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谷雨,都說古人的智慧是讓人欽佩的,此話果真不假,今天外面暴雨連連,從昨晚一直開始下,今天淩晨都沒有絲毫停歇的迹象,似乎是要把它憋了這幾天的雨都給釋放出來。
田永春的辦公室内,他臉色極其難看的坐在辦公椅上。
田永春從警快三十年了,在他手裏偵辦的大案、要案無數,什麽樣的犯罪分子,他都見識過,有做完案直接到當地的公安機關投案自首的,也有做完案逃之夭夭的,還有那些窮兇極惡的歹徒,他都遇到過,也打過交道,可是,在他來到S市之前,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麽,哪怕是帶着使命和任務來到S市,除了剛來S市的那一年,發生的那起震驚全國的大案之外,這六年多以來,都比較安穩,雖然,時常也會發生一些重大的案子,但是,在刑偵二隊和刑偵一隊,還有各個刑偵支隊的配合下,很快就偵破了案件,大部分的犯罪分子都已經落網了,而極少數犯罪分子潛逃了,但也陸陸續續歸案了,除了那麽幾個還在逃之外。
田永春記得自己剛來S市那年,就發生了一起重大的傷亡案件,死了很多人,而那些瘋狂的歹徒,付出那麽慘重的代價,就是爲了殺死許琅,最後,許琅活下來了,卻有很多人爲此死去,一個編制健全的刑偵二隊最後隻剩下了兩個人,這是一個很大的恥辱,而許琅雖然活下來了,他的哥哥許埌,未婚妻舒悅,都在那起案子中喪生了,他才是那起案子的最大受害者。
田永春在來到S市之前,聽到老領導格外的關注那個叫許琅的年輕人,他還不以爲然,當那起案件發生之後,他就覺得這個年輕人的身上,肯定有很多故事,隻是,還沒有等他來弄清楚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故事,他帶着女兒離開了這座城市,對于許琅的離開,田永春是感到遺憾和惋惜的,但是,他最後還是尊重了許琅的選擇,畢竟,他爲此付出了太多的東西。
六年後,當他再次把許琅叫回來的時候,那個神秘的組織,也随之浮現出來,那個組織的人陸陸續續出現在這座城市,似乎,随着那個男人的回歸,這個沉寂了六年多的城市,再次變得不那麽平靜了。
昨天,先是堂堂公安總局副局長遭人綁架,而作爲同事和領導的他,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注意到這個問題,緊接着,有人堂而皇之的出現在CSY的辦公大樓,打傷了呂星,挾持了許月月,後來,張旻浩出現了,也死了,而孫世豪雖然沒有當場死亡,但是,在經過緊急搶救之後,暫時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至于他能否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
這幾件事,無論哪一件事對于田永春來說,都是壞消息,當然,也有好消息,那個被張旻浩綁架的小女孩小月月,還活着,完好無缺的出現在了公安總局的門口,而甯嫣然也被營救回來了,那個最近再S市制造了好幾起殺人案的懲罰者李昭菁也落網了,這都是好消息。
可是,爲此,警方還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許琅身受重傷,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之後,才下了手術台,命是保住了,可是,能否活下來,醒過來,也是個未知數。
這個壞消息的出現,讓之前得到的所有好消息,都變成了壞消息了。
如果許琅死了,就算是案件偵破了又能怎麽樣?付出這麽慘重的代價,田永春感到很憤怒,也很無奈,他現在都不敢把許琅身受重傷的事情告訴上級領導,也不敢告訴那個昨晚看到自己,就問自己,許琅在哪的可愛的小姑娘。
杜子喬臉色陰沉的點燃一根香煙,希望可以通過尼古丁來麻醉一下自己,他的腦海當中一直有一個問題,爲什麽‘常師爺’這個組織,要這麽跟許琅過不去,或者說跟許琅的一家人都過不去,他們幾次三番的出手針對許琅,到底是爲什麽,圖什麽,許琅的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
還有一個疑問,‘常師爺’到底是一個什麽組織,爲什麽老領導還有很多人都對這個組織諱莫如深,不願多提,甚至,還專門爲了這個組織而成立了一個CSY刑偵小組。
這兩個問題,田永春都不知道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這個組織很強大,也很神秘,同時,也很危險,多年前的吳英勳、孫文耀、蔔子墨、李磊,還有鄧飛章,以及昨晚死在醫院的張旻浩,他們都曾經是警察,而且以他們的個人能力,隻要好好奮鬥下去,肯定會在警隊有着很大的一番作爲的,可是,他們卻一個個的選擇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成爲了一個個血案的締造者。
想到這些名字,田永春不由得感到身體發寒,這些都是已經暴露在他們面前的人,那麽,是不是說明,在公安隊伍當中,還有一些沒有暴露的人,而這些人就是‘常師爺’的人呢?如果是,那麽這些人又是誰呢?他們爲什麽要這麽做,田永春不知道。
想到這,田永春沒來由的響起了在許琅這次回來之後,他有一次和許琅的無意間的對話。
“許琅,你現在是CSY刑
偵小組的組長了,你要改一改你之前喜歡單打獨鬥的習慣了,你的每一個決定都會影響到每一個人的。”
當時那個經過六年沉寂,顯得成熟穩重很多的年輕人,笑了笑,反問道:“你信任我嗎?”
田永春當時一愣,随即就要不猶豫的點點頭,說道:“我自然信任你了,我們是同志嘛。”
然而,那個年輕人卻搖搖頭,看着田永春,一邊抽煙,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可是,我不信任你。”
“你不信任我?”
田永春一臉詫異的看着許琅,臉上卻沒有太多憤怒的表情,他隻是覺得奇怪和疑惑而已。
“除了我自己。”年輕人指了指他自己,然後,吐出一個煙圈,緩緩地說道:“我不信任任何人。”
“爲什麽?”
“因爲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他們的人,我身邊到底有沒有他們的人。”
田永春沉默了,他也沒辦法回答許琅的問題,但是,當時他隻覺得這個年輕人,可能還沒有從幾年前的那起案子當中走出來,他不信任自己也正常,畢竟,他和他之間的直接交流其實并不多,他相信,等時間久了,他們直接可以互相信任了,然而,最近發生的一切的一切,都讓田永春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哪個想法了。
許琅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任何人,這說明,他在懷疑每一個人,那麽,他到底在懷疑誰呢?是CSY小組的其它成員嗎?還是公安隊伍當中的其他人?現在許琅不可能告訴他,就算許琅醒過來了,也不可能告訴他,這讓田永春在感到憋屈的同時,也感到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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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Y審訊室,一個沒有頭發的女人,頭上纏着紗布,身上也多處纏着紗布,坐在審訊椅上,懶洋洋的看着對面表情陰冷的杜子喬,還有一句話都沒說的丁昊穹。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昭菁,對于自己現在的處境,她很清楚,也知道自己即将面臨的是什麽,羅權死了,張旻浩也死了,那個男人可能也死了,而她活下來了,對于這個結果,她不感到意外,沒沒要感到驚喜,反而有着深深的疲憊和索然無味。
對于杜子喬的憤怒,她能夠感覺到,其實,不用去感覺,通過對方看向自己那恨不得掏出槍打死自己的眼神,她就很清楚,意外嗎?不意外。
如果自己是杜子喬的話,那麽,自己肯定也會和他一樣憤怒,甚至,在昨天晚上的時候,她肯定會開槍打死自己,事後,大不了寫個犯罪嫌疑人李昭菁拘捕,自己爲了确保己方的安全,不得已開槍打死她,然而,杜子喬沒有這麽做,不是他不想,而是有人攔住了他。
看到杜子喬那猶如看待一個死人的眼神的時候,李昭菁擡起手,摸了摸光秃秃的頭頂,假發戴的時間長了,突然沒有了假發,她自己都感覺很不習慣,有些别扭,而對方的眼神,讓這個女人想起了十二年前,自己從病床上醒過來,看到鏡子當中自己那張慘不忍睹的臉的時候,一模一樣,在得知陸建偉死了的消息之後,她同樣也有這樣的心情和表情。
命運真是可笑,十二年前和八年前,出現在自己臉上的表情,現在,卻出現在一個自己不怎麽認識,也不太熟悉的男人的臉上,更關鍵的是,對方還是一個警察。
警察?他曾經也是一個警察,還是一個退伍軍人,可是,最後的結果呢?他還不是選擇了自己的辦法去懲治那些該死的人,警察?呵呵.......當自己躺在滿是消毒水味道的房間不能動的時候,警察在哪?當那個把自己變成醜八怪的女人隻判了十二年的時候,警察在哪裏?當他爲那些弱勢群體感到不平的時候,警察在哪?
懲罰者出現了,警察來了,他死了,當懲罰者再次出現的時候,警察又來了,她活了下來,而他可能已經死了。
李昭菁看着杜子喬身上滿是污泥,皺巴巴的警服的時候,她扯了扯嘴角,她想笑,是的,她覺得那件制服是那麽的醜陋,那麽的滑稽,那麽的苦笑。
“姓名。”
丁昊穹的聲音在這間狹小而逼仄的審訊室響起,打斷了李昭菁的胡思亂想。
李昭菁微微轉過頭,瞥了一眼這個看不出什麽表情變化的警察,她認識他,知道他叫丁昊穹,是CSY刑偵小組的副組長,還是個所謂的心理專家,對于心理專家這個職業,李昭菁是嗤之以鼻的,這種人說好聽點是心理專家,說難聽點,和神棍有什麽區别,他們總是以爲自己可以看透别人的内心,知道别人在想什麽,可以幫助很多人,實際上,他們什麽都看不出來,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怎麽去幫助别人?這難道不可笑嗎?
“姓名。”
丁昊穹再次開口問道。
李昭菁翻了個白眼,就不再去看丁昊穹,而是饒有興趣的看着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杜子喬,她很喜歡杜子喬此時
此刻臉上的表情,這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快-感,甚至比做-愛的快-感還要刺-激,不過,李昭菁有些遺憾,這個表情出現的是這個警察的臉上,而不是許琅的臉上,如果能夠在他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自己該有多高興啊。
“啪。”
“李昭菁,你最好老實交代,不然.......”
杜子喬猛地一拍桌子,李昭菁沒有被吓到,反而是丁昊穹被杜子喬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給吓了一大跳,他轉過頭有些無語且無奈的看着杜子喬,而杜子喬卻不看他,而是大聲呵斥道。
然而,李昭菁卻不等杜子喬的話說完,她就開口打斷了杜子喬的話。
“你是不是想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呵呵.......這種老掉牙的詞兒就不要說了,牆上寫的有,我不瞎。”
說完這句話,李昭菁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就在杜子喬憤而起身,準備教育李昭菁一番的時候,李昭菁又開口了。
“你們先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反正,我是一個字都不會說的,如果想要知道真相,也不是不可以,讓許琅來問我,除了他之外,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果然,李昭菁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低下頭,不再去看杜子喬和丁昊穹的臉色,至于他們臉上是憤怒還是其他的表情,都讓李昭菁提不起半點興趣來,她現在反而開始祈禱許琅還活着,能夠出現在自己面前,問自己一句問什麽,這麽做值不值得的問題。
可惜,那個男人沒有出現,當她醒過來之後,被帶到審訊室,看到面前這兩個警察出現之後,她就知道,在山富山上,自己的那一刀肯定給那個男人造成了很大的傷害,甚至,可能一刀殺死他了,不然,以那個男人的性格,在自己被捕之後,得知自己是‘常師爺’這個組織的人的時候,怎麽會不出現呢?
其實,昨天晚上,李昭菁最後那一刀不是想要殺死許琅的,而是他身邊的那個女人,那個讓他放棄去營救自己的女兒,放棄自己的尊嚴,也要救下的女人,相對于一刀殺死許琅,李昭菁更想看到許琅因爲自己在他的面前,殺死他最想保護的人,那個女人。
隻是,當時出乎了自己的預料,當自己舉起刀的時候,就要刺中那個女人的脖子的時候,許琅卻一把推開了那個女人,自己挨了那一刀,詫異、意外、興奮這些情緒,當時一下子就出現在她的腦海當中,然而更多的還是疑惑和憤怒。
你明明不愛她,爲什麽要拼了命也要保護她?難道就因爲她愛你,而你是個警察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年,你爲什麽沒有保護好你最深愛的女人,讓她因爲你而死呢?
當這種想法出現在她的心中的時候,她真的很想撲過去,抓住對方的領子,看着他的眼睛,問一句問什麽,隻是,她在刺中了許琅之後,就被賴邳給一拳打倒在地,随之昏迷過去了。
而更讓李昭菁無法釋懷的是,許琅當時既然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舉動,他手裏有槍,而子彈早已經上膛,他爲什麽沒有沖着自己開槍,一槍打死自己呢?爲什麽?他爲什麽要這麽做?
想到這,李昭菁突然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希望那個男人真的死掉了,真的很在見一見這個男人,當着他的面,問一句爲什麽。
在李昭菁徹底的沉默之後,杜子喬和丁昊穹他們又在審訊室待了很久,問了幾個問題,然而,無論他們問什麽,李昭菁就像是成爲了一個啞巴和聾子一般,對他們的問題置若罔聞,閉嘴不言,這讓杜子喬愈發的感到憤怒起來,而丁昊穹的臉色也變得極其的難看。
在此期間,好幾次杜子喬都拍了桌子,甚至站起身,讓觀察室的人關掉攝像頭,他準備給李昭菁上點手段,他就不相信,李昭菁這個女人,在自己的那些手段之下,會不開口,然而,丁昊穹阻止了杜子喬這麽做,哪怕丁昊穹此時此刻,也很想對李昭菁做點什麽,但是,他還是強忍住了心中的這種念頭。
到了最後,憤怒的猶如一頭獅子的杜子喬,是被丁昊穹還有趕過來的兩個警察,一起架出審訊室的。
對于這一幕,李昭菁隻是擡起頭瞥了一眼,就興緻缺缺的坐在審訊椅上,低着頭,看着手腕上的手铐,似乎,即将發生的一切都和她沒有一毛錢的關系一般。
李昭菁的這種态度,讓杜子喬更加的憤怒和暴躁起來,就算他被架出審訊室,李昭菁也能聽到杜子喬在外面傳來憤怒的咆哮聲。
在丁昊穹也即将走出審訊室的時候,李昭菁突然擡起頭,看着丁昊穹問道:“他還活着嗎?”
丁昊穹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看着李昭菁,他知道李昭菁說的他是誰,是許琅,對于這個問題,丁昊穹沒有回答,徑直走出了審訊室,而李昭菁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沒有感到沮喪,她又重新低下頭,看着手腕上的手铐,不知道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