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裏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大家都刻意放慢了腳步來将就枯竹師徒倆。
無名甚至還試着去模仿了一下二人的走路方式,最終隻是覺得别有韻味而已,并沒發現什麽出奇之處。
途中,一頭體長将近兩丈的雄壯獅子奔跑着從幾人身後超了過去。背上有三隻小獅子死死抓着它的鬃毛,興奮地“嗷嗷”叫着一閃而過。
師徒二人眼中沒有半點詫異之色,好像剛剛所過的獅子隻是普通旅人一般。
無名愣道“剛剛那隻獅子是開了靈智的靈獸?這麽大大咧咧地在路上跑,傷了人怎麽辦?就算不怕傷人,也會驚擾到百姓和家畜吧?”
春禅一臉的莊嚴,像個小大人兒似的唱了句佛号道“衆生皆平等,無施主都說那獅子開了靈智了。既然開了靈智,便能分辨出善惡好壞,自然不會随意傷人。若隻是畏懼它的獠牙,人又何嘗沒有呢?”
枯竹欣慰地看了眼弟子,眼中含笑道“那頭獅子在這條路上出現,應該和我們的目的一樣,是去祥原城聽法悟道的。佛法無邊,有教無類。雖然不知施主的家鄉是什麽樣子,不過這裏的猛獸與人共處是很平常的事情。”
绮卉一臉的不可置信,問道“它們還要進城?難道沒人管嗎?”
枯竹笑道“自然是有人管的。獸類畢竟與人有所區别,居所是有很多不同之處的。城中有專供它們休息的獸棧,隻要繳納一些草藥或礦石便可入住。拿不出這些東西也無妨,可以到寺院借宿。”
绮卉揉了揉額頭,低聲道“感覺有點暈。”
綠蘿微微點頭,認同道“我也是。”
無名之後的路程就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這師徒倆閑聊,從他們口中慢慢了解平洲的風土民情。半天後,終于遠遠見到了祥原城的樣子。
祥原城很大,占地面積甚至超過了江洲的二等城池。城外象征性的修了堵一人多高的黃泥土牆,不用踮腳就能看到城内的風光。城中的多是用泥磚建起的圓頂建築,最高不過兩層樓而已。
城池隻有一扇朝南開的城門,守門的城衛軍有兩名。一個是清癯的黑瘦老人,另外一個竟是熊頭人身的黑熊精,人模人樣地穿着一身威武的甲胄。
無名等人覺得這裏的人怪,可城裏的人同樣會對他們多看上幾眼,反倒是一向最吸引眼球的旺财沒什麽存在感。
城門口進進出出的男女大多穿着寬大的袍子,顔色以深紅,暗黃,灰色和白色爲主。成年女子會在眉心點有朱砂印記,多以面紗遮掩面部。男子則敞着半邊的衣襟,露出黑黝黝的胸膛。
守門的一人一熊更像是一對擺設。既不收取入城費用,也不會攔下路人盤問刁難。隻是黑熊精見到枯竹師徒後,一聲不吭地走上前來虔誠地跪下。手中長棍平放到地上,雙手合十,頭顱低垂。
枯竹單掌豎在胸前,另外一隻手輕輕放到熊頭上,口中念誦佛經。
春禅小聲解釋道“這些精怪與人們生活在一起,是爲了早日蛻去獸身修成人形。每當遇到遠遊的高僧便會祈求摩頂賜福,僧人一般都不會拒絕。”
無名微微點頭,一路走來,對于平洲的古怪景象已經有些麻木了。現在就算讓他看見有和尚跑去逛窯子,而接客的姑娘又是隻半人半獸的精怪,估計也會覺得在情理之中了。
城中寺院林立,大的寺廟占地數廟,小的隻有土地廟大小。無一例外的香火鼎盛,街上缭繞着一股濃濃的焚香霧氣。
街道兩旁有各式各樣的攤位商店,卻聽不到叫賣吆喝聲。店主多是備齊貨物後就擺出一副買賣随緣的架勢。
春禅遙遙望了一眼,歎聲道“唉,又有人吵起來了,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嗎?”
枯竹微微搖頭,對弟子教訓道“莫要用你的眼光去評價他人。你覺得他們不對,難道這種想法就是對的嗎?”
春禅連忙雙後合十,躬身道“師父教訓的是,弟子知錯了。”
經過師徒二人地提醒,無名等人才注意到在衣帽鋪子的門前,相對而站的兩個人居然是在吵架。
這兩人先是雙手合十,互相行了一禮,然後客人心平氣和道“店家,我分明是先付了帽子的錢,然後才去拿的帽子。怎麽事後又向我要了一次錢呢?”
店主擺了擺手,态度溫和道“我每一筆進帳必然會在第一時間記錄在賬簿上,既然沒有寫在上面,想來你是沒有付過錢的。”
客人
拿出自己的錢袋打開道“你瞧,我出門時一共帶了十五枚大錢,如今少了三枚。剛好是一頂帽子錢,如果我沒有給你。那這錢又到哪去了?”
店家微笑着指了指客人的頭上道“你付的是頭上那頂帽子的錢,可手裏這一頂還沒算帳呢。”
客人“唉呀”一聲,恍然大悟。連忙又取出三枚大錢,施禮道“讓店家笑話了,請把錢收好。”
店家收起錢後,兩人和和氣氣的相互行了一禮,分頭離去。
無名用手指戳了戳春禅小和尚,低聲問道“你剛剛說那兩人是在吵架?”
春禅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
無名的嘴角使勁扯了扯,突然覺得準備好的吵架功夫可能用不到了。悄悄對绮卉和綠蘿傳音道“我現在想去魔教那邊看看了。”
兩個姑娘聞言都是大點其頭。
無名扭頭打量别處,卻見到一家鋪子内閃過一道金光。不由好奇地湊了過去,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精彩了起來。
初心抻過腦袋打量了一下,傳音道“這是什麽東西?”
無名“呸”了一聲,沒好氣道“怎麽你腦子也開始不好使了?能好好說話不?”
初心嘿嘿一笑,解釋道“這不是正在練習傳音嗎?我發現這個挺實用的。”
無名撇了撇嘴,沒好氣道“滾蛋,你是覺得談情說愛實用吧?”
春禅在不遠處仰頭問道“師父,滾蛋是什麽意思?”
枯竹頓了頓,有些汗顔道“爲師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說完扭頭問道“無施主,請問滾蛋該做何解釋呀?”
無名翻了個白眼,突然有種“啪啪”抽這兩個光頭的沖動。不過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滾蛋……就是‘太好了’的意思。嗯,比好還好!”
師徒二人雙手合十,把這個詞牢牢記下了。
初心用手指怼了怼無名,給了他個崇拜的眼神。繼續問道“這是什麽東西?假金子?”
無名捧着手中的金屬道“假金子?這可比金子值錢多了!”
绮卉也走進店裏,目光落在這塊比純金顔色黯淡了些許的金屬道“别賣關子了,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無名長呼出一口氣,得意道“這叫佛金。佛像都是泥塑的,可是千百年接受鼎盛香火的佛像會因爲信仰之力由内而外滲出點點金光,這些金光彙聚起來後就是佛金了。大佛體表的佛金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像蛻皮一樣層層剝離下來。有些曾經香火旺盛,後來被冷落的佛像在崩碎時也有一定機率從中找到佛金。”
綠蘿曾和煉屍打過多年的交道,在這種環境下多少會有些不舒服。不過還是進到屋子裏,淡然問道“有什麽用?”
無名掂了掂這塊足有拳頭大小的佛金,笑道“佛金中充滿了信仰之力,鑄成佛像供養在家中可以避邪祟,煉制成護身法寶能夠萬邪不侵。咱們江洲佛道不興,偶而遇到個小廟也沒什麽香火,基本上生不出這種東西來。”
初心伸手接了過來,感覺重量和手感都更像是木頭。疑惑道“既然江洲沒有這東西,你是怎麽知道的?”
無名“哼哼”一笑,道“家族中有長輩交待過平洲的特産,這佛金就是其中之一。沒想到運氣居然這麽好,一來就讓咱們給碰到了。”
春禅在屋外小聲對枯竹道“師父,這些人怎麽見到佛垢這麽開心呀?這種東西不是随處可見嗎?”
枯竹低聲訓斥道“剛剛對你說什麽來着?莫要用你的眼光去評價他人,這麽快就忘了?”說完,在小和尚的光頭上敲了一下。
春禅“唉喲”了一聲,揉着腦袋,嘟起嘴道“弟子知錯了。”
無名又四下打量起店鋪的擺設,再沒發現看得上眼的東西。找到店主問道“店家,這個怎麽賣的?”
店主見進來了一大幫人,最後隻選了塊佛垢。也沒表現出什麽失望之色,微笑道“三枚大錢。”
無名撓了撓頭,突然意識到這邊的錢和江洲是不一樣的。不過既然是佛金這樣的好東西,想來三枚大錢也是不低的價格。賠着笑道“給便宜點。”
店主想也沒想的點頭道“那便兩枚大錢好了。”
這麽好說話?
無名挑了挑眉毛試探道“一個大錢賣不賣。”
店主微笑着點了點頭。
無名還以爲有戲呢,沒想到店主卻開口道“幾位還是去别家看看吧,本店不做你的
生意。”
沒留任何讨價還價的餘地,幾人就被店主很客氣的轟了出來。
無名愣怔了半天才回過味兒來。依着這幫死腦筋的德行,恐怕是沒有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說法。店主給出兩枚大錢的價格恐怕就已經是底價了。
金豆傳來了個東西到手的信息,無名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随後在枯竹那詢問了大半天才搞明白,這裏的貨币和江洲差不多,都是十枚大錢換一兩銀子。而被無名說成是無價之寶的佛金,隻不過是制做裝飾品或者制成金線編到衣物和地毯中的消耗品罷了。
哪怕是無名那厚如城牆的臉皮,也被幾人的促狹目光看的有些臉頰發燙。不過既然知道這裏可以用銀子來買東西,那他可就毫不客氣地搜刮掉了城中所有店鋪的佛金。
在這過程中果然發現許多店員甚至老闆都是精怪所化,行爲舉止都彬彬有禮,與城中的普通百姓一般無二。
路過飯館時,發現其中葷素食物都有,隻是手藝粗糙了點,味道寡淡了些。不過當地推崇一種荞米釀造的苦酒,苦澀中微微透着股清甜,喝過後很值得回味。
無名等人随便對付了幾口。枯竹師徒堅決不肯入内,并肩坐在飯館外的石階上等候。
用過飯之後繼續在城中不緊不慢的趕路,枯竹師徒邊走邊介紹這邊的風俗習慣。直到在一間寺院前停住腳步才躬身行禮道“我師徒二人暫時在這間寺院落腳,待到辯法大會結束再離開。諸位施主若是不嫌棄的話也可一同住下,寺中的條件雖然相對簡陋些,卻不收取食宿費用。”
無名覺得大家對這邊的環境還比較陌生。爲了避免再鬧什麽笑話,還是先和這對師徒待在一起的好。笑着道“我們幾人風餐露宿慣了,頭上有個房檐就很知足了,不怕簡陋。就留在這裏與大師一同見識下辯法大會吧。”
枯竹雙手合十,開懷道“滾蛋!”
“噗嗤”
绮卉把頭扭向别處,使勁壓抑着笑。綠蘿也憋的一張俏臉通紅。
初心面色古怪的瞅了無名一眼,然後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頭上懸挂的寬大匾額,念道“雷晃壽”
無名有種連遭到雷擊的感覺,輕咳了一聲,低聲道“這三個字念慈光寺,是古篆體。拜托你不認識的字别念那麽大聲,大家都跟着你一起丢人。”
初心尴尬地笑了兩聲,悶着頭跟在枯竹師徒二人身後邁步走向寺中。
不過随即又被無名給扯了回來,低聲道“隻有遁入空門的佛家弟子才走正門,咱們得走右邊的小門。”
初心回頭看了眼荊钗,覺得面子上有點下不來,嘀咕道“就是你懂得多!”
無名得意道“那是當然,來之前我可是做足了功課的。”
隐約聽前方師徒兩個的低聲對話“師父,匾額上明明是慈雲寺啊,你咋不糾正呢?”
枯竹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世間哪有那麽多的絕對?無施主的家鄉與這裏截然不同,或許是同字不同音也說不定。我随口糾正一下自然不難,可若是我們錯了呢?春禅,你要記住,哪怕世上所有人都說一件事是對的,隻要有一個人說那是錯的。那麽對錯也是五五之分。匾額上的字也是同樣的道理,就算被無數人叫了千百年,也有可能是大家都念錯了。”
初心耳朵抖了抖,撇着嘴在無名身邊怪腔怪調道“慈光寺嚎,做足了功課嚎,跟着我丢人嚎!”
無名假裝什麽都沒有聽到,突然轉過頭,一臉認真地對荊钗道“荊姑娘,初心這家夥在你面前裝得人模狗樣的,其實他毛病多着呢。睡覺打呼噜不說,拉完屎還不擦屁股。”
初心臉色大變,氣急敗壞道“唉,你别胡說八道。刺客睡覺是不打呼噜的,再說你怎麽知道我不擦屁股?偷看我拉屎了?”
春禅回頭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寺廟裏不要喧嘩。”
無名挑了挑眉毛,用一隻手擋在了嘴上。
緊接着一陣清脆綿長帶拐彎的響屁從初心的褲裆傳了出來。
初心下意識的捂了一下屁股,結果這次真的是百口莫辯了,連忙對着幾人擺手着“不是我,是無名用口技坑我!”
綠蘿點了點頭,淡然道“初心,我們都相信你。無名那一肚子壞水,絕對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隻不過話雖這麽說,幾人卻都有意無意的離遠了幾步。最讓初心悲痛欲絕的是居然連荊钗都放緩了腳步……