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歡生活在陽光下面,而有人則喜歡生活在黑暗當中,然而,大多數人還是喜歡生活在陽光底下,因爲陽光可以驅散人心深處的黑暗,那些生活在黑暗當中的人,也渴望生活在陽光下面。
月有陰晴圓缺,一天也有白天和黑夜,此時,是淩晨四點多,是黑夜當中最黑暗的十分。
在S市某處的一棟房子裏,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躺在躺椅上,微微睜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夜色,他似乎看到了什麽,神色十分的歡愉,其實,在老人的視野當中,除了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
“咯吱咯吱......”
躺椅在輕輕地搖晃着,帶動着老人也随着一起搖晃起來,躺椅摩擦地闆發出的聲音很小,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卻格外的響動。
可能是人老了,睡覺的時間就少了。
老人很喜歡在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躺椅上,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夜空,微風拂過臉頰,吹動着老人那斑白的頭發,溫柔而惬意,但是,卻吹不動老人那愈發明顯的皺紋,還有皮膚上的老人斑。
老人其實讨厭黑暗,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是如此,年輕的時候,他見到最多的其實不是活人,而是死人,在一個冰冷的房間内,一張冷冰冰的解剖台上,一具屍體就那麽靜靜地躺在上面,猶如砧闆上的魚肉一般,任人宰割。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在老人的過去生活當中,他看到了太多了,無論對方是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醜,他們在老人的眼中,都是一樣的,無論他們生前經曆過什麽,說過什麽,做過什麽,在他們出現在老人面前的時候,他們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死者。
常年溫度都比外面低很多的房間,就是老人常年所在的地方,屍體腐臭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常年累月的刺-激着他的嗅覺,解剖刀劃破皮膚的聲音,工具切斷骨骼的聲音,還有空調高速運轉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沖擊着他的聽覺,他不愛說話,也不想說話,就像那些被他用解剖刀解剖的屍體一般,沉默而無言。
常年生活在室内,他的皮膚很白,白的就像一個死人一般,他的身上總是散發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屍體腐-敗的味道,盡管,他每次解剖完畢之後,都一次次無比認真的清洗過身體,但是,那股味道卻始終如影随形,他讨厭解剖,他渴望陽光,可是,幾十年過去了,他看到死人的次數遠遠要超過活人,他待在黑暗的地方,也遠遠要比生活在陽光下要多得多。
沒有人真正的喜歡黑暗,老人也是如此,他渴望陽光,卻又不得不生活在黑暗當中,過去的法醫生涯是這樣,現在的日子也是如此,他依舊生活在黑暗當中,而他已經習慣了。
或許老人是真的老了,他躺在躺椅上,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清楚的記得,他第一次參加工作的時候,解剖的第一具屍體,就是一個巨人觀,當時,跟着他一起抵達現場的刑警,有好幾個都當場嘔吐了,而他也是如此,吐的稀裏嘩啦,他當時感覺自己要死了,而當時陪在他身邊的人,是許淵,還有一個跟在他身邊的陸晔。
當時 ,許淵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說道:“怎麽了,我們的孫大法醫,這就受不了了,看來你真的不适合當法醫啊。”
他當時吐得已經沒辦法說話了,根本無暇理會他。
其實,老人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其實很害怕屍體,尤其是那些腐-敗的屍體,可是,他還是成爲了一名法醫,一名十分出色優秀的法醫。
他的生活單調而乏味,身邊幾乎沒有朋友,除了那些緊密的儀器和記不住名字的屍體,隻有手裏的解剖刀,還有那幾個總是拿自己開玩笑的朋友,許淵和陸晔,隻可惜,他們都不在了,一個在二十多年前,就死在了看守所裏,一個在前不久,就死在了自己家裏,而他卻還活着。
許淵死了,他兒子還活着,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已經死了,女兒也在花季年齡遇害了,隻剩下那個叫許琅的孩子,他是看着那個孩子一點點成長起來的,說心裏話,他很喜歡這個孩子,他很聰明,很敏銳,天生就是一個當警察的料,可是,在他那聰明和敏銳的背後,也隐藏着一顆不安定的心。
小小年紀,就成爲了孤家寡人,是誰讓他變成這樣的?
是他,或者說,是他所在的組織,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把那個孩子心中的魔給釋放出來,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了,幾年前,那一場圍殺,其實就是最好的機會,看着自己的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心愛的女人卻因爲自己而死,昔日的同事和戰友,他們的背叛和犧牲,這些都讓那個孩子處在崩潰的邊緣,徹底的釋放心中的惡,然而,他,或者說他們還是失敗了,那個孩子甯可選擇逃離,也不願意選擇釋放。
他觀察了他三十多年,現在,他老了,也要死了,他準備做最後一次嘗試,一次較量,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死去,至于接下來的事情,自然有人去收尾。
想到這,老人笑了,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拍打着椅背,顯得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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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突然,一道男人的聲音在老人的背後響起,聽聲音,男人的年齡不大,和許琅差不多,隻是,對方的語氣十分的不善,憤怒、不解、壓抑......
老人微微掙了睜眼睛,手指拍打椅背的動作還是沒有停下。
“你跟了我這麽多年,難道你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麽嗎?”老人淡淡的說道。
“他真的就那麽重要嗎?我到底哪點比不上他了?”男人再次提高了嗓音問道。
老人拍打椅背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恢複正常。
“你做的很好,是年青一代當中,做的最好的一個,這讓我很欣慰。”
“那你爲什麽還要這麽做?”
老人終于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他轉過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
房間内沒有開燈,漆黑一片,男人的身影徹底隐藏在黑暗當中,除了那一雙閃閃發亮,熠熠生輝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楚男人的其他的體貌特征。
“你做的是很好,但是這還不夠,如果是他,他就不會這麽問我,瑞德,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情緒有時候會讓你失去冷靜和判斷的。”
和大多數老人一樣,他又開始了說教。
“在你,在你們眼中,我還是不如他對嗎?”
男人喘息着粗氣,語氣低沉的怒吼道。
老人笑了笑,轉過頭去,不在去看男人,而是繼續看着外面的夜空,淡淡的說道:“你當初爲什麽要跟我走?”
男人一愣,他不知道老人爲什麽突然問起這個,他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
“呵呵......”
老人笑了,笑的男人莫名其妙,他更加不明白老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很好,很不錯,在很多方面,你都比他強,可是,你知道我們爲什麽還要這麽做嗎?”老人問道。
“爲什麽?”
老人問的,正是男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感情,克制,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懂嗎?”
“我難道還不夠克制嗎?我掌握了自己的情緒和感情,你曾經跟我說過,想要成爲一個優秀的成員,就不需要感情,你這麽說,我也這麽做了,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嗎?”男人質問道。
老人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那麽,你現在呢?你說你沒有感情,掌握了自己的情緒,可是,你看看你現在,你現在是什麽?”
“我不想看着你去送死。”男人終于憤怒了,他大聲的吼道。
“我老了,未來是屬于你們年輕人的,人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樣......”
“不一樣,你和他們不一樣。”男人打斷了老人的話。
“瑞德啊,你知道我這麽做是爲了什麽,如果我失敗了,以後,就靠你繼續下去了,記住我的話,爲了目的,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包括生命,他很重要,對我們組織來說真的很重要,而你也很重要,所以,如果出了什麽問題,你什麽都不要做,什麽都不要管,知道嗎?”
“不,我做不到,我......”
男人瘋狂的搖頭,聲音當中帶着哭腔。
如果是以前,老人肯定會訓斥他的,可是,這一次,老人沒有,他隻是看着外面的夜空,不在言語。
良久,男人再次開口了。
“特情局的人到了S市,他們應該是沖着你來的。”男人提醒道。
“我知道,在他們來到S市的那一刻,我就已經知道了。”老人淡淡的說道。
“我們現在走,還來得及,晚了,就一切都晚了。”
老人卻搖搖頭,說道:“如果要走,當初,我就不會回來的,我是不會走的。”
“師......”
男人還想在說些什麽,老人卻擡起手,擺擺手,說道:“好了,你走吧,離開S市,接下來的事情,你不要在參與進來了。”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邊。”
“你必須走,把那個叫陳山的人帶走,他以後會幫到你的。”
“我......”
“走,現在就離開,如果你不離開,我會讓你離開的,你知道我說到做到的。”
“.......”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男人沒有再說什麽,他看着那個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神閃爍,最後,他還是轉身離開了這裏,隻剩下老人一個人留在這裏。
“孩子,你知道我想要做什麽了嗎?”
在男人走後,老人喃喃自語道,似乎是在問剛才離開的男人,又似乎在問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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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CSY,把小月月再次帶回家之後,她給小月月收拾好了明天開學要用的一切東西,兩個人忙活了很久。
可能是累壞了,小月月在吃完晚餐之後,洗漱一番就進入卧室睡着了,而葉度卻怎麽都睡不着。
今天,她沒有回自己的家,而是留在了許琅家裏,此時,
她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鄒仁江死了,她知道,她也知道是誰殺死了他,可是,她知道了又能怎麽樣,還是無能爲力,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事情的發生。
對于那個老人的手段,她很清楚,而對于那個組織,她更加的清楚,她知道,自己現在什麽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什麽,她隻能幫助他照顧好小月月,除此之外,她真的無能爲力。
“叮鈴鈴......”
葉度的手機響了。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的号碼,但是,她還是接通了電話。
“這麽晚了,你找我做什麽?”
“我在樓下,我想跟你談談。”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響起。
“我們沒什麽好談的。”葉度直截了當的拒絕道。
“葉度,你不要逼我,難道,你想要我上來找你嗎?”
男人聲音壓抑,顯然,他此時很憤怒。
聽到男人這麽說,葉度沉默了幾秒鍾,猶豫了一下,說道:“等着。”
說完,葉度就挂斷了電話,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到陽台,朝外面看去,果然,在外面有一個人影晃動,她知道他是誰。
葉度臉色陰沉,她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去了小月月的房間。
推開門,她朝裏面看了一眼,發現小月月睡得很香甜,葉度蹑手蹑腳的走進房間,把小月月伸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放進被子裏,給她蓋好被子之後,又看了看小月月一會兒,這才起身,離開了卧室,推開門走了出去。
葉度下樓之後,來到人影身邊,間隔一米,她陰沉着臉,問道:“你找我-幹嘛?”
此時的葉度,哪裏還有許琅他們看到的恬靜和溫柔,她仿佛是一塊冰山一般,寒冷而刺骨。
“我要離開這裏了。”男人開口說道。
葉度點點頭,說道:“你就不應該回來。”
“可是,你回來了......”
不等男人把話說完,葉度就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回來跟你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有關系,我擔心你的安全。”
葉度看了男人一眼,撇過頭,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顧好自己,我的安全不用你操心。”
“.......”
男人沉默了,而葉度也沒有再說什麽。
良久,男人再次開口了。
“你是爲了他回來的吧?”
“是的。”
“爲什麽?”
“爲什麽?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嗎?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的事情,不用你來管。”
“呵呵......”
男人苦笑起來,他看着葉度,緩緩地說道:“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他知道,你是我們的人......”
“我也沒有想和他在一起。”葉度再次打斷了男人的話。
“你這麽做到底圖什麽?”男人質問道。
葉度瞥了男人一眼,沒有說話,似乎,她的表情已經告訴了男人答案。
看到這一幕,男人的表情愈發的苦澀,他擡起頭,看了一眼許琅家的方向,然後,緩緩地問道:“你真的不跟我走?”
葉度想也沒想的搖搖頭。
“那你别後悔,他最近遇到了麻煩,而且是大麻煩,他會死的,你留下來,根本幫不了他,也做不了什麽,組織也不可能讓你做什麽的,你應該明白。”
“我知道。”
“那你還留下來做什麽?”
“瑞德,你走吧,如果你找我隻是跟我說這件事,我告訴你,我不會走的,就這樣。”
說完這句話,葉度就轉身離開。
“葉度,你會後悔的。”
男人那壓抑的怒吼在葉度身後響起,葉度的腳步隻是微微的頓了頓,還是什麽都沒說,繼續朝前走去,根本不給男人說話的機會。
很快,葉度的身影就消失在男人的視野當中。
男人神情苦澀,其實,在來這裏之前,他就知道答案了,可是,他還是想試試,哪怕隻有一絲可能性,他都要試試,然而,結果可想而知,他了解葉度,也了解許琅,正是因爲了解,所以才感到不甘心。
男人又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見葉度沒有回來的意思,他沒有在猶豫什麽,轉身離開。
臨走時,男人緩緩地說道:“葉度,你會後悔的,他會死的,肯定會死在我的手裏,你等着吧。”
葉度回到了房間,站在陽台上,看着男人漸漸運去的背影,眼神悲哀,她剛才多麽希望那個男人可以留下來,或者說,放棄他現在的一切,和從前一樣,大家還是朋友,然而,她知道,這不可能,就像她不可能跟他走一般,他也不會放棄他現在的一切,然而,她又能怎麽辦,又該怎麽辦呢?
黑暗的漩渦,吞噬着每一個靠近它的人,而她和他們,都處在漩渦的中心,随時都會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