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人群自行分開,給無名讓出了一條路。
無名瞟了眼鬥志昂揚的覺悟寺聲聞,嘿嘿一樂,緩步走上場去。
待無名站定,那名聲聞突然大喝一聲,“嘭嘭”跺腳。然後死死瞪着無名,把一張略微扭曲的臉湊了上來。
盡管剛剛已經見識過這些和尚辯法的德行了,無名還是差點一拳怼過去。吓得連忙向後躲閃。
見他一上場就露祛,圍觀的百姓哄然大笑了起來,覺悟寺的比丘們更是“呼哈呼哈”地大喊來壯聲勢。
無名撇了撇嘴,嘀咕道“這都什麽毛病?”
不說别的,這名聲聞的披肩長發倒是打理的整齊順滑,黝黑發亮。也不知是打了臘還是用了什麽特别的方法保養。見氣勢占了上風,一甩秀發,扯着嗓子道“有經說,知難行易。也有聖人言知易行難。我認爲知難行易更爲貼切,施主以爲如何?”
無名用舌頭把嘴裏的零食從腮幫子的左邊頂到了右邊,點頭認可到“嗯,沒毛病。我也這麽覺得。”
聲聞愣了愣,改口道“那麽我若說知易行難呢,你可要與我辯上一辯?”
無名聳聳肩,笑道“也沒錯,這個說話我也認可。”
“籲”
場外的噓聲四起。
無名語氣沒什麽波瀾,繼續道“如果我說選第一個,難免要費上一番口水。可如果選擇知易行難,那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了。因爲連你自己都已經站在了我這邊。辯法的目的如果是爲了追求答案的一緻,那麽咱倆已經達成了共同的觀點。如果隻是爲了辯而辯,那和潑皮吵架有什麽兩樣?”
聲聞雙腳并到一起,站直了身子正色道“理越辯越明。辯法的本質在于智慧的碰撞,施主若是如此胡攪蠻纏,還請下場吧。”
無名咧嘴一笑道“那行,我就跟你說道說道什麽叫作知難行易吧。”說完,取出了一雙筷子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聲聞生怕無名的話裏藏了什麽陷阱,先是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才高聲道“這是一雙筷子。”
無名搖頭道“一把小小的刻刀就能做出來的小東西,别到頭上是發髻,敲打木魚時是犍椎,隻有吃飯的時候才是筷子。而你隻是看了他一眼就認定爲筷子,卻忽略了它隻不過是兩根木頭,這便是知難行易。”
聲聞大聲道“可是……”
無名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再次把筷子往前一伸,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聲聞看着無名的臉,沉聲道“這是兩根木頭。”
無名再次搖頭,笑道“你隻看到這是兩根木頭,卻看不到它原本是棵大樹的一部分。這就是知難行易。”
聲聞略作思考,辯駁道“你剛剛還說這是兩根……”
他的話再次被無名給打斷,筷子又伸到了面前,被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聲聞這次變聰明了,大聲道“這是一顆種子!”
這次無名點了點頭,不知從哪摸出顆核桃來。笑咪咪道“接下來我來告訴你什麽叫知易行難。來,你把這顆種子變成一雙筷子吧。”
聲聞如遭雷擊,托起下巴,死死盯着這枚核桃沉默無語。
突然,空中落下一道虛幻淡薄的光柱緩緩投射在了一名聞法的比丘頭上,隐約能聽到袅袅梵音響起。
居然有比丘聞法證悟了!
見到這一幕的百姓都跪伏在地上大呼佛号,激動的淚流滿面。
無名撓了撓頭,傻子一樣站在場上,望着那名面色莊嚴的比丘,隻覺得荒誕無比。
老子胡說八道而已,這都有人悟道?你們這幫和尚的境界都是假的吧?
片刻後,場上的聲聞也回過神來。目光清澈,深深向無名行了一禮道“施主大材,小僧甘拜下風。”
無名連忙還了一禮,滿肚子的疑惑。
這時,慈雲寺一名聲聞站起身來,緩步走入場中。覺悟寺的僧人很自覺地退了出去。
這名頭上有一條猙獰傷疤的僧人先是向無名施了一禮。然後毫無征兆的大“喝”了一聲,跳開道“敢問施主,世人有功亦有過。功爲善于民,過爲惡于民。功過可相抵否?”
又是個辯不出結果的狗屁問題。
無名被這幫和尚一驚一咋的樣子搞得腦仁疼。看着那顆在陽光下亮閃閃的光頭,突然很想一巴掌抽上去試試手感。
娘的,就你們會咋呼?
無名冷哼了一聲,摸出大喇叭,對着光頭也大喝了一聲。
即便不注入靈氣,也把這位德高望重的和尚給吓了一跳。辯法悟道了大半輩子,頭一次見人拎這
玩意兒上場的。
無名挑起一條眉毛,舉着喇叭道“請問高僧,人要吃飯拉屎。吃飯可以果腹,拉屎能夠施肥種田,請問屎可替代飯否?”
疤頭和尚使勁掏了掏耳朵,驚疑道“辯法之上豈可說這些污穢之物?”
無名收起喇叭,微微揚起頭,鼻孔沖着對面的光頭道“世間禅理不外乎吃喝拉撒睡,脫離了生活就沒了道理。你覺得屎尿污穢是因爲它在你的心中污穢,并不代表它本身就真的有髒。”
說完,無名揮手取出了一坨東西,得意洋洋地托在手上。
這是制作行軍零食的半成品,隻不過無論是樣子還是味道都和屎差不多。無名伸手遞給疤頭和尚道“你認爲它污穢是因爲你覺得自己的屁股不幹淨,可屁股也長在你的身上。豈不是連你這個人也不幹淨嗎?一個不幹淨的人如何成佛?”
見疤頭和尚一臉驚恐的往後躲,無名嗤笑一聲。用手指沾起一點塞進嘴裏,咂巴着嘴道“這麽重的分别心,還辯什麽法?修什麽佛?來,趁着熱乎嘗嘗鮮。”
許多場外圍觀的百姓都幹嘔了起來。
這麽生猛的畫面對他們而言實在太有沖擊力了。
疤頭和尚的臉色驚疑不定,喉結聳動,目光死死的落在那陀“屎”上。
到底是浸淫佛法多年的高僧,經過最初的驚慌後竟是出人意料的面色堅定了起來,雙手合十,唱了一聲佛号。語氣堅定道“我心向佛,死亦不改。萬物皆空,唯心清明。”說完,單掌立在胸前,另外一隻手的手指在“屎”上沾了一下。
不是隻沾了一點點,而是很實在的摳了一小坨,面色平靜的放進了嘴裏。
随後,疤頭和尚猛地擡頭,一臉詫異地望向無名。
無名笑吟吟的看着他,一臉的欠揍神情,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你覺得它污穢是因爲先入爲主地給它下了定意,我可沒說過這東西是屎。所以世間萬物原本是沒有善惡、美醜、好壞之分的,功過之分亦是如此,都是人心給下了定義罷了。而且這還可能隻是把錯誤的定義扣在了錯誤的東西上而已。”
疤頭和尚向無名深深鞠了一躬,默不作聲的轉身向場外走去。步伐緩慢而沉重,才剛走到場地邊緣,身體就控制不住的劇烈顫抖了起來。天際之上投下了一道金色的光柱籠罩在他身上,他的皮膚開始滲出灰色的污垢雜質,梵音再起。比之前的比丘證悟還要清晰許多,天穹之上傳來一聲渾厚的聲音,悠悠道了一聲“善!”
無名又傻眼了。喃喃道“我靠!真的假的?這幫和尚的境界都是騙人的吧?這都能證道的話,我豈不是早就成佛了?”
其實無名能夠辯赢,不是因爲他的話有道理,而是每次話題都被他帶偏了方向。隻不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些僧人一世修禅,卻因身邊都是同一類人而局限了眼界和想法,無名的胡攪蠻纏反倒成了他們的點金石。
寥寥幾句話,竟讓一名德高望重的聲聞頓悟而成就了羅漢果位,一下子就讓場面沸騰了起來。
绮卉等人在場下瞠目結舌,全是一副沒睡醒的表情。
接下來一名名聲聞打了雞血似地跑上台來和無名辯法。
一口氣連辯十場,幾乎場場都會有僧人聞法悟道。最後一場甚至是由深居簡出的慈雲寺住持親自上場辯法,亦是沒能赢過無名的歪理邪說。
十場過後,無名做夢一樣退了下來,隻覺得一陣陣的頭暈眼花。遠不如幹架來得爽利通快。
場外的僧人和百姓卻是興奮異常,隻覺眼前被推開了一道嶄新的大門。
有了這十場辯法在前,後面的辯法雖然照比往屆要精彩許多,卻已經沒了什麽吸引力。
事後,這場辯法被一字不落地整理成冊,命名爲《慈雲十辯》。
在平洲廣爲流傳,被後世評爲佛門十大經典辯法之一。而其中所記載的無名大師,則被解讀爲沒有留下法号的隐世高僧。
一辯成名。無名一點喜悅之情都沒有,反倒是覺得本就無聊的祥原城變得更加無聊了。
以前這裏的百姓哪怕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好歹被惹惱之後還會客氣的把人給轟出去。現在倒好,生怕無名買東西會給錢一樣。隻要他目光在什麽物件兒上多停留片刻,店主立馬就會強塞給他,不要都不行。
對此,無名隻覺得痛苦不堪,随手扔個果核都像是幹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一樣。
好想找個奸商惡霸什麽的欺負一下呀!這麽長時間不惹事,感覺全身上下都不對勁。
沒法在城裏多待了。
一行人像做賊一樣,帶着旺财
蒙頭捂臉地逃出了城,一路向南而去。
才剛走出了兩裏地,枯竹師徒兩個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了上來。
枯竹好不容易喘勻了氣,躬身道“無施主佛法精妙,心性純良。佛緣之深厚世間罕見,我師徒二人與諸位尚有一段同行的緣份,結伴可好?”
無名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牽強,點頭道“再好不過了,一路上還要多向枯竹大師多多求教呢。”
枯竹連忙擺手道“無施主面前不敢妄稱大師。施主心懷大智慧卻不張揚,得人敬仰而不留戀。不爲名望所累,實爲我輩赤足比丘的楷模呀。”
初心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輕咳了聲道“那個……還是先趕路吧。”
無名眼角瞥向春禅的身後,輕咦了一聲,問道“這是誰家的貓?怎麽跟着你們跑了?”
春禅回頭瞅了一眼,無奈道“是慈雲寺裏的貓,不知到什麽原因,自己跟着過來的。”
旺财見到這隻肥的不像話的貓後,大長臉湊上去聞了聞。随後打了個響鼻,一臉嫌棄的跑到了另外一邊。
肥貓倒是一點都不覺得生分,湊上前去,用身子對無名的腿使勁蹭了蹭。親昵的“喵喵”叫了兩聲。
無名驚得連忙往後躲去,大聲喊道“幹什麽?我這兒蹭吃騙喝的家夥已經夠多了。走走走,回你廟裏待着去。”
話才剛說出口就知道壞了。
除了沒心沒肺的旺财和永遠遊離在衆人視線之外的荊钗,绮卉等人都黑着臉,殺氣騰騰地圍了上來。
無名眼珠一轉,補救道“你們别多想啊,我說的是旺财那二貨,還有金豆。嘴都跟無底洞似的,我這點家底都讓他倆給掏空了。”
鼻子正拱在泥土裏的找嫩草的旺财聞言,猛地擡起腦袋。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無名,然後“爾啊爾啊”的叫着,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跑遠了。
“哦……”
無名在一雙雙目光的注視下,突然感覺好像對旺财幹什麽不得了的壞事。
金豆喉嚨收縮了一下“噗”地吐出一顆沾滿口水的靈石。無名接住後在衣服上蹭了蹭,居然還是塊中品靈石。
無名把靈石在手裏掂了掂,對肥貓道“看到沒?這裏沒一個是吃白食的。你還是回廟裏去吧,在那混吃等死不好嗎?又不用幹活。”
肥貓縮了縮脖子,可憐兮兮地“喵”了一聲,扭動着肥嘟嘟的屁股朝來路緩緩離去。
女人天生對毛茸茸肉嘟嘟的動物沒什麽免疫力。
绮卉望向肥貓的落寞背影,感覺心都化了。冷哼了一聲,沒好氣道“喂,你這家夥太勢利了吧?”
綠蘿沒有說話,卻把不滿都寫在了臉上,使勁剜了無名一眼,賭氣似的把頭扭到了别處。
無名瞪起眼珠,氣急敗壞道“我說,就我自己不是人了是不是?真當咱們是來旅遊的?千佛窟呀!一不小心要死人的!把那隻肥貓帶上能幹點啥?抓耗子嗎?瞅那體型,恐怕連耗子都逮不到吧?”
枯竹連忙過來打圓場道“無施主,其實廟宇中的靈獸都有不同尋常的地方。不說造福于民,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貧僧之前見過那隻貓,是在最裏面的佛堂聽經。本領應該不遜于其它靈獸,說不準已經可以化形了。”
無名聽後大爲惱火,你這老和尚早幹嘛去了?人都得罪下了,貓也攆跑了,現在才想起來當和事佬。
這幫佛門怪胎,一個個都是溫吞水的性格,讓人沒來由的覺得煩躁。還有這破地方,連個給他出氣的山匪都找不到。等會兒找回旺财,少不了又要犧牲兩顆神軍丹來哄它。
春禅走到無名身邊,怯生生的道“無施主,還有那種丹藥嗎?小僧可以幫你改善這方天地的靈氣,積累功德。”
無名做了一次深呼吸,分給了師徒二人每人一粒行軍丹。然後變臉似的湊到绮卉和綠蘿面前陪笑道“二位姑娘想吃什麽口味的?”
兩女壓根就不理他,各自取出一粒随身的行軍丹放到嘴裏。
隻有初心把臉湊了過來道“唉,給來粒紅燒牛肉味的,荊钗想吃。”
無名歎了口氣道“我說,你對紅燒牛肉到底是有什麽執念呀?爲了吃上這口連荊钗都拉來打掩護?”
說完,搖着頭抛出了一粒行軍丹。
隻是不等初心接住,“唰”地一下,被一條細長的舌頭給閃電般卷了回去。
初心顫抖着指了指金豆,又點了點無名道“你……你倆……這是故意的!”
無名聳了聳肩,長長舒出一口氣,咧道“幸好有你在呀!現在我心裏舒服多了,走啦!繼續上路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