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南市去往S市的國道上,一個五十多歲,滿身污垢,疲憊不堪的男人,正艱難的邁動着沉重的雙腿。
秋天,是一個收獲的季節,也是一個容易讓人傷感的季節,秋天的太陽,就像是垂死的野獸在進行最後的瘋狂掙紮一般,讓人感到窒息。
男人很累,他很想停下來休息,他已經跑了不知道多少公裏了,一雙腿就像是灌了鉛一般的沉重,腳上的名貴皮鞋,此時已經嚴重的破損,鞋底和鞋幫已經開裂,随着男人邁動腳步,裂縫随之出現,漏出了男人那布滿水泡的腳面。
國道上來來往往行駛着很多車輛,因爲連日來的高溫,車身上布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已經看不清楚車身的顔色了,唯獨擋風玻璃還是清晰的,随着發動機的怒吼,輪胎的急速翻滾,轎車就像一陣風一般從男人身邊快速駛過。
轎車快速行駛,帶動了一陣讓人感到涼爽的秋風,隻是,這種舒爽的感覺沒有幾秒,就被車子帶起的厚厚的灰塵給覆蓋。
開車的人形形色-色,男男女女都有,他們在經過男人的時候,大多數都是目不斜視,權當沒有看到,等到車子漸漸遠去之後,他們才會從倒車鏡當中看一眼還在艱苦行走的男人,而有些人在男人的時候,會下意識的減緩車速,看着悶頭前行的男人,他們十分好奇,眼前這個男人爲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但是,沒有人主動去跟男人打招呼,更沒有有邀請他上車的打算,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男人隻是他們在漫長的旅途當中遇到的一個陌生人而已,沒有必要爲他而刻意停留。
公路一望無際,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而男人低頭前行,似乎并不在意盡頭的出現。
在公路上,除了男人之外,偶爾也會有一些附近的居民,肩扛背馱的行走在公路的邊沿,當然,還有一些背着大包小包,手裏拿着相機的旅遊,他們走走停停,時快時慢,完全不在意時間的流逝,隻有男人還一直邁動着固定的步伐。
炙熱的氣溫,幹燥的空氣,撲面而來的灰塵,讓男人的每一步,都顯得那麽的艱難,蓬亂的頭發,肮髒不堪的衣服,幹裂的嘴唇,渾濁的雙眼,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又像是的苦行僧一般。
不知道走了多久,男人終于走不動了,他緩緩地站定,直起猶如被千斤重擔壓彎,變得佝偻的身體,擡起頭,先是手搭涼棚看了一眼正好在頭頂上的烈日,太陽還是那麽的毒辣且刺眼,一滴汗珠從男人的額頭滲出,順着男人滄桑的臉頰緩緩滑落。
灰塵布滿了男人的臉頰,除了那渾濁的雙眼,還有那幹裂泛白的嘴唇,已經看不清楚其他的東西了,豆大的汗珠緩緩滑落,在男人的臉上留下一道異常清晰的痕迹,汗珠還沒有滴落到下巴,就已經停滞不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男人微微低頭,放下搭在額頭前的手掌,舉目遠眺,前方,有一個布滿灰塵的藍色招牌,是一個簡易的休息站。
說是休息站,其實就是一間由紅磚簡單搭砌的房子而已,在休息站的門口,停着幾輛轎車,轎車的标志已經看不到了,而車牌也被厚厚的灰塵覆蓋,看樣子,十分的狼狽,而休息站内,幾個穿着或靓麗,或樸素的人,手裏拿着各種飲料還有零食,嘴裏叼着正在冒着青煙的香煙。
看到那些人手裏的礦泉水,男人的喉結急速的滾動着,下意識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原本覆蓋在男人嘴唇上的灰塵和沙子,瞬間進入口腔,讓已經十分苦澀的口腔愈發的苦澀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也很久沒有喝水了,背上那個簡易的背包,雖然裝有一大瓶水,可是瓶子早已經空了。
男人猶豫了一下,在休息站的衆人當中環顧一周,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暗暗的松了一口氣,決定去休息站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在把空掉的水瓶灌滿。
休息站看着距離男人很近,當男人真正朝休息站走近的時候,發現這段隻有幾百米的路,是那麽的遙遠,遙遠到就像是在大洋的彼岸一般。
等到男人來到休息站的時候,之前,他看到的那幾個人已經開車離開了,現場除了留下了幾個輪胎印之外,隻有滿地的煙蒂。
休息站的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可能是因爲這裏海報高,紫外線強烈,女人看起來要比實際的年齡要蒼老一些,在她那已經不在圓潤的臉上,有着兩朵醒目的高原紅。
正在收拾剛才那幾個人留下的垃圾的老闆娘,在看到有人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的轉過頭,朝男人看去,剛剛浮現出來略顯做作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明顯被刻意修剪過的眉毛下意識的挑了挑,皺了皺。
原本,老闆娘以爲來的人是過路人,來她這裏休息一下,吃點東西,但是,在看到男人那狼狽不堪的樣子的時候,她覺得十分的奇怪,更多的還是疑惑。
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
來最起碼有五六十歲了,看他的穿着,應該不是附近的居民,怎麽會搞成這個樣子?難道是走丢了?
老闆娘心中一邊這麽想着,臉上的笑容卻再次綻放開來,她站起身體,故意伸出粗短的手指撥了撥鬓角的青絲,然後扭動着已經看不出輪廓的腰身朝男人走去,來到男人面前之後,聲音嗲嗲的問道:“是吃飯還是買東西啊?”
老闆娘在說這話的時候,還妩媚的朝男人抛了個媚眼,看起來十分的滑稽可笑,又十分的讓人反胃。
男人沒有說話,眼睛也隻是在女人的臉上一掃而過,然後,就看向了女人背後的一個簡易的洗手池,那裏有幾個已經上了繡的水龍頭,喉結再次蠕動起來。
老闆娘在這裏生活了很久,每天迎來送往的人很多,對于男人的無視,自然沒有放在心裏,她順着男人的目光緩緩轉頭,看到了水龍頭,她笑了笑,轉過頭,看着男人說道:“去洗把臉吧。”
男人也沒有跟老闆娘客氣,徑直朝洗手池那邊走去,老闆娘微微側過身子,看着男人的側臉,微微眯了眯眼睛。
如果是一般的客人,搞成這個樣子,她可沒有什麽好心情和對方廢話,但是,這個男人不同,因爲他的穿着十分的不一般,一看就是有錢人,雖然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經髒亂不堪了,皮鞋都脫膠了,但是,老闆娘還是辨認出來這些衣服的價格,畢竟,她曾經也是走南闖北的女人,對于這些東西還是不陌生的。
對于男人的沉默,老闆娘沒有在意,她在這裏開着這間休息站已經好多年了,自己本身是什麽條件,她還是很清楚的,如果年輕個十歲,她肯定表現的比剛才還要...‘熱情’,可惜,現在她老了,雖然才四十來歲,看起來卻像五十多歲的女人了,看到她的男人對她不感興趣,也是正常的。
男人快步走到洗手間邊,擰開水龍頭,一股溫熱的水流就嘩嘩的流淌而出,男人顧不得其他,就像一個在荒無人煙的沙漠行走很久的人在看到水之後一般,他連忙伸出雙手,接住水流,潑灑在臉頰上。
白色的水流在潑灑到男人臉上之後,在流下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一股渾濁不堪的黑水。
男人快速的用水洗了幾把臉,就直接彎腰,嘴對着水龍頭,開始大口大口的喝水,男人的喉結急速的蠕動着。
老闆娘看着男人那滑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搖搖頭,繼續去收拾桌子。
當老闆娘收拾完回來的時候,男人已經關掉水龍頭,正在把一個裝滿水的塑料瓶放進背包裏,老闆娘沒有阻攔,她隻是饒有興趣的看着男人。
老闆娘的注視很快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手裏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随即,就恢複了正常,繼續把瓶子放進背包,拉好拉鏈,然後,轉過頭,看着老闆娘,輕聲的說道:“謝謝。”
“呵呵.....”
老闆娘笑了,她搖搖頭,看來自己猜的沒錯,這個男人确實是一個城裏人,還挺客氣的。
“有吃的嗎?”
男人見老闆娘隻是笑,沒有說話,就主動朝老闆娘走來,在距離老闆娘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開口問道。
洗淨塵埃,男人的頭發濕-漉-漉的,臉上還有沒有擦拭幹淨的水珠,露出了他本來的面容,老闆娘眯了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笑着點點頭。
“想吃什麽?”
“你這有什麽?”
“炒飯、炒面、炒菜,當然,還有泡面,看你需要什麽。”
“有菜單嗎?”男人沒有立即決定下來,而是開口問道。
老闆娘再次笑着點點頭,眼睛卻看向了男人放在口袋裏的手,顯然,那裏放着錢,隻是可能錢不多。
老闆娘轉身朝房子裏走去,男人跟着一起走。
進入房間之後,男人坐在了靠門口的位置,從老闆娘手裏接過有些油膩的菜單看了看。
菜單上的菜确實不貴,但是,以休息站的位置而言,這些菜還是太貴了一些,男人最後猶豫一番之後,還是要了一個小菜而已。
當老闆娘重新拿過菜單,詢問男人要不要喝酒的時候,男人搖搖頭,老闆娘也沒有勉強,轉身去了廚房。
桌子上有白水,男人倒了一杯,和剛才的狼狽不同,這一次,男人慢條斯理的倒了一杯水,小口小口的喝着,眼睛卻看向了門外,緊蹙着眉頭,似乎在擔心什麽。
休息站有兩個人,一個是已經去廚房的老闆娘,還有一個坐在吧台玩電腦的女孩,女孩看起來很年輕,大概隻有二十出頭,女孩長得很漂亮,雖然低着頭,但是,從她的側臉還是看得出來,這個是很漂亮的女孩子,不過,和老闆娘一樣,女孩的臉上也有兩朵高原紅。
男人的出現并沒有引起女孩的注意,她隻是在男人進門的時候,随意的瞥
了一眼,就重新低下頭,沒有老闆娘的熱情,也沒有常見的鄙夷,隻有冷漠,看待陌生人的冷漠。
廚房在最裏面,此時,裏面傳來了鏟子敲擊鍋身的碰撞聲,一股飯菜的香味飄散出來,卻沒有引起男人的注意,他的目光始終看着門外的公路,沒有焦點,顯得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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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一盤蔬菜就炒好了,老闆娘一隻手端着菜,一隻手端着一碗米飯走了過來,把菜肴放下之後,老闆娘就走到一旁坐下,看着正在播放新聞的電視,眼角餘光卻時不時的瞟向男人。
也許是餓壞了,在飯菜端上桌之後,男人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看的老闆娘一陣的皺眉,但是,在看到男人的囧狀之後,她也就釋然了。
一碗米飯男人很快就一掃而空,在男人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在要一碗的時候,老闆娘就提前開口說道:“米飯在廚房的電飯鍋裏,你自己去盛。”
“謝謝。”
男人說了一句謝謝之後,就起身去了廚房。
沒一會兒,男人就端着滿滿的一碗米飯走了出來,重新坐下。
“嘎吱......”
就在男人吃第二碗飯的時候,休息站外面開進來一輛黑色的轎車,老闆娘立即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車門打開,一個十分的年輕男人從車子上下來,他皮膚白淨,面容稚嫩,看起來應該不到二十歲。
年輕人走下車之後,跟老闆娘打了招呼,就走進了店裏,第一眼就看到了男人,男人也看到了年輕人,四目相對,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男人一隻手拿着筷子,一隻手端着碗,嘴裏鼓鼓囊囊的,包着一大口飯菜,擡起頭,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年輕人。
兩個人認識,這是老闆娘第一反應。
男人看着年輕人,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迅速的低下頭,大口大口的吃着飯。
年輕人看到男人之後,嘴角微微勾起,泛起一抹冷笑,冷笑當中帶着濃郁譏諷的味道。
“老闆娘,把你這最好的菜來幾個,順便在給我拿瓶酒。”在男人低下頭之後,年輕人也不再去看男人,而是走到另外一張距離男人較遠的桌子前坐下,對站在一旁的老闆娘說道。
“好勒,您稍等。”
說完這句話,老闆娘就轉身去廚房了,在經過吧台的時候,她對還在玩電腦的女孩說道:“去那瓶酒。”
女孩擡起頭,看了一眼老闆娘,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年輕人,有些不情不願的站起身,從背後的酒櫃上随手拿了一瓶白酒,然後,來到年輕男人面前,把酒瓶放在桌子上,随即,她就轉身回到了吧台,隻是,在她坐下的時候,眼睛忍不住朝年輕男人看了過去。
年輕男人很年輕,看起來比女孩還要小,應該還未成年吧,他這麽小的年紀怎麽就會喝酒了呢?
不過,女孩也隻是想想而已,坐下之後,她繼續拿起鼠标,開始玩電腦起來。
剛才還一身輕松的男人,在年輕男人進來之後,他頓時變得緊張起來,低着頭,大口大口的吃飯,樣子看起來像是餓死鬼投胎一般麽人年輕男人在坐下之後,就拿出手機開始擺弄着,偶爾會擡起頭,看向背對着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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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闆娘炒好菜,端着香氣四溢的飯菜出來的時候,發現坐在門口的男人已經不見了,桌子上的盤子和碗都幹幹淨淨的,這讓老闆娘有些疑惑,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老闆娘把飯菜端到年輕人面前放下之後,她就轉過頭,看向還在吧台後面玩電腦的女孩,忍不住想開口罵人,但是,想到身後的這個年輕人可能和剛才那個男人認識,她就閉上嘴巴,臉色難看的走到桌子旁開始收拾。
男人居然趁着自己忙碌的時候跑路了,雖然那盤菜不值幾個錢,可是,想到有人在自己這裏白吃,她的心裏就很不爽。
然而,當老闆娘走到桌子前開始收拾的方式,發現在盤子下面壓着一張疊放好,有些皺巴巴的百元大鈔,老闆娘心中的不爽頓時煙消雲散了,她把錢收起來,轉過頭,看了一眼正在不急不緩吃着飯菜的年輕人,暗自感到有些慶幸,幸虧剛才沒有聲張,不然,自己就要丢臉了。
年輕男人吃的很忙,似乎完全不着急,而老闆娘幾次想要和他交談,但是,都被年輕人無視了,老闆娘也就不再自找沒趣,安安靜靜的坐下看電視。
男人在丢下一百塊錢之後,就逃也似的離開了休息站,開始順着公路繼續前行,一邊走,一邊回頭張望。
當他看到那輛轎車還停在休息站的時候,他頓時松了一口氣,但是,腳上卻沒停,反而加快了步伐。
如果此刻許琅在這裏的話,肯定一眼就認出男人是誰了,他就是秦友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