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從出生開始都在進行角色扮演,小的時候,你是兒子女兒,上學之後,你是學生,畢業之後,你是員工,談戀愛之後,你是對方的男朋友女朋友,結婚之後,你是丈夫妻子,有了孩子之後,你是父親母親,工作的時候,對上,你是員工,對下,你是領導,退休之後,你既是父親母親,有可能是爺爺奶奶,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刻,你才真正的揭下所有面具,你隻是一個死人,要沉睡很久很久,活着很累,因爲死去會舒服很久很久。
夜,已經深了,許琅站在病房的窗戶旁邊,矗立了很久很久,看着外面那各家各戶的燈光從亮起到熄滅,外面的街道從繁華喧嚣,到歸于寂靜,白天熱鬧繁華的城市,随着夜幕的深沉,逐漸歸于平靜,大部分都已經休息了,而CSY的所有成員,包括各個公安分局的同志,卻還在各自的崗位上堅守着。
在十分鍾之前,許琅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賴邳打來的,告訴了許琅一個好消息,同時,也告訴了許琅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孫建英被救下來了,也被逮捕了,他還活着;壞消息是,綁架孫建英的人逃脫了追捕了,不知所蹤。
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許琅既感到高興,又感到沮喪,畢竟,沒有抓到那兩個隐藏最深的人,許琅的心裏多多少少有些遺憾的,不過,結果終歸還是好的,至少,孫建英被逮捕了。
如果是以往,許琅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肯定第一時間回到CSY對孫建英進行突擊審訊,然而,許琅卻沒有這麽做,他隻是在電話裏告訴賴邳,讓其把孫建英帶回CSY,立即展開突擊審訊,而許琅則繼續留在病房,等着王文若的蘇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白天,喧鬧的醫院在這個時候,也陷入了寂靜當中,寂靜的可怕,寂靜的讓人無法呼吸,沒有人說話,走廊内偶爾能聽到護士巡查病房的輕微腳步聲,原本并不算多麽響動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卻顯得那麽的清晰。
許琅依舊站在窗邊,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幕,在這裏,朝天空看去,目力所及的地方是一片漆黑,沒有月亮,沒有星星,許琅看着夜幕,他想到了小時候,在外婆家生活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還很小,依偎在外婆的懷裏,和姐姐她們坐在院子裏,擡頭仰望天空,數着漫天的繁星,而外婆一邊抱着許琅,一邊給兩個孩子講一些流傳了很久的故事,那些故事都老的掉牙了,可是,許琅和許婵卻聽得津津有味。
曾幾何時,許琅離開張家莊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好好地欣賞天上的星星了,外婆去世了,姐姐也去世了,許琅一個人生活了很久,他感到好累,幸好,那個時候有舒悅陪着他,陪着他度過了無數寂寞的夜晚,在六年前那件事發生之後,舒悅也離開了自己,自己那個便宜的雙胞胎哥哥也離開了自己,他們徹底的離開了自己,之留下了一個還在襁褓當中的嬰兒給自己。
六年前,許琅選擇帶着小月月離開S市,前往竹溪縣生活,在那裏生活的将近六年的時間裏,許琅也曾像小時候外婆那樣,跟小月月講着那些老的掉牙的故事,也許,這就是生命的傳遞,文化的傳承吧。
“哼......”
就在許琅看着外面的夜空神遊萬裏的時候,背後響起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許琅瞬間收回思緒,轉過頭,看着病床上已經醒過來的王文若,而王文若也看着許琅。
“我這是在哪?”
王文若和許琅對視幾秒鍾之後,他就轉移了視線,環顧一周,聲音沙啞的問道。
“醫院。”許琅淡淡的說道。
“哦。”
聽到許琅這麽說,王文若看着雪白的天花闆,神色複雜,不知道在想什麽,可能,他是在慶幸自己還活着,也許,他在惋惜自己沒有死去,至于他到底在想什麽,隻有他自己知道。
許琅盯着看着天花闆愣愣發呆的王文若,許琅沒有立即開口詢問王文若什麽,他走到王文若的病床邊,伸出手摁響了床頭的呼叫器,然後,許琅拉過一把椅子,在病床邊坐下,看着王文若。
護士站的護士在聽到呼叫器的響聲之後,沒多久,就過來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值班的醫生,他們在給王文若仔細的檢查了一番之後,醫生對許琅說道:“沒什麽大礙了,在醫院休息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許琅點點頭,對醫護人員表示了感謝,把他們送出了病房。
在醫護人員走後,許琅關上門,再次回到病床邊坐下,看着王文若,病房内現在又隻剩下他和許琅兩個人了。
随着許琅關上門,走到他身邊坐下,王文若不在呆呆地看着天花闆,而是轉過頭看着許琅,兩個年齡其實相差不大的男人,彼此對望着,然而,王文若雖然隻是一個三十八歲的中
年男人,看起來卻像是四十多歲,将近五十的人,而許琅,雖然留着一頭雪白的長發,看起來卻像是還不滿三十歲的男人一般。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誰也沒有率先開口,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許琅心中有太多的疑問需要王文若來解答,現在,王文若醒了,許琅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了,最後,還是王文若率先開口了,而他的第一句話就讓許琅緊蹙起眉頭來。
“許琅,許警官,我們終于見面了。”
許琅緊蹙着眉頭看着王文若,沉吟片刻,問道:“你認識我?”
王文若看着許琅,笑了笑,緩緩地說道:“古人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你的對手不了解,那怎麽能行呢,我不但認識你,而且還很了解你。”
“哦?是嗎?那你說說看,你到底了解我多少呢?”
許琅饒有興趣的看着王文若問道,表面上看起來,許琅波瀾不驚,心中卻開始思緒翻湧起來。
似乎是爲了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王文若緩緩地說道:“許琅,男,S市人,現年三十二歲,父親許淵曾經是警察,母親張蘭是第三醫院的外科醫生,你還有一個大你三歲的姐姐,和一個雙胞胎的哥哥,你五歲的時候,父母雙亡,十五歲的時候,姐姐遇害,同年,把你們姐弟撫養成人的外婆也去世了,二十八歲的時候,哥哥和女朋友去世,你現在還有一個六歲的女兒,應該是叫許月月吧?”
“你在高考之後,選擇了警校,在十九歲的時候,就接到了卧底任務,卧底到一個犯罪集團,最後,成功完成任務,将該犯罪團夥一網打盡,事後,你回到了警校繼續上學,畢業之後,在前任S市公安總局局長陸晔的推薦下,擔任了刑偵二隊隊長一職,三年之後,因爲毆打犯人被停職,不久之後,你就辭職了,成立了一家偵探事務所,叫琅哥偵探事務所,同年,你又擔任了公安總局的刑偵顧問,協助公安機關破獲了無數起案件,兩年之後,發生了一次震驚全國的槍擊案,你在那起案件當中遭受重傷,你的女朋友和雙胞胎哥哥因爲救你而遇害了,半年之後,你帶着女兒離開了S市,去往了北湖省竹溪縣定居,一個多月前,S市公安總局副局長甯嫣然去找你,你從竹溪縣回到了S市,在回來之後,破獲了火車命案,不久之後,CSY成立,你擔任CSY刑偵小組組長,接連破獲了完美自殺案,完美謀殺案。”
說到最後,王文若看着許琅,問道:“許警官,我說的對嗎?”
聽到王文若這麽說,許琅沒有回答,雖然他沒有承認這些,但是,他的表情告訴王文若,王文若說的沒錯,短短的幾句話,就把許琅前三十年的經曆都講述出來了,似乎,王文若和許琅是早就認識,而且關系很不錯的朋友,不像是兩個沒有見過面的人,許琅的臉色十分的陰沉,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閃爍着危險的光芒。
王文若在說完這些隻會,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饒有興趣的看着許琅,沒有再說話。
沉默,又是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許琅的身上散發着極度危險的氣息,他看向王文若的眼神愈發的不友善起來,而王文若卻好像沒有發現一般,隻是看着許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難道你在監獄裏面,也能知道外面的事情?”許琅細眯着眼睛看着王文若,沉聲問道。
王文若看着許琅,他可以肯定,許琅此時此刻心中肯定十分的憤怒,恨不得殺了自己,可是,許琅沒有任何動作,他隻是看着自己。
王文若有些失望,他的目的沒有達到,不過,他也沒有太過于失望,至少,他成功的激怒了許琅。
“我是在出獄之後才知道這些的,也是在我來到S市之後,才真正的了解你的,說實話,你是一個很不錯的警察,至少,你的能力很強,我很佩服你。”王文若淡淡的說道。
“爲什麽要了解我?”許琅看着王文若問道。
“我剛才說了,你是我的對手,我不了解了解誰呢?”
“你在出獄之後,就準備好了作案?”許琅又問道。
王文若不在看着許琅,而是轉過頭,看着頭頂上的天花闆,想了想,點點頭,說道:“是的。”
“這麽說,張晉中和孫啓航都是你殺害的咯?”
王文若再次點點頭,說道:“是的。”
“爲什麽要這麽做?”
王文若轉過頭看着許琅,露出嘲諷的笑容,他咧開嘴,笑了起來,笑的十分的難聽,笑容也十分的苦澀。
“哈哈......”
“爲什麽?呵呵......你問我爲什麽?”
王文若的眼眶濕潤,眼淚順着眼角流出,他看着許琅緩緩地說道:“你失去
過親人,不止一個,你爲了給親人報仇,選擇了警察這個行業,而我和你一樣,也失去過親人,你背景幹淨,又有人脈,可以成爲警察,而我隻是一個有着前科的人,注定當不了警察,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爲什麽我的親人會一個個的離我而去,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我出生在農村,從小,父母都對我期望很高,我也知道父母的不容易,所以,我選擇了好好讀書,比别人更加刻苦的讀書,我以爲,隻要我考上大學,大學畢業之後,我就能改變現狀了,在大學的時候,我認識了她,她是那麽的漂亮,那麽的動人,我在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就情不自禁的愛上了她。”
許琅知道王文若說的她是誰,正是王文若的未婚妻李靜琦。
“爲了她,我放棄了立刻回到老家的打算,留在了S市,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唯一有的隻有她和她的家人,可是......”
說到這,王文若閉上眼睛,胸口劇烈的起伏,語氣也變得哽咽起來,眼淚再一次流了出來。
“你知道嗎?在她出車禍之前,我們就準備好結婚了,可是,就在結婚前,她卻死了,而且還是被人撞死的,當我看到她那冰冷的屍體的時候,我第一個想法就是殺了那個害死他的王八蛋,那個王八蛋是被抓住了,可是,他卻隻被判了七年,七年啊,才七年,李靜琦的母親撫養她二十多年,就這麽死了,而那個罪魁禍首卻隻被判處了七年而已,這公平嗎?不公平。”
說到這裏,王文若看着許琅,激動的說道。
許琅默然,王文若這種失去最愛的人,許琅曾經也經曆過,當舒悅遇害的時候,許琅當時的想法其實和王文若是一樣的,他恨不得去殺了那些混-蛋,可是,許琅沒有這麽做,現實也不允許他這麽做,也許是有着相同的經曆,也許是同病相憐,許琅對王文若産生了一絲同情和憐憫。
王文若繼續說了下去。
“其實,我真的很想殺了那個王八蛋,給她報仇,可是,她母親卻在那個時候病了,需要大筆的錢,而我們卻沒有那麽多錢,在面對現實的時候,我不得不低頭,接受了讓我感到羞恥的賠償,看着他進了監獄,我不想再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于是,我們就回到了老家,準備展開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開始了,我娶了她的妹妹,也有了自己的兒子,原本,我以爲,我的生活真的可以重新開始了,可是,那群王八蛋卻傷害了她們,他們不但強-暴了我的妻子,還殺死了我的兒子,我兒子死的時候還不到一歲啊,他們怎麽狠得下心來動手呢?”
王文若再次閉上眼睛,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王文若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然後再閉上,如此反複了好幾次,他才繼續說道:“是的,那群王八蛋是被抓住了,也判了刑,可是,除了其中一個人被判處死刑之外,其他人居然還活着,隻判了有期徒刑,憑什麽,他們殺了人,犯了罪,還可以活着,而我,隻是爲了報仇,也要坐牢?這就是所謂的法律嗎?這就是所謂的公平嗎?呵呵......”
王文若冷笑不已。
“所以,你在這個時候,就産生了殺人的想法?”許琅問道。
王文若點點頭,說道:“是的,我在監獄服刑的時候,就想着,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把這群王八蛋給全部殺死,既然法律不能審判他們,不能給我一個公道,那我就自己來。”
許琅聽到這,卻皺了皺眉頭,說道:“根據我們的調查,你在出獄之後,沒有傷害他們的親人啊?”
王文若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許琅,沒好氣的說道:“是他們犯了罪,又不是他們的家人犯了罪,古人還說,禍不及家兒呢,我又不是一個神經病,是誰傷害了我,我就要誰付出代價,當然,我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想法,我在出獄之後,曾經悄悄的去看過他們的父母,看到他們和我父親還有我嶽母一樣,都是可憐的人,我就放棄了。”
“那你從邢川市來到S市就是爲了殺死曾經害死你未婚妻的孫啓航?”許琅又問道。
王文若點點頭,說道:“是的,我知道他出獄了,也知道他生活的很不錯,不但接手了公司,而且還娶妻生子了,呵呵......現實就是這麽的可笑,他殺了人,卻隻坐了七年牢,而我傷了人,卻要坐好幾年的牢 ,這公平嗎?憑什麽他出獄之後,可以過着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出獄之後,所有人看到我都像是看到瘟神一樣呢?憑什麽?就因爲他家裏有錢嗎?”
聽到王文若多次問自己憑什麽,許琅不知道該怎麽跟王文若解釋這些,法律對孫啓航等人的審判,都是根據法律規定進行的判決,沒有什麽内幕存在,也不是因爲孫啓航家裏有沒有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