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号的下午,S市的上空布滿了烏雲,天空飄散着零星的小雨,而在醫院的一個病房内,一個滿頭白發的男人靜靜地躺在床上。
病房内隻有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和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女人,小女孩的那雙靈動的紅紅的,顯然是哭過,而且哭了不止一次,此刻,她正坐在病床前,一雙小手緊緊地握着男人的那雙手,無聲且沉默。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許琅,而坐在病床旁邊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小月月和甯嫣然。
杜子喬他們是在火車鐵軌的軌道裏發現的許琅,當時,許琅就一動不動的平躺在裏面,隻不過,當時的許琅已經昏迷了而已,他被緊急送到醫院,在一番檢查之後,發現許琅其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隻不過他的大腿出現了一道傷口,還有就是幾根手指遭到了傷害而已。
許琅之所以昏迷不醒,主要還是因爲他最近沒有休息好,再加上精神高度緊張,外加火車的刺-激,這才讓其暫時昏迷過去了,與其說是昏迷,倒不如說許琅此刻正在沉睡,因爲許琅現在睡得十分的香甜,臉色紅潤,呼吸順暢。
杜子喬他們在把許琅送到醫院之後,得知許琅沒有什麽大礙,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繼續手頭上的工作了,畢竟,讓一輛正常行駛的火車,臨時緊急停車,不管是對鐵路部門還是火車上的那些旅客來說,都是有很大影響的,必須有人去處理,至于王靜靜的屍體,還有周儒風已經都交給了CSY進行審理。
唐春冬也活了下來,也許是因爲受到了外力的強烈刺-激,唐春冬在被送到醫院,幾個小時之後,就醒了過來,不過,人雖然醒過來了,身體還是受到了很大的創傷,暫時需要靜養。
周儒風也落網了,CSY對周儒風進行了突擊審訊,然而,他在親眼看到唐春冬被警方救下來,而許琅也活着的時候,周儒風顯得十分的沉默和頹喪,這也很正常,眼看着自己的複仇計劃馬上就要成功了,卻最終功虧一篑,任誰心裏都不好受,面對CSY的審訊,周儒風一直保持沉默,不回答任何問題,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見許琅,他表示,自己隻和許琅談,然而,此時,許琅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睡大覺在。
随着綿綿春雨不停的拍打着窗外的玻璃,黑夜終于降臨了,外面陸陸續續亮起了路燈和霓虹燈,病房外時而有急促的腳步聲走過,還有人們的交談聲,而許琅的這間病房内格外的安靜。
————
許琅雖然在沉思,但是,他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五歲那年。
那也是一個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夜晚,許琅被轟隆隆的雷聲給驚醒了,他想去找媽媽尋求安慰,然而,當他推開自己卧室的門的時候,卻發現客廳的燈還亮着,父親許淵此時正癱坐在滿是鮮紅鮮血的客廳裏,在父親的懷裏,抱着母親張蘭,年幼的許琅愣愣的看着這一幕,驚呆了,而在許琅出來沒多久,家裏的門就被打開了,然後,就是一群穿着雨衣的警察,用手铐把父親帶走了,諾大的一個房間裏,隻剩下許琅一個人,他感覺到了那種孤單,被遺棄的感覺。
畫面一轉,許琅和姐姐許蟬還有外婆,一起來到警局,帶走了父親的屍體,最後,他們把父親和母親一起葬在了鄉下的後山上,那一年,許琅五歲,許蟬八歲。
畫面又一轉,一個帶着稚氣的少年站在公安局的停屍房裏,看着姐姐那被肢解的屍體,淚水在這個少年的眼眶當中打轉,豆大的淚珠滴落在那具被線縫起來,冰冷而蒼白的屍體的臉頰上,那一年,許琅十五歲,許蟬十八歲。
同一年裏,許琅披麻戴孝,手裏捧着一個老人的靈位,跪在一具棺材前默默地燒着紙錢,棺材裏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許琅的外婆。
在許琅十五歲的時候,許琅已經沒有了所有的親人。
畫面再次一轉,來到了六年前,在那個狂風卷積着烏雲,伴随着轟隆隆的電閃雷鳴,那片遼闊的海邊發生了一次激烈的槍戰,許琅的雙胞胎哥哥許埌死了,而他最心愛,也最在乎的女人舒悅也死了,那一年,許琅二十七歲,他再一次失去了親人。
同樣的病房,同樣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許琅躺在病床上,看到了那個還在襁褓當中,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那是舒悅在臨死前,唯一留給他的東西,對,舒悅給他留下了一個女兒,就是小月月。
随着不同的畫面,不停的反轉,許琅看到了太多逝去的人,有的人的面部輪廓已經模糊,而有的卻十分的清晰,就在許琅逗弄着懷抱當中的小女孩的時候,本來一直閉着眼睛的小女孩,突然睜開了眼睛,擡起右手,而在她的手上虎口的位置,有一個十分明顯,十分怪異的蠍子紋身,小女孩沖着許琅咯咯的怪笑着,讓人聽得不寒而栗,而她手上的蠍子紋身,好像活了過來一般,它逐漸在許琅的眼睛當中無限的放大,那諾大的尾部朝着許琅的面部襲來。
“啊......”
伴随着一聲驚呼,滿頭大汗的許琅猛地病床上坐了起來,他全身的衣服早已經濕透了,額頭上還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病房内的光線十分的昏暗,沒有開燈,許琅隻能借着窗戶外面微弱的光芒,這才發現自己現在是在醫院,病房内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許琅茫然四顧,最後身體半靠在病床上,他閉上眼睛,再睜開,因爲,他不敢确定,自己這是在現實當中,還是在夢境當中。
自從六年前的那件事發生之後,許琅在恢複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他沒有在繼續做噩夢,也不在需要依靠藥物來抑制自己内心的負面情緒了,也許是小月月的出現和存在吧。
五年了,許琅帶着小月月在那個小縣城生活了五年,在這五年的時間裏,許琅沒有在陷入那糾纏了他二十多年的夢魇當中,然而,當許琅再次回到的時候,在這一次的意外昏迷當中,許琅居然再一次被夢魇找到了,許琅感到有些乏力,有些無助,也有些心神不甯。
以前,舒悅活着的時候,有她在默默地幫助許琅,然而,現在,她不在了,許琅該怎麽辦?他又能依靠誰呢?難道還要去看心理醫生,吃着大把大把的藥片才能讓自己安靜下來嗎?許琅不像這樣。
想到了舒悅,許琅就想到了小月月,想到小月月,許琅猛地睜開眼睛,自己發生意外是在上午,現在都已經晚上了,小月月也該放學了,不知道杜子喬他們有沒有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小月月,鄧飛章還沒有找到,許琅擔心自己這次打亂了鄧飛章的計劃,他會不會喪心病狂的實施報複行爲,對自己身邊的人動手,比如CSY的同事,比如自己最在乎的小月月。
想到這,許琅顧不得其它的,連忙四處去摸索,尋找手機。
“啪”
就在此時,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病房的燈也随之被人摁亮了,突如其來的光明讓許琅十分的不适應,他下意識的眯起了眼睛,然後,擡起頭,朝門口看去。
“爸爸,你醒了。”
正拎着一袋吃的東西走進病房的小月月,在看到許琅半坐在病床上的時候,她顧不得其它的,丢下手裏的東西,飛快的跑向許琅,一頭紮進許琅的懷抱裏,一雙小手緊緊地抱住了許琅。
小月月的身體十分的柔弱,幾乎沒有什麽重量,她抱着許琅,把臉頰貼在許琅的胸口,身體不停的抽搐和顫抖,不一會兒,許琅胸口的衣服就被小女孩的淚水給打濕了。
許琅被小月月弄的有些愣住了,不過,他還是伸出手,輕輕地拍打着小月月的後背,一邊拍打一邊柔聲的安慰道:“哭什麽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以爲你再也醒不過來了,以爲你不要我了呢,嗚嗚嗚......”
許琅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小月月比之前哭的更加的撕心裂肺起來,似乎,受傷的不是許琅,而是她一般,這讓許琅有些無奈,但是更多的還是感動,他寵溺的看着小月月,伸出手,輕輕的撫摸着小月月的腦袋。
“不哭了好不好?”許琅拍打着小月月的後背說道。
“嗚嗚嗚......”
小月月沒有說話,隻是一個勁的哭泣。
“不許哭了。”許琅微微加重了語氣。
哭聲頓時戛然而止,小月月從許琅的懷裏坐起來,她揚起小腦袋,一雙紅腫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許琅,晶瑩的淚水還在她的眼眶中打轉,就是不肯流出來,她緊咬着嘴唇,不然自己哭出聲來。
許琅歎了口氣,伸出手幫小月月拭去臉頰上的淚痕,柔聲的對小月月說道:“别哭了,我們小月月這麽漂亮,在哭就變得不漂亮了。”
“你騙人。”小月月嘟起小嘴巴看着許琅說道。
“我怎麽騙你了?”
“你就是騙我了,就是騙我了,我不想理你了,哼......”
聽着小月月這耍無賴的話語,許琅頓時滿臉黑線,表情十分的無奈,好嘛,都說千萬不要和女人講道理,許琅以前以爲,這句話隻是針對那些成年女人的,沒想到,小月月這麽小,居然也會了,看來,不管是大女人,還是小女孩,耍無賴似乎是她們天生的本領啊,這讓許琅有些頭疼起來,許琅現在開始擔心,才六歲的小月月現在就這樣,那等她長大以後,那還得了?誰還敢娶她啊。
跟着小月月一起進來的還有甯嫣然,她在看到許琅醒了之後,原本黯淡而無神的眼睛猛得一亮,本來,她想說點什麽的,但是,看到小月月和許琅那父女溫馨的一幕的時候,甯嫣然選擇了什麽都沒說,她蹲下身,把小月月随手丢在地上的東西一一撿了起來,然後,又找到掃帚把地上的垃圾清理幹淨,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走到許琅的病床前坐下。
“醒了?”甯嫣然似乎是問了一句廢話。
“醒了。”許琅回答了一句廢話。
兩個人對視一眼,兩兩無言,似乎是找不到話題
繼續聊下去了。
最後,還是許琅率先開口問道:“我昏迷了多久了?”
甯嫣然擡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說道:“也不長,還不到十個小時。”
“這麽久?”
許琅聽到自己昏迷了差不多是個小時,他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醫生說,你就是最近這段時間太忙了,沒有好好休息,才導緻的這次昏迷,醫生說了,你需要靜養。”
許琅似乎沒有聽到甯嫣然的話一樣,他直接問道:“唐春冬還活着嗎?”
甯嫣然眼神複雜的看着這個剛剛醒過來,就想到案子的男人,她有些失神,似乎從她認識許琅開始,許琅一旦接手一個案子,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遭到了什麽樣的傷害,他首先想到的永遠都是案子,這是甯嫣然想做卻一直沒有完全做到的地方。
“她活着,而且已經醒了,就住在你隔壁。”甯嫣然看着許琅,語氣有些酸酸的說道。
這股酸味是有些吃醋的意思,是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在自己的面前關心另外一個女人的醋味,甯嫣然知道自己不應該出現這種情緒,可是,她在來到醫院之後,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之後,這種情緒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來了。
許琅沒有注意到甯嫣然的情緒變化,他松了一口氣,說道:“活着就好啊。”
确實,許琅他們費了那麽大的力氣,付出了那麽多的代價,如果沒有救下唐春冬的話,不管别人怎麽想,許琅心裏就過不去,現在唐春冬還活着,那麽,周儒風就少殺了一個人,這對于周儒風來說或許不是什麽好事情,但是,對于許琅他們來說,确實一件好事。
“周儒風呢?”許琅繼續問道。
“被你們CSY的人帶回去審訊了。”
“審訊結果怎麽樣?”
甯嫣然白了許琅一眼,沒好氣的說道:“雖然你們CSY名義上是歸我們市公安總局管轄,但是,你們辦案的細節,在結果出來之前,我們是不知道的,你作爲CSY的組長,難道這一點都不知道嗎?”
聽到甯嫣然這麽說,許琅這才想起這一茬來,他沖着甯嫣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繼續問道:“王靜靜呢?她怎麽樣了?我記得我在制服周儒風的時候,聽到了槍響,她沒事吧?”
甯嫣然眼神複雜的看着許琅,搖搖頭,說道:“她死了。”
“死了?是被我們的人打死的嗎?”許琅皺起了眉頭問道。
“不是,她在被賴邳即将制服的時候,開槍自殺了。”甯嫣然解釋道。
聞聽此言,許琅的心情變得凝重起來,他萬萬沒想到,王靜靜居然會選擇這種方式逃避法律的審判。
“鄧飛章呢?”許琅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問道。
甯嫣然搖搖頭,說道:“不知道,現場沒有找到他的蹤迹,負責搜捕他的警方也沒有發現他。”
聽到沒有找到鄧飛章,許琅既感到失望,又感到正常,如果鄧飛章這麽輕易的就被警方找到了,那麽,就不會出現聶方系列案件了。
“咕咕咕......”
在許琅沒有繼續問什麽的時候,一陣突兀的肚子的鳴叫聲突然在安靜的病房内響起,三個人都是一愣。
甯嫣然看着許琅,許琅也一臉茫然的看着甯嫣然,似乎,他們都以爲是對方餓了。
“爸爸,你肚子叫了,是不是餓了?”
就在此時,一直趴在許琅懷裏的小月月,擡起頭,看着許琅說道。
被自家閨女說破了,許琅頓時有些尴尬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甯嫣然,伸出手摸了摸鼻子。
甯嫣然笑了笑,她站起身,對許琅說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麻煩了。”許琅下意識的說道。
甯嫣然白了許琅一眼,沒有說什麽,徑直離開了病房。
在甯嫣然離開之後,許琅抱着小月月,看着窗外,聽着雨點拍打窗戶的聲音,許琅的心情格外的凝重起來。
周儒風和周钰雪這姐弟二人都落網了,那麽,很多真相自然也就浮出了水面,但是,許琅還有一些地方想不通。
第一,陳歡作爲唐春冬的私人秘書,爲什麽突然要殺害唐春冬?她和這起案子有什麽關系?
第二,鄧飛章在這起案子當中到底扮演着什麽角色?是策劃者,還是知情者,亦或者參與者?現在和這起案子有關的人都紛紛落網了,而鄧飛章現在又在哪呢?
第三,聶文星的突兀消失和突兀的出現,又是怎麽回事兒?他爲什麽要幫助周儒風?要去殺害自己的親弟弟呢?聶文星在這起案件當中又充當了什麽角色?
第四,王靜靜和這起案子又有什麽關系呢?
謎團還有很多,需要許琅他們一步步的抽絲剝繭,慢慢的去發掘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