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鋼鐵的城市裏,有無數個人,在過着無數種不同的生活。有的人富有,有的人貧窮。有的人博學,有的人白丁。有的人美麗,有的人平凡。有的人衣食無憂,有的人奔波勞苦。然而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站在事不關己的角度,對别人的事情品頭論足。當一個人被抛在大衆面前時,不會有設身處地,不會有感同身受。有的隻是盲目的跟風,打擊,和更加的肆無忌憚。輿論不在乎事件的真實性,輿論隻在乎它針對你時,内心扭曲的滿足。
有人死了,警察自然也就來了。
拉起警戒線,保護現場,維持秩序,拍照固定,給屍體蓋上白布擡走,然後,就是模闆化的走訪調查,而那些圍觀的群衆,在警察來了之後,就一哄而散,一邊議論着剛才看到的血腥場面,一邊繼續回去上班,随着工作的忙碌,他們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兒。
下班時間到了,大多數人都開始陸陸續續的下班回家,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或自駕車,或趁着地鐵、公交,或騎自行車,亦或者是步行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去下意識的拿起手機,去翻看朋友圈,去看熱點新聞,于是,很快有人在生活報辦公大樓跳樓自殺的消息,就像是病毒一般,迅速的在人群當中傳播,肆虐開來。
跳樓自殺的男女的身份,很快就被人查出來。
這對男女就是之前新聞報道上的那對因爲各自貪玩,導緻年近三個月的嬰兒活活被餓死的夫妻。
男的叫周凱,女的叫鄭蘇蘇,兩個人都隻有二十三歲,才剛剛大學畢業一年多而已,兩個人不是大學情侶,隻是通過相親認識的,認識不到三個月,兩個人就結婚了,完全屬于閃婚的那種,結婚之後,兩個人依舊各自過自己的,除了住在一起之外,基本上沒有什麽太多的交流,包括孩子的出生,都是在父母的要求下,生下來的。
孩子死了,周凱和鄭蘇蘇瞬間被推向了風口浪尖,所有人都在對他們進行咒罵、抨擊、譴責,原本就不算美滿的家庭,也瞬間破碎了,一切看起來美好的事物,瞬間化爲齑粉,他們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夜幕降臨,光明褪去,黑暗再一次籠罩了這個城市,沉寂了一天的人們,在回到家之後,終于摘下了臉上厚厚的面具,露出猙獰而扭曲的面孔,再一次坐在電腦前面,開始了新一輪的宣洩。
和昨天晚上的宣洩不同,昨天還在強烈譴責周凱和鄭蘇蘇的人,畫風突轉,開始爲他們鳴叫不平起來,開始同情他們起來,很多人在看到周凱他們夫妻那血淋淋的屍體之後,開始覺得心中不忍,覺得,孩子的死,固然跟他們有很大的關系,但是,罪不至死,他們開始同情周凱夫妻,于是,開始相互指責,相互謾罵,都是是對方把這對本可以活下來的夫妻逼上絕路的,似乎,每個人都在急于撇清自己是殺人兇手的事情。
當一個宣洩口被堵住之後,當一個标靶倒塌之後,人們往往需要一個新的宣洩口,一個新的标靶,而現在,周凱和鄭蘇蘇死了,那麽,就需要一個新的攻擊目标,而這個目标很快就被人發現了,它就是昨天報道這起新聞,在周凱和鄭蘇蘇打架時候,不去拉架,反而拍攝視頻的江琳兒。
當新的标靶出現之後,所有人似乎都找到新的目标,開始不顧一切的瘋狂攻擊,把一切的責任都歸咎在江琳兒身上,似乎,江琳兒才是那個逼死周凱夫妻的兇手,于是,新一輪的咒罵、抨擊、譴責開始了,而前一秒還因爲報道周凱事件,而沾沾自喜,風光無限的江琳兒,下一秒,就淪爲了過街老鼠,和當初的周凱和鄭蘇蘇一個下場。
在這個喧鬧而寂靜的夜晚裏,人們開始了新一輪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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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琳兒整個下午都處于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态,警察詢問她的時候,她都心不在焉的,除了搖頭就是點頭,偶爾從嘴裏蹦出幾個字,也隻是嗯,啊,對,這類的字眼,這讓警方十分的無奈。
當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之後,警方也知道了江琳兒的身份之後,他們開始不加掩飾的對江琳兒露出了厭惡和嫌棄的表情。
警察讨厭的不單單是江琳兒一個人,他們真正讨厭的還有所有的媒體記者,當然,不管是警察,似乎,很多人都很讨厭記者這個職業。
無冕之王,說的就是他們,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說的也是他們,當人們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是正義的,他們是被需要的,當人們不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像是垃圾堆裏的垃圾一般,讓人避之不及。
警察的嫌棄和厭惡,同事們的疏遠,還有走在路上,行人們的指指點點,都讓江琳兒無法呼吸。
她擡起頭,看着每一個從自己身邊經過的女人,都能把對方看成鄭蘇蘇,那是一張帶着詭異笑容,血淋淋的臉,她感到恐懼,她要遠離她們,于是,她慌不擇路的回到家。
關上門,打開燈,拉上窗簾,蜷縮在沙發上,雙手緊緊地抱着雙腿,把頭埋在膝
蓋裏,就像是鴕鳥在遇到危險會把腦袋藏進沙子裏一樣,此時,江琳兒就是一隻鴕鳥。
當她決定從事新聞工作的時候,她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可是,她總是希望這一天會晚一點兒到來,來的越晚越好,在生活報工作的六年時間裏,她前前後後報道了無數的新聞,其中,不乏一些有着相當吸引人眼球的爆炸性新聞,事後,她不但得到了領導的誇贊,還拿到了豐厚的報酬,可謂是名利雙收,而現在這種結果,一直都沒有出現,她甚至都忘記了會有這麽一天。
昨天,她在看到網上那些評論的時候,她還覺得沒什麽,而現在,當她成爲那個被攻擊的對象,被釘在恥辱柱上的人的時候,她才真正的感到什麽叫人言可畏,什麽叫感同身受,什麽叫真正的絕望了。
眼淚就像是被打開開關的自來水一般,不停地流淌着,眼睛的幹澀,卻遠遠比不上心理上的恐懼和絕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琳兒哭累了,她仰起頭,那張精心裝扮的臉,此刻,已經變成大花貓了,一雙眼睛紅腫的厲害,她茫然的環顧四周,盡管,房間所有的燈都開着,已經很亮很亮了,可是,她還是感覺到黑暗似乎無處不在,她掙紮着從沙發上站起來,手機就放在茶幾上,她已經關機了,因爲,從下午開始,她的手機都在不停的響着,接通之後,全都是狠毒的咒罵聲,她隻能選擇關機。
此時,江琳兒站起身,沒有去拿手機,而是去了卧室,拿出了筆記本電腦,看看最新的新聞。
隻是打開網站,随意的看了幾眼,一篇名爲‘無良記者逼死年輕夫妻’的新聞被頂到了頭條,新聞的點擊量還有轉發量和評論量都多的吓人,而她,江琳兒成爲了衆矢之的。
輕輕滾動鼠标,她就看到了那些不堪入目的髒話和謾罵,每一條評論,都像是一般利刃一般,狠狠地紮在她的心頭。
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這一刻,江琳兒感覺這個世界充滿了濃濃的惡意,世界是黑暗的,是邪惡的,是卑劣的。
“啪。”
江琳兒憤怒的合上筆記本,随手丢在沙發上,站起身來,沖進洗手間,打開花灑,站在花灑下面,任由涼水傾斜在她的身體上。
昂貴的衣服瞬間被水打濕,她那玲珑有緻的身體曲線,暴露無遺,衣服濕-漉-漉的,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讓其感到十分的不舒服,江琳兒卻不願意脫下,似乎,那薄薄的衣服才是她身上最後的僞裝一般。
“哇.......”
終于,江琳兒再也忍不住了,她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氣一般,整個人癱軟在冰冷而潮濕的地闆上,整個人蜷縮起來,開始放聲大哭,哭的是那麽的撕心裂肺,百轉千回,然而,她的哭聲,卻被水流的聲音淹沒,無人知曉。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琳兒穿着一身幹淨的浴袍走出了浴室,整個人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晃晃悠悠的來到了客廳,随手拿起手機,走進了卧室。
躺在柔軟的床上,給手機開機。
“叮鈴鈴......”
手機剛剛開機,一大堆的未接電話,還有很多短信,微信的消息,不聽的響起,手機鈴聲的響起,在寂靜的卧室,顯得格外的響亮。
足足過去五分鍾,手機才安靜下來,江琳兒這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氣,她沒有去看那些未接電話,也沒有去看短信,更沒有去看微信,不用看,她也知道,這些電話、短信、微信,要麽是同事的,要麽是家人朋友的,要麽就是那些無聊透頂的家夥發來的,她現在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叮鈴鈴......”
就在江琳兒剛準備放下手機的時候,電話鈴聲毫無征兆的響起了。
這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把江琳兒吓了一大跳,她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瞬間變得愈發的蒼白起來,紅腫的眼神當中帶着深深地惶恐,手機差點都被她扔出去了,她不想接電話,也不想被人打擾,她想挂斷電話,隻是,當她看到來電人的名字的時候,她愣住了。
暴躁狂、死變态。
這是來電人的備注,而這個人不是别人,正是關心,消失了兩天的關心,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給自己來電話呢?難道,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了,打電話來是安慰自己的,還是訓斥自己的?
江琳兒覺得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盡管,她希望是前者,但是,她跟着關心一起工作了六年,對關心的性格還是很了解的,關心不是那種會關心人的家夥。
就在江琳兒準備去接電話的時候,電話卻戛然而止了。
“叮咚......”
随着電話的挂斷,就在江琳兒猶豫着要不要回個電話的時候,一條短信出現在了手機屏幕上。
“辦公大樓樓頂,十萬火急,速來!!!”
看到這條突如其來的短信,江琳兒現
在是滿腦子的問号,她不明白關心這是要幹什麽,她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現在是淩晨一點二十七分,這麽晚了,關心如此着急的找自己幹什麽?爲什麽要約自己去辦公大樓的樓頂呢?難道,他是在樓頂發現什麽了嗎,還是說,他有什麽話要跟自己說?
一邊想着這些,江琳兒就下意識的撥打了關心的手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電話是通了,接電話的卻不是關心,對方已經關機了,這讓江琳兒愈發的感到好奇和疑惑起來。
現在,她的腦子很亂,關心的出現,讓她看到了希望,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盡管,關心平時對他們這些員工很嚴苛,甚至是變态,讓人恨得牙根癢癢,但是,一旦出了事情,每次都是關心出面解決的,江琳兒遇到這種情況,她想到的還是關心,也許,關心能夠幫助自己度過難關也說不動。
想到這,江琳兒就起身下床,脫掉睡衣,來到衣櫃前,随手拿了一件衣服床上,然後,就拿着手機,離開了家,打車來到了辦公大樓。
江琳兒抵達辦公大樓的時候,是淩晨兩點八分,她付了車費之後,就來到了辦公大樓面前。
現在已經是深夜十分了,氣溫驟降,她穿的有點薄了,被夜風一吹,感覺有些冷,而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江琳兒感到很緊張,也很害怕,但是,她還是來到了辦公大樓門前,伸出手,去推了推,發現,門是虛掩着的,沒有上鎖,她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些奇怪,但是,還是走了進去。
辦公大樓已經停電了,她隻能順着樓梯上樓,寂靜而黑暗的樓梯間裏,随着江琳兒的一步步踩下,整個樓道裏都傳來了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這讓她感到一種強烈的緊張感。
不知道爬了多少層,江琳兒已經滿頭大汗,白皙的臉頰此刻一片潮紅,剛剛洗幹淨的身體,出了一身的汗水,衣服也被汗水打濕,緊緊地貼在身上,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呼...呼......”
江琳兒站在樓梯間的拐角,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她感覺自己的喉嚨一陣陣的刺疼,火辣辣的,這是劇烈運動之後,産生的生理反應。
江琳兒累了,她感覺自己爬不動了,她真的想坐下來休息一下,可是,她不能,每當要休息的念頭出現之後,她都會想到現在網絡上對自己的謾罵和抨擊,她告訴自己,如果再不想辦法解決這件事,那麽,下一個跳樓自殺的就是她了,她還很年輕,還不想死,而關心就在樓頂,他肯定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幫助自己的。
心中一遍遍的這麽想着,在簡單的休息一番之後,她繼續爬樓梯,随着腳步的邁動,距離希望就更進一步了。
終于,江琳兒終于來了樓頂。
樓頂的門是虛掩着的,門上鏽迹斑斑,江琳兒已經顧不得這些了,她自己一把扶在門框上,站在原地,又大口大口的喘息一番之後,才推開門,走到了樓頂。
雖然,白天刺眼的太陽不在了,但是,皎潔的月光卻照耀着大地。
江琳兒來到樓頂之後,憑借着月光,看到在天台的邊緣,好像站着一個人,那個人胖胖的,身高體型和關心差不多,江琳兒下意識的以爲,那個人就是關心。
“關主任,原來你在這啊,這兩天你都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們部門出事兒了。”
看到關心之後,江琳兒就下意識的朝關心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
然而,随着兩個人距離的拉近,江琳兒的腳步慢慢放緩下來了,她感覺到了一絲的不對勁,關心沒有任何的動作,一言不發,這和他平時的形象很不相符。
“關主任,您這麽晚,叫我過來,是有什麽事兒嗎?”
盡管,江琳兒故意放緩了腳步,但是,她還是來到了關心的身後,仰起頭,看向關心的背影問道。
此時,恰好一道烏雲把月光遮蓋住了,現場的光亮一下子消失了,黑暗一下子籠罩在了江琳兒和關心身上,江琳兒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的慌亂,她下意識的朝前走了兩步。
一陣夜風吹過,江琳兒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這和她白天聞到的血腥味一模一樣,這讓江琳兒本來就慌亂的心,再次變得慌亂起來,她下意識的後退兩步,仰起頭,死死的盯着這個人影。
眼前這個人影一動不動,似乎是個死人一般,江琳兒的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
烏雲散去,月光再次籠罩大地,随着月光的出現,江琳兒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影,頓時,她整個人大驚失色,嘴巴長得大大的,似乎想要喊叫,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隻剩下那對紅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蹬蹬蹬......”
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江琳兒下意識的轉過頭,隻看了一眼,她就雙眼一翻,直接暈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