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蛻變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夜幕的包裹下,從臨市趕回到S市,在車上坐着三個人。

開車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的臉上雖然有些疲憊,但是,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卻始終浮現,看的出來,男人的心情很好,而一個和男人差不多年齡的女人,坐在副駕駛上,她轉過頭,看着坐在後排,大約二十出頭的女孩,兩個人真的很相似,她們正在小聲的聊着什麽。

“小菁啊,工作我都給你安排好了,也給我們領導打了招呼,你怎麽不去呢,非要考什麽公務員?”女人愛憐的看着女孩,語氣有些責備的說道。

“媽,當公務員不好嗎?朝九晚五的工作,既安穩,又輕松,而且還是鐵飯碗,不必在你公司上班強嗎?”女孩略帶撒嬌的語氣說道。

“公務員是不錯,可是,媽都跟人說好了,爲了安排你的工作,我和你爸可花了不少錢,請人家吃了好幾次飯呢,那可是你媽半個多月的工資呢。”女人還有些不依不饒的說道。

“爸......”

女孩從駕駛座的後面,伸出手摟住了開車男人的脖子,撒嬌的喊道。

“别鬧,爸爸正在開車呢,撞到人就不好了,坐好。”

說完這句責備女兒的話,男人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副駕駛上的女人,說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她想要考公務員,就讓她考呗。”

“你啊,就知道慣着她,她遲早會被你慣壞的,我看到那個時候,有誰願意要她。”女人還是有些不滿的說道,不過,臉上多了一絲笑容,還有幾分無奈。

男人從後視鏡看了一眼笑容燦爛的女兒一眼,笑着搖搖頭,說道:“這個你就别操心了,我們的女兒啊,長大了,也有人要了。”

“什麽?小菁談戀愛了?男孩叫什麽啊?多大?家是哪的?做什麽工作啊?人怎麽樣啊......”

也許,天底下的父母都是這樣,他們在孩子出生的時候,除了剛爲人父母的喜悅之外,就開始爲孩子接下來的一切做準備,當孩子長大之後,還是單身的時候,他們總是想着,得趕緊給孩子找個對象,讓他們結婚,結婚了,又催着他們要孩子,然而,當他們得知自己的孩子有了對象之後,第一反應就是這樣。

面對女人這連珠炮一般的問題,女孩的臉先是一紅,随即有些惱怒和嗔怪的瞪了男人一眼,然後,無奈的喊道:“媽......”

“男孩叫什麽啊?你們什麽時候開始談的戀愛?”女人轉過身,眼睛死死的盯着女孩的眼睛問道,語氣帶有幾分責備和審問的駕駛。

“他叫陸建偉,我們在大學的時候在一起的。”

也許是沒有把自己談戀愛的事情告訴母親,女孩不敢和女人對視,她低着頭,紅着臉,小聲的說道。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女人問道。

“三年多了。”

“同居了?”

女孩先是詫異的擡起頭看了女人一眼,顯然,女人的這句話讓女孩既感到詫異,又感到害羞,不過,她還是點點頭。

“哎......”

看着重新低下頭的女兒,女人的臉色變得極其的難看,良久之後,她長長的歎了口氣。

“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跟媽說一聲呢?”

說完這句話,女人不再看着女兒,而是轉過頭,狠狠地瞪了開車的男人一眼,把一肚子的火兒都撒向男人,吼道:“李淳安,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爲什麽不告訴我?你們父女兩個人合起夥來騙我是吧?”

女孩看到女人把目标轉移到父親身上,剛才還在想該怎麽跟母親解釋這件事她,頓時松了一口氣,本來還有些責怪父親的她,現在反而有些感激父親了。

面對女人的責問,男人隻是苦笑兩聲,搖搖頭,沒有說話,沉默着開車,顯然,他也有些後悔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告訴女人了,但是,孩子大了,她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談個戀愛也 屬于正常的事情,他也是才知道不久,在知道這件事之後,男人曾經悄悄地看過那個男孩,人長得一般,但是對女兒很好,是個不錯的男人,既然女兒喜歡,他也就不在說什麽了,再說了,誰不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呢?

想到這,男人從後視鏡,又看了一眼正在幸災樂禍看着自己的女兒,不由得覺得好笑。

“什麽時候把他帶回來,讓媽看看......”

“咚......”

就在男人從後視鏡觀察女兒的表情,想着她該怎麽跟她媽解釋的時候,就在女人重新轉過頭,詢問女兒的時候,車子一個劇烈的搖晃,随即,車子就開始不受控制的翻滾起來。

“啊......”

“呲啦......”

“咔嚓......”

伴随着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悶響,車内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驚呼聲,随之就是車體和堅硬的地面

發生的碰撞聲,摩擦聲,還有擋風玻璃破碎的聲音。

坐在後排的女孩,身體随着車子的轉動翻滾,也跟着在車内翻滾起來。

現場一片混亂,當車子好不容易停止翻滾的時候,女孩感覺眼冒金星,渾身都疼,她的左眼一片血紅,右眼一片漆黑,模糊的能夠看到幾個光點,而她的右臉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流淌,濕濕的,滑滑的,黏黏的,讓她很不舒服。

女孩大腦一片空白,耳邊一片嗡鳴,她似乎聽到了微弱的呻吟聲,還有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以及忽近忽遠的警笛聲,還有車門被人敲打的聲音,她看不到任何東西,大腦嗡嗡作響,她想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被什麽東西黏住了,怎麽都睜不開,她想移動身體,可是,身體卻重如千斤,全身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怎麽都移動不了,她内心深處,感到了深深地惶恐和不安,她想要呼叫,喊爸爸媽媽,可是,當她張了張嘴,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隻能發出咕咕的怪聲,絕望、恐懼、不安等等負面情緒,一刹那就淹沒了女孩,她昏了過去。

————

女孩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個很溫馨很浪漫的夢,在夢裏,她看到自己穿着潔白無瑕的婚紗,手捧着鮮花,挽着父親李淳安的胳膊,走在鮮紅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向那個穿着軍綠色的軍裝的男人,男人是陸建偉,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随着浪漫的音樂響起,在周圍人那羨慕和祝福的眼神注視下,她緩緩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當李淳安微笑着把女孩的手交給那個男孩的時候,這是一種托付,一種信任,一種傳遞,一種祝福。

女孩的手被男孩握住,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心,在周圍人的注視下,她感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也是最漂亮的女人。

然而,這種幸福的感覺還沒有持續幾秒鍾,眼前的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周圍人開始變得模糊,紅色的地毯變成了會動的血海,而父親李淳安,突然全身着火,在火焰當中劇烈的扭動掙紮,而母親王亞梅全身插滿了玻璃的碎片,在歇斯底裏的喊叫着,滾動着,哀嚎着,而剛才還緊握着自己手的男人,卻早已經不再自己的身邊,她回過頭去看,隻能看到他那漸行漸遠的背影。

女孩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那潔白無瑕的婚紗,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一件正在滴血的衣服,而這些鮮血正是從她身上滴落下來的,她手裏拿着的鮮花,也不再是鮮花,而是一顆人頭,那是一顆沒有左眼和右臉皮的女人的人頭,人頭唯一的眼睛,正在惡毒的看着自己。

女孩吓得不輕,她連忙把手裏的人頭丢到地上,人頭就像是一個皮球一般,在變成血海的地毯上,不停的滾動着,最後,人頭碰到一個桌子角,停了下來,人頭剛好正對着女人,那僅剩的右眼,還是惡毒無比的看着女人,嘴角開始緩緩地流血,嘴角上揚,看起來格外的恐怖和陰森。

“啊......”

伴随着一聲歇斯底裏的驚呼,女孩睜開了眼睛,她首先看到的是潔白的天花闆,鼻子裏聞到的卻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而耳邊卻想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她醒了。”

随之,女孩感覺一個人影出現在自己面前,這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她不認識他。

“我這是在哪?”

女人在看到這張有些模糊的人臉的時候,她的腦海當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

女人掙紮一下,想要坐起來,然而,她悲哀的發現,自己好像不能動了,這個身體好像不屬于自己了,她開始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還有深深地,揮之不去的恐懼。

在女人醒過來之後沒多久,幾個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來到了病房,例行詢問了她幾個關于車禍的問題,而女人知道的也不多,警察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也沒有多問,臨走時,爲首的那個警察告訴她,李淳安死了,王亞梅成爲了植物人,而肇事者當場抓獲,很快就會被提起公訴。

————

一個月後,一個頭上纏着紗布的女孩,半靠在床上,一個女護士正在小心翼翼的給她拆紗布,進行換藥。

也許是女護士的動作略微的重了一些,女人的臉上出現了一陣扭曲,右眼皮劇烈的抽搐起來,顯然,她感到了疼痛,然而,女人的眼睛卻毫無波瀾,十分的空洞,任由女護士在自己的臉上進行操作。

“嗯,恢複的不錯,新肉已經長出來了,不需要再纏着紗布了,你要不要看看?”

女護士在拆完紗布之後,盯着女人的臉看了一會兒,柔聲說道,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塊圓形的小鏡子。

女護士的話把女人拉回了現實,她先是茫然的看了一眼女護士,然後,就看到了女護士手裏的鏡子。

女護士猶豫着要不要把鏡子遞給女人的時候,女人卻擡起手,從女護士的手裏拿過鏡子,或者說,是把鏡子搶了過來。

當女人把鏡子放在自己面前,當她那僅剩的右眼看

到鏡子當中那張慘不忍睹的臉的時候,她先是茫然,随即是不可思議,緊接着是厭惡,随之是絕望,最後,一切趨于平靜。

那是一張沒有了左眼的臉,左眼你空蕩蕩的,猶如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潭一般,是那麽的漆黑,那麽的醜陋,那麽的猙獰,而右臉布滿了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疤,傷疤内露出粉嫩的細肉,猶如小孩的嘴唇一般,展露出譏諷的笑容。

女人盯着鏡子當中的那張臉看了很久,很久,一言不發,面無表情。

那個女護士則早早的退到了一邊,警惕而擔憂的看着女人,她所站的位置剛好在窗戶前面,這裏是七樓,她擔心女人在看到自己的臉之後,會承受不住打擊,選擇跳樓自殺,這種事情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然而,女護士的擔憂似乎多餘了,女人沒有摔掉那面她新買的鏡子,也沒有露出歇斯底裏的喊叫,更沒有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她隻是默默地看着鏡子而已。

————

三個月後,女人出院了,肇事者譚顔雪锒铛入獄,而對方也賠償了女人一大筆錢,這筆錢,足夠她支付自己還有母親的醫療。

當她出院之後,得知肇事者沒有被判處死刑,而是被判了十二年的有期徒刑之後,她沒有說什麽,也沒有提起上訴。

在譚顔雪接受審判的時候,她正在病房内陪伴着成爲植物人的王亞梅。

在譚顔雪入獄服刑之後,女人開始處理接下來的事情,她先是給還在部隊服役的男友陸建偉,寄去了一份分手信,信裏隻有寥寥幾個字:“我們分手吧。”

在寫好信,寄出去之後,她給王亞梅找了一家好一點的醫院,請了一個護工,幫忙照顧自己,然後,她就開始辦理出國手續,等到手續辦理完成之後,她就出國了。

四年後,她再次出現在S市,這一次出現,她還是李昭菁,原本空蕩蕩的左眼,多了一個假眼球,被長長的頭發遮住了,而右臉的傷疤,雖然随着時間的流逝,已經變淡了,但是,還是顯得有些猙獰。

他死了。

李昭菁在殡儀館放置骨灰的架子上,看到了他的骨灰盒。

他從昔日的軍人、警察,成爲了一個殺人犯,背負着一個殺人犯的标簽,恥辱的死去,在他臨死前,自己都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

懲罰者,這是他死前留下的東西,除此之外,他還給自己留下了一樣東西,他的指紋皮膚,被放置在703室的冰箱裏,除了這些東西,他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東西,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

她把他的骨灰盒從殡儀館帶走了,帶到了他們第一次約會去的地方,山富山,當時,兩個人站在半山腰的時候,他對她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要埋在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看着這個美好的城市。”

按照他生前的遺願,她把他埋葬在了這裏,冷眼旁觀着這個,他曾經發誓要一輩子去守護的城市。

他放棄了他曾經守護的東西,放棄了他曾經堅信不疑的信仰,換了一個身份,以懲罰者的名義,出現在衆人的視野當中,現在,他死了,誰還會記得他呢?誰又會記得懲罰者這個名字呢?除了自己,似乎誰都不會再記得他,既然,你麽選擇忘記他,忘記懲罰者,那麽,我就要讓這個名字,再次出現在你們的視野當中,出現在那個該死的警察面前。

安葬完他之後,她再次選擇了離開這座城市,隻是短暫的離開,等她再次回來的時候,将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出現。

臨走前,她找到了他昔日的好友沈凱文,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然而,讓她失望的是,這個曾經一次次被他護在身後的男人,卻選擇了無動于衷,失望?她很失望,怨恨?談不上,畢竟,他已經死了,而沈凱文也不需要他的保護了,各自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她沒有必要怨恨。

而她再找到那個叫羅權的男孩的時候,不等她開口,羅權義無反顧的選擇跟她走了,所以,她再這次離開的時候,不再是一個人,身邊多了一個羅權。

一年後,她又回來了,身邊跟着一個面無表情,形影不離的男人,她不再是李昭菁,而是季雪玲,她成爲了某公司的執行董事,成爲了生意場上叱咤風雲的女強人,她隔三差五的都會去女子監獄,看望那個把她變成醜八怪,變成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的女人,跟她說着一些讓她作嘔的關心的話語,還要時不時的安慰那個女人。

兩年前,沈凱文找到了她,想要加入進來,她答應了。

幾個月前,那個害死他的警察出現了,而那個女人也要出獄了,她的計劃開始了。

一切都進行的那麽的順利,一切都是那麽的完美,她看着那個警察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的時候,她隻有冷笑,更多的還是爲他感到不值,他怎麽會死在那個警察的面前呢?他配嗎?

李昭菁站在山富山的半山腰處,看着山底下那個緩緩走上來的男人,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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