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陣法之隔,内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這聚陰法陣之中看不到半點的生機,一切活物都無法在如此濃烈的陰氣中生存下去。
放眼望去,隻有看不到邊際的石頭、砂礫以及不知枯死了多少年的老樹。
绮卉毫不猶豫地取出一張邪符,并起劍指将其纏繞在了指間。一道淡淡的光膜以她爲中心撐了起來,驅散開了兩丈範圍内的陰煞之氣。
綠蘿很自覺的往绮卉靠了靠,還沒忘了回頭對荊钗招手道“荊姑娘再靠近一些,陰煞之氣很傷皮膚的。”
無名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原本仗着體魄過人,沒把這裏的陰煞之氣當回事。聽了綠蘿的話後,摸了摸臉,也放慢腳步退回到了邪符的籠罩範圍。讓包吞天在四周探路。
旺财跟在隊伍的最後面,不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眼中滿是警惕之色。胖妞在進到陣法之後就主動從绮卉的懷裏離開。跳到了旺财的背上,臉上沒了以往慵懶的模樣,身子微躬,脖子後面的毛都立了起來。
枯竹師徒兩個緩步走在隊伍裏,一邊走一邊低聲誦經。
沒走多遠,飄過來一個老和尚的魂魄。相貌比大陣外的那個僧人要清晰許多,悄無聲息的向幾人行了一禮。似乎是無奈的歎了口氣,轉身指了一個方向,随後身影逐漸淡去。
大陣之内的樹木盡皆枯死,擡頭也看不到日月星辰,根本無法分辨方向。好在不時會遇到僧人的魂魄爲幾人指路。
綠蘿見枯竹師徒的面色如常,遇到僧人魂魄的時候也隻是躬身行禮,并沒有表現的如常人一般驚慌失措。忍不住好奇道“大師以前見過這等場景?怎麽沒和遇到的第一個僧人那樣念經超度?”
枯竹語氣平靜道“貧僧師徒是頭一次見到這等詭異之地,不過對于赤足比丘而言,面前是金山銀山也好,惡鬼羅刹也罷,都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至于坐化在此的僧人,他們是自願留下來的引路遊魂。就算去超渡他們,他們也不會離開,若是此次我們師徒也成爲了其中的一員,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聽了這話,一行人的心頭都沉了幾分。
随着繼續向溪郡靠近,引路的魂魄也逐漸變的不同起來。
越是靠近溪郡,魂魄的表情就越是痛苦。起先碰到的盡管面露猙獰之色,但經過一番掙紮之後還是能爲幾人指路。可後來遇到的就隻能是抱着頭,不斷地發出無聲的哀嚎,勉強不去攻擊幾人而已。
包吞天的聲音突然在無名心頭響起“主人,那老兒的魂魄已經從藏寶處出來了。我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他也同樣發現我了。”
無名微微點頭,回道“如果這陣法是他布置的話,那咱們一進來就已經暴露了。你小心點,估計那家夥最先對付的就是你。”
“唰”
蜂尾飛劍極爲幹脆地插回到無名的發髻上,然後包吞天道“主人說的有道理,我還是不亂飛了。在你頭上最安全。”
無名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這老包怎麽突然變聰明了?
終于能夠遠遠看到溪郡了,城中人影綽綽,且生長着一種嬌豔如血的紅花,爲這個灰敗死寂的世界平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息。
綠蘿面色越發的凝重,輕聲道“傳說有一種人間不存在的紅花,花瓣細長,有花無葉,名爲彼岸花。放到耳畔處能聽到“魂去來兮”的喃喃低語,被活物觸碰到就會枯萎掉。”
初心吓了一個哆嗦,問道“那不是陰間的東西嗎?這裏隻是個聚陰法陣而已吧?”
綠蘿沉默了片刻,沉聲道“要麽是這裏連通了陰間的某個地方,要麽是布陣之人曾經去過陰間,并且帶回了彼岸花的種子。兩種可能都不太好,很不好!”
绮卉又取出一張邪符,點亮起來。心中生出了退意,小聲道“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别招惹裏面的東西了。”
無名取出斬鐵刀,搭在肩頭道“這個陣法還能出去嗎?要是那麽簡單的話,指路的那些魂魄就不是指引咱們來這,而是告訴咱們怎麽離開了。都到這了,管他是什麽東西,幹翻了就是!”
初心見到斬鐵刀,有些眼熱道“無名,我好歹也耍過一陣大刀。要不我拿這佛金匕首跟你換着用?”
無名鄙夷的看了初心一眼,輕哼道“你耍匕首不是更在行嗎?放心好了,我用刀不比你差。别忘了,我可是個廚子。”
初心撇了撇嘴,道“廚子咋了?沒見過哪個廚子用這麽長的刀。”
無名嘿嘿一樂,用大拇指點了點自己道“我就是喽!”
綠蘿冷聲打斷道“你倆能不能有點緊張感?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打情罵俏的?”
無名聳了聳肩道“該小心時是要小心,可也别整的太緊張了,很消耗精氣神的。在戰場上,越緊張就越容易挂掉。你看,枯竹和春禅兩位師父不就很淡定嗎?”
春禅的手杖不知何時改成了雙手握持,挂在杖頭的葫蘆與他的光頭遙相呼應。聽了無名的話,大聲道“沒……沒……沒錯,我一點都不……不緊張!”
枯竹的面色古井無波,唱了一聲佛号,平靜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裏即便真是地獄又如何?貧僧依就坦然處之。”說完,偷偷在屁股上抹了把汗。
绮卉歎了口氣道“好吧,就我是膽小鬼。你們可得保護好我啊。”
荊钗不知在想些
什麽,目光總是停留在别人的視線之外,不過此時向绮卉靠近了兩步。
初心翻譯道“荊钗說:她也害怕,這次給大家添麻煩了!”
無名打了個哈哈道“别那麽見外,我們也會有麻煩到你的時候,大家是夥伴嘛。”說話時,目光在荊钗身上不停地打量。
荊钗和初心的交流方式已經快要成爲大夥的心結了。
步入了郡城,發現這個荒廢一百多年的老城并沒什麽明顯的破敗感,形形色色的人影在街道上徘徊。
當前這種情況,綠蘿算是最有話語權的一個了。
略微觀察一陣之後,綠蘿語氣凝重道“這些應該是郡城的居民,正處于不人不鬼的狀态。明明已經死了那麽久,卻既不腐爛也沒屍變。魂魄還被禁锢在了體内,無法離開。”
結果一扭頭,發現無名已經做賊似地跑了出去,伸手去摘一株彼岸花。
才剛一觸碰,遇到活人氣息的彼岸花像是中了最猛烈的劇毒一般,迅速的變黑枯萎了下去。
無名回過頭興奮道“還真的是彼岸花唉!”說完,取出小玉刀,将花攔腰裁斷後隔空裝進小瓷瓶和玉匣子裏,小心地收好。
初心縮着脖子,眼珠子四處亂瞟,問道“你幹啥呢?”
無名撇嘴道“要不你咋當了刺客還那麽窮呢,連物以稀爲貴都不知道。這可是陰間的特産,就算沒啥用。拿出去也有不少人願意出錢收藏!”
綠蘿與绮卉對視了一眼,歎了口氣道“這家夥何止是沒有緊張感啊,簡直就是沒心沒肺!”
旺财探出頭看了看撅着屁股偷花的無名。走上前去,在一朵彼岸花前嗅了嗅,然後又伸出舌頭舔了舔。結果彼岸花剛一碰到它的舌尖,就迅速枯萎了下去,冒出一股的臭氣。
旺财想了想,低頭噴出一股寒氣。把彼岸花給凍成了冰花,然後再次張嘴去啃。
這下終于如願以償地吃到了嘴裏,而且像是發現了人間美味一樣,越吃越開心。一口下去就是一小片,嚼的“嘎嘣”脆。連緊張害怕都忘了。
在旺财背上的胖妞舔了舔爪子,也有些躍躍欲試。不過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這個危險的想法。
绮卉有些無語,再怎麽沒心沒肺也該有個限度吧?怎麽感覺這一人一驢像兩個窮瘋了的土鼈,進了有錢人家的後院,擺出一副見啥都想帶走的架勢呢?
周圍的空氣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低了,衆人呼吸之間帶上了白色的哈氣。枯竹和春禅的體質最弱,最先覺察到了這種變化。
枯竹打了個冷戰,感覺滿是老繭的腳底闆一下子就凍僵了,哆嗦道“無施主還要在這繼續耽擱下去嗎?貧僧體弱,有些受不住了。”
绮卉喊道“無名,别摘了。這些花又跑不了,回頭再整吧。”
其實看到無名收集彼岸花,其他人不是不動心,奈何沒有隔空攝物的本事。無名這個名義上的大煉氣境界終于派上了那麽點用處。
無名有些不舍的走了回來,嘀咕道“可惜,來之前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沒多準備一些瓷瓶玉盒。”扭頭看了眼旺财,不由深深歎了口氣道“得,不用回頭再整了。再過會兒連草皮都不剩了。”
旺财此時腦袋側過來貼着地面,邊噴寒氣邊張着大嘴往前推進。像個驢形除草機一樣,所過之處隻剩下寸許長的花莖歪歪扭扭倒在地上。
無名感受了一下溫度變化,面帶譏諷道“那老妖怪也不是完全不在乎這些花花草草的嘛。可惜還是不肯露面。”
綠蘿詫異道“你做這些是爲了逼布陣之人出現?”
無名有些不好意思道“順帶的,真能逼出來最好,主要還是覺得這東西值錢。”
绮卉撇了撇嘴,沒好氣的道“瞅你那點出息。走了,陣眼離這不遠了。”
旺财舔了舔嘴巴,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身後的花圃一片狼藉。
繞過路的轉角,一座宏偉的古寺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所有人的瞳孔都猛地一陣收縮。
枯竹和春禅齊齊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隻見近千名僧人的屍身面朝古寺席地而坐。胸前身後皆以金色的墨汁書寫滿了梵文,事隔百年,依然隐隐傳來梵音袅袅之聲。
古寺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經文,門、窗和所有進出口都以佛門符封了起來。
無名小聲的向绮卉問道“師姐,那家夥在被封住的情況下還布出這樣一個大陣。可能嗎?”
绮卉嘴巴半天都合不攏,喃喃道“反正咱九鼎山是找不出陣法造詣如此厲害的人物。”
郡城中的行屍走肉中,突然一具屍體對幾人開口道“來都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另外一具屍體接着道“你們不是來探寶的嗎?”
無名都沒回頭去看那兩具屍體一眼,抱起膀子面向古寺道“看上去挺像那麽回事的,其實你是想忽悠我們放你出來吧?我來猜猜啊,那些彼岸花是故意種在那引起别人注意的?在這種地方出現一片紅,又醒目又紮眼。隻要有人到了這附近,肯定會忍不住被吸引過來。不過看這封印程度,能種上點花花草草,已經是你的極限了吧?”
先前的兩具屍體已經晃蕩遠了,又有一個小女孩走近,面無表情地開口道“聚陰法陣隻能進不能出,陣眼就在寺中,想要破陣離開就得進到裏面來。我可以答應不傷你們性命,還
有寶物相送!”
無名“呸”了一口,不屑道“騙鬼呢你?滿城百姓都讓你給殺光了,你會在意我們幾個的性命?還送寶物,你是惦記着拿我們當補品吧?”
小女孩的屍體也開始離遠了,一個柱着拐杖的老婆婆厲聲道“那你們就留下來陪我吧,我會慢慢玩死你們,然後把你們的靈魂拘禁起來,永生永世留在這裏煎熬!”
無名點頭笑道“唉,這就對了。當壞人就要有個當壞人的樣子,别淨整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騙小孩子呢?說實話,我覺得這地方不錯,風景怡人,四季如春。本來就是跑來找你當鄰居的,你也别整那些鬼話來吓唬人。傳個話都要借助屍體幫忙,你就别再裝模作樣了。”
古寺鎮壓之物貌似極爲惱火,整座寺院都是一陣顫動。緊接着,若隐若現的梵唱之聲驟然變大,繪在寺院牆壁上的經文同時亮了起來。
雙方對峙了片刻,古寺再次恢複了平靜。
無名見剛剛在古寺牌匾上的梵文分外的明亮。向枯竹詢問道“大師,那上面寫的是什麽字呀?”
枯竹對無名談笑風生的氣度大爲贊賞,輕輕捋了捋山羊胡道“此寺名爲鎮魔寺!”
春禅解釋道“用梵文書寫匾額的寺院都是千年之前的古寺,後世的寺院都是以篆體來寫的,以顯當代僧人的謙遜。”
無名掐着手指算來算去,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綠蘿看他神色不明,問道“怎麽了?”
無名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嘀咕道“不對呀,時間對不上。這裏五百年前才有的魔教一說,兩千年前老包的老主人才死。那在這之前的魔是什麽東西?魔……”
無名身體猛地一顫,面露震驚之色。失聲道“異界惡魔!這裏鎮壓了一隻惡魔,老包的前主人擅長奪舍,出現在這裏是在打那隻惡魔的主意!現在裏面關的到底是什麽東西?是那個老不死的還是惡魔?不,既然老包能感應到前主人,就說明他還沒挂。難道是已經成功奪舍的老不死?一百多年前才開始出現問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绮卉推了推無名,問道“你嘀咕什麽呢?什麽魔不魔的?”
無名擺了擺手道“等會,我再理一理。”
說完,無名蹲下身來,在地上寫寫畫畫。邊畫邊嘀咕道“兩千年前,老包的舊主挂掉。自己把魂魄分成了數份,等侍奪舍的機會。一百多年前其中的一份魂魄奪舍成功,在去收取另外幾份的時候,發現了這裏鎮壓的異界惡魔,于是就打起了它的主意。結果事情敗露,被一起鎮壓在了這裏。發現逃出無望後,就在寺裏擺出了這麽個害人的陣法,是爲了阻止更多的和尚趕來鎮壓他。又或者……在這耗着是在等其他奪舍成功的魂魄前來相救。嗯,方法雖然笨了點,卻說得過去。”
無名擡頭對着寺院喊道“喂!老頭。這下面原本封印了一頭惡魔吧?”
四周安安靜靜,沒有半點動靜。
無名卻無所謂,繼續道“你是成功奪舍後,又貪得無厭的盯上了這頭惡魔?是想收個寵物還是用來奪舍的呀?”
說完無名撇了撇嘴,繼續道“估計是後者了,不然你也不會被鎮魔封印給一起困住了。”
一個扛着鋤頭的農夫從幾人身後走過,口中冷哼了一聲道“自作聰明的小輩。看你能熬幾天,到時老夫掀天你的天靈蓋,看看你到底有多聰明。”
“唰”
斬鐵揮出,農夫的腦袋高高抛飛出去,然後身體開始迅速灰敗下去,化成了一灘黑沙。
無名笑道“别急呀老東西。現在我爲刀殂,你是魚肉。讓我好好琢磨琢磨怎麽收拾你哈。放心吧,不會讓你久等的,這方面我是行家。”說完,無名揮了揮手,和衆人都退了出去。
一直出了城牆之外才停下腳步商量對策。
推衍陣法是绮卉的長項。對付魂魄,綠蘿勉強算半個内行。
無名作爲和初心同樣水準的門外漢,負責閉着眼睛放狠話。
绮卉取出七面小小的令旗,捆綁上邪符後在地上描描畫畫。布出了一個覆蓋三丈範圍的小小陣法,用來抵禦陰煞之氣的侵襲。然後取出紙筆,開始推衍大陣的運行規律。無名以望氣術觀察這方天地的氣機流向和陣法軌迹,一點點描述給绮卉聽。
半天之後,已經不用無名再去描述。
绮卉悶着頭推衍了起來,下筆如飛,一張張圖紙上迅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和陣紋符号。
兩個多時辰後,數十張圖紙平鋪在了她的面前。
绮卉閉目在腦海中整理了下思路,深吸一口氣後。開始在一張空白的紙上極其緩慢的落下了一筆。
反聚陰陣!
一旦這裏的陣法被破除,老家夥也好,惡魔也罷都隻是甕中之鼈罷了。自然會有無數僧人趕來收拾他。
至于寶藏什麽的,無名已經徹底沒了念想。
無名的陣法造詣受限于大學府的書本,接觸不到這麽高深的東西。此時正在聚精會神的低頭看绮卉描繪陣法雛形,初心突然從身後推了他一把。
無名不耐煩的把他手拍掉,沒好氣道“别鬧!”
初心沒有停手的意思,又推了推無名。
無名回過頭,怒目而視道“沒看我正忙着呢嗎?别搗亂!”
初心望着他的發髻,問道“無名,你的蜂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