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年當中最重要的日子,辛苦工作了一年的人,可以放下手裏的工作,好好休息一番了;在外地打工了人們,早已經紛紛返鄉,拎着大包小包的回到家鄉和家人們團聚;那些孩子們,又可以在大年三十,穿着新衣新褲新鞋子,拿着厚厚的壓歲錢了。
似乎,每個人都随着年關的到來,心情都格外的好,而對于有些人來說,年關的到來,并不是一件多麽惬意的事情,比如那些還堅守在崗位上的人們,比如伍亮,此刻,他就正在帶領着刑偵大隊的人,就三裏村的那起三死五傷的命案而煩惱着。
許琅和小月月從三裏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快五點了。
嶄新的春聯、門畫、福字都已經貼好了,過年要用的瓜果蔬菜都已經早早的買好了,其實,對于許琅一家人來說,春節的來臨和往常沒什麽區别,平日裏,是許琅和小月月兩個人過,大年三十這天,還是許琅和小月月兩個人過,冷冷清清,平平淡淡,似乎,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唯一的區别就是,舊的春聯和門畫被換了下來,貼了新的春聯和門畫而已,也僅此而已。
許琅的家,或者說他的新家,其實并不大,這是一間兩層的紅磚小洋樓而已,一樓是客廳、餐廳加廚房還有衛生間而已,當然還有一間卧室,不過,被許琅拿來當儲物室了而已,二樓是三間卧室和一間書房,許琅的房間最大,在最外面,小月月的卧室略小一點,緊挨着許琅的卧室,在小月月的卧室旁邊還有一間卧室,不過裏面沒有人住而已,在最裏面的則是一間書房。
書房常年上鎖,裏面都放了些什麽,隻有許琅自己知道,就連從小就跟着許琅長大的小月月也不知道,似乎,那間書房從來就沒人打開過一般。
離年夜飯還早,許琅和小月月從三裏村回來之後,一大一小兩個人,搬了兩根闆凳,坐在門口,看着從他們家門前來來往往走過的人們,這些人手裏都拎着一個很大的袋子,袋子裏面裝着的是祭祖的東西,火紙、香、蠟燭、鞭炮。
許琅是H省S市的人,他從小就在沿海城市裏長大,雖然後來父母遭遇了變故,他和姐姐許蟬随着外婆去了鄉下居住,但是,他們也沒有在大年三十的那天去祭祖的習慣,他們隻是在清明節和親人忌日的時候,才會去墳頭看看,而竹溪縣是個小縣城,這裏又是在大山的深處,很多老一輩的人傳下來的習俗還是被年輕一輩的人繼承了下來。
許琅自從來到這裏定居之後,每年的大年三十的下午,他都會和現在一樣,搬條闆凳坐在門口,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當然,現在和他剛來的時候不一樣,許琅剛來的時候,他也會坐在門口看着外面的行人,隻不過,那時候隻需要一條闆凳就夠了,而小月月還是個小嬰兒,需要他抱在懷裏,現在,五年過去了,小月月也長大了,需要兩條闆凳了。
小月月回來之後,就把她的那個小書包放回了自己的卧室裏面,此刻,她就坐在許琅的身邊,拱起雙腿,兩個胳膊撐在膝蓋上,一雙粉嫩的小手撐着那張稚嫩的臉頰,好奇的看着從家門口經
過的人們。
小月月很懂事,她要比一般的同齡人要聰明很多,也要早熟很多,這一點,她完美的繼承了許琅和她母親,對于從小就生活在這個小縣城的小女孩來說,她知道那些人手裏拎着的都是些什麽,也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隻是,她很好奇的是,爲什麽别人都會選擇去祭祖掃墓,爲什麽許琅不帶她去呢?于是,小月月看着門前的馬路,奶聲奶氣的問道:“爸爸,爲什麽他們都去祭祖掃墓了,爲什麽我們不去呢?”
許琅坐在闆凳上,倚靠在門口的牆上,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頭頂上的天空,聽到小月月的問話,許琅沒有轉頭,隻是淡淡的說道:“因爲我們的親人不在這裏。”
“哦,那我們的親人在哪呢?”小月月歪着腦袋,看着許琅的側臉問道。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是什麽地方呢?”
“在華夏的最南方,在大海的邊上。”
“大海?我還沒有看過大海呢?聽說大海很大很大,全都是水,一望無際,看不到邊,是真的嗎?”
“是真的。”
“哇,那我們什麽時候回去祭祖掃墓啊?我想看看大海。”小月月一臉期待的看着許琅。
聽到小月月這麽問,許琅沉默了,他臉上的表情十分的悲傷,甚至是哀傷。
小月月一直看着許琅的臉,不知道許琅爲什麽不回答自己,但是,她知道,許琅肯定想起了讓他不開心,讓他傷心的事情了,小月月發現,許琅現在的表情就像她三歲的時候,趴在許琅的腿上,兩隻手擰着許琅的臉頰,稚聲稚氣的問許琅:“爸爸,媽媽在哪裏啊?她爲什麽不跟我們在一起生活呢?是不是她不要小月月了?”
那一次,許琅沉默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告訴小月月,她媽媽在哪裏,當時,許琅的表情就和現在一樣。
小月月從小就很懂事很早熟,當她發現自己提到媽媽的時候,許琅就會很沉默,很悲傷的時候,她就再也沒有提到過媽媽,也沒有在問過許琅,媽媽在哪裏了。
小月月無論多麽的聰明,多麽的懂事,多麽的早熟,她終究隻是一個五歲多的小孩子而已,當她開始上幼兒園的時候,看到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有媽媽來接送他們上學,而自己沒有,小月月是很羨慕的,在羨慕的同時,還有幾分小孩子的嫉妒,但是,更多的還是傷心,她不知道爲什麽,自己向爸爸問起媽媽的時候,爸爸總是沉默,她也不知道,媽媽去了哪裏,是不要自己和爸爸了嗎?她更不知道,爲什麽别人的爸爸都是一頭烏黑的頭發,而自己的爸爸卻滿頭白發。
小月月知道,許琅這些年過的很不開心,至于許琅爲什麽不開心,小月月還小,以她的智商現在還猜不出來。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許琅突然低下頭,轉過頭看着一直撐着臉蛋,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小月月,開口問道:“你現在幾歲了?”
小月月愣了愣,然後露出奇怪的表情,眨巴着那雙和許琅很像的大眼睛,似乎是在說,你是我爸爸,你難道
不知道我今年幾歲了嗎?
然而,許琅沒有說話,隻是看着小月月。
小月月見許琅不說話,想了想,說道:“還有三天,我就六歲了。”
“哦,小月月快六歲了。”許琅喃喃自語了一聲,然後看着小月月問道:“你想去爸爸以前待過的城市嗎?”
小月月沒有像其他的孩子那般,表現的那麽的開心,她盯着許琅的眼睛,看了很久之後,這才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想回去嗎?”
許琅愣了愣,知道小月月在想什麽,他啞然失笑,伸出手揉了揉小月月的腦袋,沒有說什麽。
腦袋被許琅親昵的揉捏着,小月月表現的像隻小貓咪一般,順勢趴在許琅的腿上,微微眯起眼眸,十分享受許琅的撫摸。
兩個人又沉默了一會兒,許琅停止了這個親昵的動作,他看着小月月,緩緩地說道:“你不是很想看大海嘛,等過完年,我們就去看大海好不好?”
“真的嗎?”
小月月終究還隻是個孩子,聽到許琅這麽說,她猛地擡起頭,一臉驚喜的看着許琅。
許琅笑着點點頭,沒有說話。
見許琅點頭了,小月月的一雙眼眸頓時眯成了月牙兒,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臉上的那兩個酒窩頓時露了出來,顯得那麽的可愛。
隻是,小月月的這個表情沒有持續多久,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轉過頭,看了一眼背後的這個家,然後問道:“那我們走了還會回來嗎?”
許琅搖搖頭,說道:“不回來了。”
“那房子怎麽辦?”
“放在這裏就好了。”
“爲什麽不回來了?”
“因爲我們在大海的邊上還有一個家啊。”
“這裏也是我們的家啊。”
“這裏隻是我們臨時的家,我們的家在一個叫S市的地方。”
“爸爸。”
“嗯?”
“琅哥。”
“嗯?”
“許琅。”
“怎麽了?”
“我不想看大海了。”
“爲什麽啊?”
“我不想丢棄了這個家。”
“我們的家在南方,這裏隻是我們臨時的家。”
“不,這裏就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家就在這裏。”
“.......”
一大一小,父女兩個人彼此看着對方,相視無言,小月月漂亮的眼眸當中噙滿了淚水,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就是沒有流出來,她倔強的看着許琅,似乎是在跟許琅賭氣。
許琅看着小月月,沒有說什麽重話,也沒有動手打她,隻是伸出略顯粗糙的手指,輕輕抹去了小月月臉頰上終于滾落出來的淚珠。
擦拭完淚水之後,他沒有在看小月月,而是看向了天空,淡淡的歎了口氣,然後,輕聲說道:“那就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