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雲寺占地五畝,雖然在衆多寺廟中隻能算是中等規模,名氣卻很大。
這裏因爲曾經出過幾位開悟的大師而香火鼎盛,每隔三個月一次的辯法大會也選擇在這裏舉辦。到時附近寺院的比丘和百姓都會趕來參加聽法。
寺中建有專供靈獸休息的獸舍,旺财在枯竹的指引下留在那裏休息。
無名探頭往獸舍裏瞅了一眼,下意識地叫出聲來“喲呵,這裏夠熱鬧的啊。”
一間寬敞的大屋子裏,用一根根細木杆簡單的隔出休息空間。地上鋪着幹淨的枯草,許多靈獸正安靜地卧在地上休息。其中有食草的麋鹿、獐子,也有食肉的老虎、獅子。共處一室,互不侵擾。
無名用力拍了拍旺财的脊背,又往它嘴裏塞了顆神軍丹,交代道“好好和小夥伴們相處哈,别給我惹麻煩。”
旺财原地打了個轉,眼珠子在屋裏掃來掃去,毅然放棄了和食草動物擠在一起,屁颠屁颠跑到老虎獅子那邊套近乎去了。
等幾人到了爲旅人準備的房舍後,才發現原來人在這裏的待遇還真比不上畜牲。
這裏照比獸舍要小出不少。屋内隻在牆壁上方留了兩個狗洞大小的通風窗戶,房間的光線又昏暗又壓抑。睡得是通鋪,在離地半尺高的地方搭了一個木制平台,從屋子的一頭直通到另外一頭。上面并排擺放着一張張僅有兩尺寬的草席,草席靠過道的位置有疊好的棉布毯子,毯子上放有三本佛經。
綠蘿環顧一周後,低聲道“我覺得獸舍比這裏舒服。”
绮卉點了點頭,認同道“我也這麽覺得。”
無名的眼珠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終于忍不住問道“我怎麽覺得你倆自從到了平洲之後,關系變的越來越好了呢?是我的錯覺嗎?”
綠蘿輕哼了聲,沒理會無名。绮卉對他翻了個白眼,道“關你什麽事?走,綠姐姐,咱倆四處轉轉去。”
兩女轉身出了屋子,荊钗的身影也悄無聲息的跟了上去。
無名一把抓住正要往外跑的初心,疑惑道“怎麽回事呀?”
初心沒好氣地甩開無名的手道“在京城的時候你不是有一陣子不在嗎?這倆姑娘經常一塊逛街,逛着逛着關系就好了。這事你别問我,問了我也說不明白。”說完就跑出屋子追荊钗去了。
無名隻好跟着追了出去。總不能大白天的一個人躲在這小黑屋裏發呆吧?
慈雲寺的修建風格和幾人印像中的廟宇很不一樣。碎石鋪成的地面上又打了很厚的一層臘,踩在上面的感覺說不上是滑還是澀,有一點粘粘的。
外牆塗有大紅色的塗料,并且能看到大把裸露出來的麥稈,屋檐刷着晃眼的金漆。而内牆早已被香火熏的黑呼呼一片,看不出本來顔色了。
佛堂和休息的房間一樣,都隻有兩個很小的窗戶。不過屋子裏圍繞着佛像點有數百隻油燈,所以并不顯得黑暗。油燈用的是百姓捐贈的酥油,燃燒起來沒什麽煙,聞上去味道很香。
佛像上鍍着的金箔也是來自善男信女的捐贈。這種金箔不同于廉價的佛金,是實實在在用黃金錘鍛而成的。捐贈過黃金的信徒可以在佛像的肩上搭一條明黃色的絲綢緞帶,用以祈求下一年的平安。就連佛像下的蓮台也鑲嵌着綠松石和瑪瑙等名貴的寶石。
無名看到佛像的第一反應是偷走之後能賣不少錢。不過一想到這裏信徒的狂熱程度,立馬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要是真膽大包天地動了佛像,估計就不是這座城炸鍋那麽簡單了,說不準會被整個平洲通緝。
佛像前除了用于信徒祈願的蒲團之外,還在右側有五排長椅。椅子上的比丘一個挨着一個盤坐在上面,用僧袍罩住頭頂,佝偻着身子低頭誦經。不時會有一兩隻體态壯碩的靈獸進屋後趴在比丘的身邊聆聽經文。
寺院中像這樣的佛堂還有五間。最深處的一間佛堂供的是佛祖塑像,塑像的腦後隐隐散發出朦胧的金色光暈。在其中誦經的也不再是普通比丘,而是身份更加尊貴的聲聞。這次的辯法大會,便是由他們來出席參加。
寺中除了比丘和聲聞外,還能看到數十名帝釋,手持戒棍維持寺院的秩序。帝釋在平洲是護法的意思,如今不會有人在這裏鬧事,所以他們象征的意義遠大于實際意義。
聽枯竹大師講過,這裏的住持平日不露面,但已經證道了羅漢果位。
據說羅漢已經超脫了生死之憂,受天地供養。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信徒有意誇張,不過當初長孫宜年也說過“羅漢相當于得到了一方天地的認可,就算沒有修練過仙術。一旦被惹急了也能爆發出相當于大練氣期的力量,上位羅漢甚至不弱于大化精期的修士。若是再進一步成就菩薩位,就有資格開設一個全新的佛門教派了。”
佛祖的塑像如果隻看相貌的話,比起其它幾尊佛像更加的平淡無奇。像一個剛剛幹完莊稼活的農家老人,笑容和煦,寶相内斂。
佛像下方
趴着兩隻靈獸,一隻是體型巨大的三頭獅子。兩個腦袋在呼呼大睡,剩下的腦袋在聆聽聲聞們誦經。聽累了就閉目睡覺,換一個頭起來繼續聽,始終都處于清醒狀态。
另外一隻是看似雪白卻帶着淡青色花紋的白貓。肥的有點不像話,四肢窩在肚皮下面,眯縫着眼睛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睡着還是醒着。
逛了一圈之後,無名一夥人瞠目結舌的回了住宿的房間,都有些說不出話來。這些靈獸若是放到江洲,别說會不會主動傷人。一定會有修士出手收爲靈寵或坐騎,哪會這般自由自在?
绮卉問道“你們說旺财會不會因爲在這的生活太舒服而不願跟咱們離開呀?我覺得這的靈獸太幸福了。”
無名斬釘截鐵鐵道“不會的。”
綠蘿瞥了眼無名,選了個臨近的草席坐好。問道“你确定?我怎麽感覺不出你對旺财有多好呀?”
無名咧嘴一笑,無比自信道“它可是跟我一起長大的驢子。青眉竹……驢的交情!”
初心不留情面的揭穿道“這家夥身上有神軍丹,旺财那貨爲了一口吃的什麽都肯幹。不然他哪來的信心?”
無名變戲法似的取出一顆行軍丹道“來,紅燒牛肉味的。”
初心眼前一亮,伸手就去搶。結果還是慢了半拍,被無名丢進了自己的嘴裏。
無名一臉壞笑道“你倆還不是一個德性?”
初心狠狠呸了一口,埋怨道“早知道小子這麽摳,就不陪你跑這麽遠了。和荊钗在江洲過二人世界多好?”
無名分别給了绮卉和綠蘿一塊小方塊,對初心道“快拉倒吧!不是你跑來求我給荊姑娘取噬心蠱的?荊姑娘如今叛逃出了斷仙台,追殺她的刺客至少是醜級的吧?啧啧……你确定留在江洲能活下來?”
初心假裝沒聽到,轉移話題道“你給她倆的是什麽?可别厚此薄彼啊!”
無名也假裝沒聽到他的話,越過初心對荊钗道“荊姑娘,這是我研制出來的随軍零食,甜的。有山梨、蜜瓜、紅棗、紅梅和黃桃五種口味,要不要嘗嘗?”
初心撇了撇嘴,對無名道“她說要兩塊蜜瓜的,謝謝。”
無名拉着長音“哦”了一聲,遞過去了一塊道“隻剩下一塊了,要不你倆掰開吃吧。”
初心毫不猶豫地遞給了荊钗,然後對無名闆起臉道“你小子過份了啊。還是不是兄弟?”
無名摸着下巴,皺眉道“我記得好像聽誰說過‘有了媳婦還要兄弟幹什麽?’這話話是不是你說的來着?”
绮卉翻了個大白眼,鄙夷道“兩個大男人爲了塊零食在這鬥嘴吵架。無聊!綠蘿姐,咱倆去城裏轉轉吧,這裏憋得人透不過氣來。”
綠蘿點了點頭,看了眼兩個男人,也扔下了一句“無聊!”
無名歎了口氣,興緻索然地把一塊零食丢給初心,扯起嗓子嚷道“唉,确實是無聊,好無聊啊!”
平洲這個地方除了最初帶來的新鮮感之外,讓幾人都感到很無趣。既找不到橫行霸道的快感,也沒有行俠仗義的機會。連号稱無商不奸的店家都是一副忠厚老實的道德典範模樣。這讓做了充足準備的無名很有挫敗感。
初心無所謂道“我和荊钗都覺得這的生活方式很好。生活富足,大家都有飯吃,彼此尊重,沒什麽階級壓迫。”
無名聳了聳肩道“等看完那個什麽辯法大會吧!要是實在沒意思,咱們就幹脆問明方向自己去千佛窟得了。”說完,把蜂尾扯到面前,用手指在上面彈了彈道“老包,陣法融合的怎麽樣了?”
包吞天的聲音過了半天才回應道“還差耐寒和耐火兩個陣法就齊了。”
無名點頭道“挺快的,看來最近很努力嘛。剛剛幹嘛去了?怎麽這麽半天才吭聲?”
包吞天的語氣有些不太确定道“我隐隐感覺到了老主人的魂魄氣息。這塊大陸應該有他留下的藏寶之地。”
無名和初心的眼睛同時一亮,齊聲問道“在哪兒呢?”
包吞天無奈道“太遠了,感知不到具體的位置,隻知道是這裏以南的方向。得到了千裏之内我才能找到。”
無名這下又不覺得平洲沒意思了,哪怕爲了那個寶藏,這一趟也來得值。
初心剛剛還在說這裏的生活不錯,現在反倒是急不可耐起來“那還在這幹靠什麽?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出發吧!”
無名一臉的鄙夷之色,語氣慵懶道“急什麽?都說辯法大會結束了再動身。藏寶地都在這幾千年了,還能在這兩天就長腿跑了?”
兩天之後
辯法大會如期舉行,辯方是來自覺遠寺的和尚,屬于佛門的另外一個派系。除了服飾和這裏的比丘沒什麽區别之外,清一色的留着披肩長發。
辯法大會的莊嚴肅穆都寫在了雙方參與者的臉上,沒有什麽更多的繁文缛節。兩寺的比丘盤坐在地上,剛好圈成了一個大圈,劃出了辯法的場
地來。雙方輩份大一點的高僧則坐在稍高一點的蒲團上面含微笑。
挺大個院落被前來聽法的百姓擠的滿滿當當。場上場下靜消消的,哪怕還沒人上場,也沒人在下面竊竊私語。
這時,覺遠寺的比丘突然齊齊大喝了出聲。冷不丁的一嗓子,把無名給吓了一跳。
然後就看到一名身材幹瘦的年輕僧人走上台去,“呼啦”一甩袖子,氣勢十足道“貴寺曾言佛心既是食糧,我卻要說民以食爲天,修佛心的前題是保溫飽。誰來與我辯上一辯?”
慈雲寺中站起一名體形同樣瘦小的聲聞,“啪”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光頭上。大聲道“我來與你辯上一辯”。巴掌的聲音又響又脆,讓無名幾人懷疑這家夥是不是練過鐵頭功之類的秘術。
兩人還沒開始正試辯法,已經把額頭頂到了一起,嘴裏都“哇呀呀”的叫了起來。雙方身後的比丘也跟着大喊起來助長自己一方的氣勢。圍觀百姓中傳出一大片叫好聲。
無名有些茫然,他現在很想把枯竹師徒倆拉過來問問:這兩位高僧隻是跟鬥雞一樣對眼而已,到底有什麽地方值得叫好的?還有,這要是辯法的話,那天在城裏見到兩人客客氣氣說話怎麽就成吵架了?
場中的兩人怒目相向。慈雲寺一方率先發難道“整個平洲大陸,數十億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皆因一心向善,心有佛法而摒棄了好吃懶作和戰亂等陋習之故。”
覺遠寺的和尚虛握拳頭砸在自己胸口,發出“嘭”的一聲悶響。喝道“腹中空空,隻想果腹。如何顧及得到心善?在快餓死之人面前擺一個饅頭和一尊佛像,哪一個更有信服力?”
慈雲寺的和尚“啪”地一甩袖子,發出抽鞭子一樣的聲響,大聲道“聖人教誨:欲爲惡之因。食可果腹,亦可蒙心。”
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吃個半飽不就得了?屁大點事兒有什麽好辯的?”
“唰”現場一片寂靜。辯法大會最忌諱有人插嘴,這是極爲失禮的行爲。
不少目光都聚焦到了一臉無辜的初心身上。
慈雲寺的這位聲聞冷眼看着初心道“這位施主有什麽高見,不妨上台來辯上一辯。”
初心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肯定又是無名那個壞坯子在拿他開涮。眼珠一轉,換上了一臉茫然的表情,兩手一頓比劃,指着自己的嘴叫道“啊吧,啊吧吧……”
绮卉和綠蘿拼命憋着笑,指甲摳在手心裏,肚子一抽一抽地擰勁疼。
無名面無表情的和其他人一起望向初心,不動聲色的比了比大拇指。
算你小子厲害,連裝啞巴這招都想得出來。
沒能找到在台下的搗蛋之人,台上兩人繼續辯了下去。隻是這種問題注定不會辯出什麽實質性的結果,最後誰都說服不了誰,隻得握手言合留待下次繼續。
無名嘴裏含着一塊行軍零食,腮幫子鼓起個大包,聽得昏昏欲睡。
突然感覺身下有人在拉他的褲腿。
低頭一看,居然是個紮着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娃。三四歲的模樣,穿着一件奶白色的小棉襖。小胳膊小腿都肉嘟嘟的,一張小胖臉正使勁仰着。用一隻手扯着無名的褲子,另外一隻手的手指塞在嘴裏含着,眼巴巴的看着無名。
無名蹲下來,笑道“小丫頭,有事嗎?”
小胖丫頭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插在嘴裏的手指頭剛拿出來,猶豫了一下又塞了回去。
無名嘴角抽了抽,道“你……爸媽呢?”
小胖丫頭又搖了搖頭,終于舍得把嘴裏那根手指抽出來了,濕哒哒地指了指無名的嘴。
無名生怕被滿是口水的手指戳到臉上,連忙往後躲,問道“你是想要這個?”
胖丫頭依舊沒有開口說話,隻是使勁點了點頭,舔了一下嘴唇。
無名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取出兩塊随軍零食遞給她道“快去找你爸媽吧。這裏人多,要是跑丢了,他們就該着急了。”
胖丫頭笑臉如花,把兩塊零食全塞進了嘴裏。兩個腮幫子高高的鼓了起來,趁無名不備。抱住他的臉“吧唧”親了一口。然後轉身在鑽進人群裏,很快就不見了。
無名摸着臉,站起身來,搖頭笑道“這小丫頭……”
然而,無名摸臉的這隻手在毫無防備之下,護腕突然被一股磁力向上牽扯。手臂就舉了起來,緊接着一道聲音從他的身上響起,大喊道“我來和你辯上一辯!”
“嘩”台上台下響起了一片喝彩聲。
無名一愣,看了眼站在場上的聲聞,又瞄了眼始作俑者初心。
初心一臉的得意,傳音道“兄弟,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說完,還沒忘朝他手腳胡亂比劃的“阿吧,阿吧”了一通。
無名撇了撇嘴,對初心傳音道“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胡攪蠻纏加吵架嗎?瞪大了你的小眼睛好好學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