這個女人,她沒有什麽好說的,也不想說什麽,有些東西她不懂,而甯嫣然懂。
“你攔不住我的。”甯嫣然說道。
陳靈萱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但是我們的人馬上就要來了,你也走不了。”
“我沒想走。”
陳靈萱默然。
“後悔嗎?”
甯嫣然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卻沒有說話。
“值得嗎?”
“砰”
“砰。”
兩聲清脆的槍聲響起,兩個女人同時倒下,陳靈萱的眉心中彈,甯嫣然的心髒被擊穿,陳靈萱當場死亡,而甯嫣然卻掙紮着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遙控器,拼着最後的力氣,摁下了開關。
“砰......”
驚天的火光沖天而起,這個六号基地徹底的被摧毀了,基地裏的一切都在這聲爆炸當中灰飛煙滅。
“值得!”
這是甯嫣然臨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可惜,沒有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